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誡子書

(曾國藩日課四條)

鎖定
《誡子書》,實際為曾國藩日課四條,是散文。
作品名稱
曾國藩日課四條
作    者
曾國藩
創作年代
清朝
作品出處
曾國藩家訓((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叢書)) [1] 
文學體裁
散文

誡子書作品原文

日課四條,同治十年金陵節署中日記
一曰慎獨則心安[1]
自修之道,莫難於養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惡,而不能實用其力,以為善去惡,則謂之自欺。方寸之自欺與否,蓋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故《大學》之“誠意”章,兩言“慎獨”。果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2],力去人慾[3],以存天理[4],則《大學》之所謂“自慊”[5],《中庸》之所謂“戒慎”“恐懼”[6],皆能切實行之。即曾子之所謂“自反而縮”[7],孟子之所謂“仰不愧”“俯不怍”[8],所謂“養心莫善於寡慾”[9],皆不外乎是。故能慎獨,則內省不疚[10],可以對天地質鬼神[11],斷無行有不慊於心則餒之時[12]。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13],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14]。
二曰主敬則身強[15]
“敬”之一字,孔門持以教人,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則千言萬語不離此旨[16]。內而專靜純一[17],外而整齊嚴肅[18],敬之工夫也[19];出門如見大賓[20],使民如承大祭[21],敬之氣象也[22];修己以安百姓[23],篤恭而天下平[24],敬之效驗也。程子謂“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四靈畢至,聰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饗帝”[25],蓋謂敬則無美不備也。吾謂“敬”字切近之效[26],尤在能固人肌膚之會,筋骸之束[27]。莊敬日強[28],安肆日偷[29],皆自然之徵應[30]。雖有衰年病軀,一遇壇廟祭獻之時[31],戰陣危急之際,亦不覺神為之悚[32],氣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強矣。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一一恭敬,不能懈慢[33],則身體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悦
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我與民物[34],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35],而不知仁民愛物[36],是於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於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飢之責[37];讀書學古[38],粗知大義[39],即有覺後知、覺後覺之責[40]。若但知自了[41],而不知教養庶匯[42],是於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負甚大矣。孔門教人,莫大於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於“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43]。立者自立不懼,如富人百物有餘,不假外求;達者四達不悖,如貴人登高一呼,羣山四應。人孰不欲己立己達,若能推以立人達人,則與物同春矣[44]。後世論求仁者,莫精於張子之《西銘》[45]。彼其視民胞物與[46],宏濟羣倫[47],皆事天者性分當然之事[48]。必如此,乃可謂之人;不如此,則曰悖德、曰賊[49]。誠如其説,則雖盡立天下之人,盡達天下之人,而曾無善勞之足言[50],人有不悦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
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惡勞。無論貴賤智愚老少,皆貪於逸而憚於勞,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着之衣、所進之食,與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51],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52],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營一業,而食必珍羞[53],衣必錦繡,酣豢高眠[54],一呼百諾[55],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許也,其能久乎?古之聖君賢相,若湯之昧旦丕顯[56],文王日昃不遑[57],周公夜以繼日、坐以待旦[58],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無逸》一篇[59],推之於勤則壽考,逸則夭亡,歷歷不爽[60]。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鍊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61],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長才識。為天下計,則必己飢己溺[62],一夫不獲,引為餘辜[63]。大禹之周乘四載[64],過門不入[65];墨子之摩頂放踵[66],以利天下;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稱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勞也。軍興以來,每見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艱苦者,無不見用於人,見稱於時。其絕無材技、不慣作勞者,皆唾棄於時,飢凍就斃。故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能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祇欽仰[67],逸則無補於人而神鬼不歆[68]。是以君子欲為人神所憑依,莫大於習勞也。
餘衰年多病,目疾日深,萬難挽回。汝及諸侄輩,身體強壯者少。古之君子,修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強而後有振興之象,必使人悦神欽而後有駢集之祥[69]。今書此四條,老年用自儆惕[70],以補昔歲之愆。並令二子各自勖勉[71]。每夜以此四條相課,每月終以此四條相稽[72]。仍寄諸侄共守,以期有成焉。

誡子書註釋

[1] 慎獨:語出《大學》第六章:“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意謂在獨處中謹慎不苟。
[2] 好善如好(hào)好(hǎo)色、惡(wù)惡(è)如惡(wù)惡(è)臭(xiù):語本《大學》第六章朱子《集註》:“使其惡惡則如惡惡臭,好善則如好好色,皆務決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於己,不可徒苟且以殉外而為人也。”好好色,喜歡美色。惡惡,憎恨醜惡。惡惡臭,討厭不好的氣味。
[3] 人慾:人的慾望。《禮記·樂記》:“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慾者也。”唐孔穎達疏:“滅其天生清靜之性,而窮極人所貪嗜慾也。”
[4] 天理:天性,永恆的客觀道德法則。宋代理學家將人倫綱常視作天理。
[5] 自慊(qiè):自快,自足。《大學》第六章:“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朱子《集註》:“謙,讀為慊”,“謙,快也,足也”。
[6] “戒慎”“恐懼”:語本《中庸》第一章:“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朱子《集註》:“道者,日用事物當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於心,無物不有,無時不然,所以不可須臾離也。若其可離,則為外物而非道矣。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於須臾之頃也。”
[7] 自反而縮:語出《孟子·公孫丑上》:“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8] “仰不愧”“俯不怍”:語本《孟子·盡心上》:“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9] 養心莫善於寡慾:語本《孟子·盡心下》:“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慾。其為人也寡慾,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
[10] 內省不疚:語本《論語·顏淵》:“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意謂自我反省而無愧疚。又《中庸》尾章:“《詩》雲:‘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
[11] 對天地質鬼神:語本《中庸》第二十九章:“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朱子《集註》:“建,立也,立於此而參於彼也。天地者,道也。鬼神者,造化之跡也。”
[12] 行有不慊於心則餒:語本《孟子·公孫丑上》:“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朱子《集註》:“餒,飢乏而氣不充體也。”“慊,快也,足也。言所行一有不合於義,而自反不直,則不足於心而其體有所不充矣。”
[13] 天君泰然:語出範浚《心箴》:“天君泰然,百體從令。”意謂內心安泰。舊謂心為思維器官,稱心為“天君”。《荀子·天論》:“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
[14] 守身:保持品德和節操。《孟子·離婁上》:“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東漢趙岐注:“事親,養親也;守身,使不陷於不義也。”
[15] 主敬:以恭敬為原則,恪守誠敬。儒家休養功夫,尤為宋明理學所提倡,以此為律身之本。《禮記·少儀》:“賓客主恭,祭祀主敬。”
[16] 程朱:指宋朝理學家二程子(明道先生程顥、伊川先生程頤)和朱子(朱熹)。傳統儒家,以孔、孟、程、朱為正統。
[17] 專靜純一:指用心專一、純粹,不浮躁。為宋明理學所提倡。《朱子語類·讀書法》:“大凡學者須是收拾此心,令專靜純一,日用動靜間都無馳走散亂,方始看得文字精審。如此,方是有本領。”《朱子語類·訓門人》:“某人來説書,大概只是捏合來説,都不詳密活熟。此病乃是心上病,蓋心不專靜純一,故思慮不精明。要須養得此心令虛明專靜,使道理從裏面流出,便好。”
[18] 整齊嚴肅:儀表端正嚴肅。為宋明理學所提倡。《朱子語類·持守》:“問敬。曰:‘不用解説,只整齊嚴肅便是。’”《朱子語類·訓門人》:“書有合講處,有不必講處。如主一處,定是如此了,不用講。只是便去下工夫,不要放肆,不要戲慢,整齊嚴肅,便是主一,便是敬。”
[19] 工夫:理學家稱積功累行、涵畜存養心性為工(功)夫。《朱子語類》卷六十九:“謹信存誠是裏面工夫,無跡。”
[20] 出門如見大賓:此句與下句“使民如承大祭”,語本《論語·顏淵》:“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大賓,《周禮·秋官·大行人》:“大行人,掌大賓之禮,及大客之儀,以親諸侯。”漢鄭玄注:“大賓,要服以內諸侯。”本是周王朝對來朝覲的要服(按:古“五服”之一。古代王畿以外按距離分為五服。相傳一千五百里至兩千裏為要服。《尚書·禹貢》:“五百里要服。”孔傳:“綏服外之五百里,要束以文教者。”)以內的諸侯的尊稱。此指身份極高貴的賓客。古鄉飲禮,推舉年高德劭者一人為賓,也稱“大賓”。
[21] 大祭:古代重大祭祀之稱。包括天地之祭、禘祫之祭等。《周禮·天官·酒正》:“凡祭祀,以法共五齊三酒,以實八尊。大祭三貳,中祭再貳,小祭壹貳,皆有酌數。”漢鄭玄注:“大祭,天地;中祭,宗廟;小祭,五祀。”《周禮·春官·天府》:“凡國之玉鎮大寶器藏焉,若有大祭大喪,則出而陳之,既事,藏之。”漢鄭玄注:“禘祫及大喪陳之,以華國也。”《爾雅·釋天》:“禘,大祭也。”晉郭璞注:“五年一大祭。”
[22] 氣象:跡象,氣度。此句“氣象”,語本《論語·顏淵》:“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朱子《集註》所引程子曰:“孔子言仁,只説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看其氣象,便須心廣體胖,動容周旋中禮。惟謹獨,便是守之之法。”
[23] 修己以安百姓:語本《論語·憲問》:“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24] 篤恭而天下平:語本《中庸》尾章:“《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朱子《集註》:“篤,厚也。篤恭,言不顯其敬也。篤恭而天下平,乃聖人至德淵微,自然之應,中庸之極功也。”又,“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連用,語本《論語·憲問》:“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朱子《集註》所引程子曰:“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而四靈畢至矣。此體信達順之道,聰明睿知皆由是出,以此事天饗帝。”
[25] “程子謂”幾句:引程子之言,參前注。四靈,指麟、鳳、龜、龍四種靈畜。《禮記·禮運》:“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唐孔穎達疏:“以此四獸皆有神靈,異於他物,故謂之靈。”事天饗(xiǎnɡ)帝,侍奉上天,祭祀上帝。《禮記·禮器》:“是故因天事天,因地事地,因名山升中於天,因吉土以饗帝於郊。”
[26] 切近:非常貼近,非常符合(自身需要)。
[27] 肌膚之會,筋骸之束:語本《禮記·禮運》:“故禮義也者,人之大端也,所以講信修睦而固人之肌膚之會,筋骸之束也。”肌膚之會,指肌肉皮膚緊湊,不鬆弛。筋骸之束,指骨骼牢固,不鬆散。《論語·泰伯》朱子《集註》:“禮以恭敬辭遜為本,而有節文度數之詳,可以固人肌膚之會,筋骸之束。”
[28] 莊敬:莊嚴恭敬。《禮記·樂記》:“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唐孔穎達疏:“若能莊嚴而恭敬,則嚴肅威重也。”
[29] 安肆:安樂放縱。《禮記·表記》:“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唐孔穎達疏:“言小人安樂則其性情日為苟且。”
[30] 徵應:證驗,應驗。
[31] 壇廟:壇,指天壇、地壇、社稷壇等;廟,指祖廟及諸神廟。泛指朝廷祭祀場所。《周禮·春官》有典祀,負責四郊壇廟的祭祀。其後歷代都有掌壇廟祭祀的官員。祭獻:祭祀供奉。
[32] 悚:此指因恭敬而全神貫注。
[33] “若人”四句:語本《論語·堯曰》:“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
[34] 民物:泛指人民、萬物。
[35] 私己:自私、利己。
[36] 仁民愛物:語本《孟子·盡心上》:“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於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朱子《集註》:“物,謂禽獸草木。愛,謂取之有時,用之有節。”意謂愛護百姓,愛惜萬物。
[37] 拯民溺:比喻解救人民的困苦危難。拯溺,指救援溺水的人,引申指解救危難。《鄧析子·無厚》:“不治其本,而務其末,譬如拯溺而硾之以石,救火而投之以薪。”
[38] 學古:學習研究古代典籍。《尚書·周官》:“學古入官。”孔傳:“言當先學古訓,然後入官治政。”
[39] 粗知:略知。
[40] 覺後知、覺後覺:語出《孟子·萬章上》:“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朱子《集註》:“此亦伊尹之言也。知,謂識其事之所當然。覺,謂悟其理之所以然。覺後知後覺,如呼寐者而使之寤也。”又《孟子·萬章下》:“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
[41] 自了:《晉書·山濤傳》:“帝謂濤曰:‘西偏吾自了之,後事深以委卿。’”後謂只顧自己、不顧大局者曰“自了漢”。
[42] 教養:教育培養。《東觀漢記·馬融傳》:“馬融才高博洽,為通儒,教養諸生,常有千數。”庶匯:黎民百姓。唐李商隱《為安平公謝除兗海觀察使表》:“伏惟皇帝陛下鈞陶庶匯,亭毒萬方。”
[43] 欲立立人、欲達達人:語本《論語·雍也》:“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意謂自己想要有所樹立,也讓別人能有所樹立;自己追求通達,也讓別人能通達。
[44] 與物同春:與萬物一起欣欣向榮。
[45] 張子:北宋大儒張載。《西銘》:見前注。
[46] 民胞物與:宋張載《西銘》:“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意謂世人,皆為我的同胞;萬物,俱是我的同輩。後因以謂泛愛一切人和物。
[47] 宏濟:大力匡救,廣泛救助。羣倫:同類,同等的人們。
[48] 性分當然之事:天賦本性決定的理所當然之事。“性分”“當然”為宋明理學習用語。
[49] 曰悖德、曰賊:用張載《西銘》“違曰悖德,害仁曰賊”語典。
[50] 曾無:竟無,乃無。
[51] 韙(wěi)之:認同他,認為他是對的。
[52] 石:計量單位。作為重量單位,合一百二十市斤。《漢書·律曆志上》:“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國語·周語》:“重不過石。”三國吳韋昭注:“百二十斤也。”又,作為容量單位,十鬥為一石。
[53] 珍羞:亦作“珍饈”,指珍貴美味的餚饌。漢張衡《南都賦》:“珍羞琅玕,充溢圓方。”
[54] 酣豢(huàn):指沉醉(於某種情境)。宋歐陽修《釋惟儼文集·序》:“苟皆不用,則絕寵辱,遺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於富貴而無為哉?”
[55] 一呼百諾:一聲呼喚,百人應諾。形容權勢顯赫,侍從眾多。
[56] 湯:商湯,商朝開國君王。昧旦丕顯:語本《左傳·昭公三年》:“《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晉杜預《集解》:“昧旦,早起也。丕,大也。言夙興以務大顯,後世猶解怠。”謂早起行大明之道。又漢張衡《京都賦》引“昧旦丕顯,後世猶怠”句,《文選》舊注:“昧,早也。丕,大也。顯,明也。怠,懈也。謂起行大明之道,後世子孫,猶尚懈怠。”據《左傳》,“昧旦丕顯”四字出自讒鼎的銘文,舊注皆不雲讒鼎為商湯之物,曾國藩或有所本。
[57] 文王:周文王。日昃(zè)不遑:“日昃不遑暇食”的省稱,語本《尚書·無逸》:“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意謂周文王勤於政事,日頭偏西都來不及用餐。
[58] “周公”句:語本《孟子·離婁下》:“孟子曰:‘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59] 《無逸》:《尚書·周書》篇名。是周公訓誡周成王之作。《尚書·無逸序》:“周公作《無逸》。”孔傳:“中人之性好逸豫,故戒以《無逸》。”
[60] “推之”三句:《尚書·無逸》篇雲“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肆高宗之享國五十年有九年”“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歷述殷中宗、殷高宗、祖甲及周文王在位之年,是“勤則壽考”之證。又云(祖甲之後)“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是“逸則夭亡”之證。歷歷不爽,每一件都如此(毫無偏差)。
[61] 危慮:猶苦思。宋歐陽修《薛簡肅公文集·序》:“至於失志之人,窮居隱約,苦心危慮,而極於精思。”
[62] 己飢己溺:語出《孟子·離婁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後因以“己溺己飢”或“己飢己溺”謂視人民的疾苦是由自己所造成,因此解除他們的痛苦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
[63] “一夫”二句:語本《尚書·説命下》:“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後惟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一夫不獲,則曰‘時予之辜’。”孔傳:“伊尹見一夫不得其所,則以為己罪。”
[64] 大禹之周乘四載:《尚書·益稷》:“予乘四載,隨山刊木。”孔傳:“所載者四,水乘舟,陸乘車,泥乘,山乘樏。”四載,指古代的四種交通工具。
[65] 過門不入:據傳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孟子·滕文公上》:“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
[66] 墨子之摩頂放踵:《孟子·盡心上》:“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東漢趙岐注:“摩突其頂下至於踵。”摩頂放踵,謂從頭頂到腳跟都磨傷。形容不辭辛苦,捨己為人。
[67] 博濟:廣泛救助。神祇:指天神與地神。《尚書·湯誥》:“爾萬方百姓,罹其兇害,弗忍荼毒,並告無辜於上下神祇。”孔傳:“並告無罪稱冤訴天地。”《史記·宋微子世家》:“今殷民乃陋淫神祇之祀。”南朝宋裴駰《集解》引馬融曰:“天曰神,地曰祇。”亦泛指神靈。欽仰:景仰,敬慕。
[68] 神鬼不歆(xīn):指鬼神不肯享受供物。
[69] 駢集:湊集,聚集。
[70] 儆惕:戒懼。
[71] 勖(xù)勉:勉勵。
[72] 相稽:互相考核,互相督責。

誡子書白話譯文

自修之道,最難的是養心。內心既然明白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卻不能真心實意地用力,努力行善除惡,那就是自欺。內心是否自欺,這是別人所無法知道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所以《大學》的“誠意”這一章,兩次提到“慎獨”。如果真的能像愛美色一樣愛善,像討厭不好的氣味一樣憎恨惡,努力克服私慾,維護公理,那麼《大學》裏所説的“自慊”,《中庸》裏所説的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就都能切實實行了。即如曾子所説的“自我反省覺得自己很正直”,孟子所説的“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養心沒有比減少慾望更重要的”,也都是這個意思。所以只要能慎獨,自我反省就不會內疚,內心就可以對得起天地和鬼神的質疑,絕對不會有行為不能讓自己的內心滿意而心情沮喪的時候。人,如果沒有任何一件事會令自己的內心覺得慚愧,那就會內心坦蕩,內心常常愉快自足而寬厚平和,是人生最重要的自強之道,最重要的尋樂法門,是修身第一要緊的事。
“敬”這個字,孔門拿來教育人,春秋時期的士大夫也常常説“敬”。到了程子和朱子,那可就是千言萬語都離不開這個“敬”字。內心專靜純一,外表整齊嚴肅,是“敬”的功夫;出門就好像是要見身份極貴重的賓客一樣端莊,使喚人民就好像是要參與國家最重大的祭祀典禮活動一樣莊重,是“敬”的氣象;自己修身來安定百姓,恭敬而令天下太平,是“敬”的效果和驗證。程子説“上下都能恭敬,那天地就會在自己的軌道運轉,萬物就會生長髮育良好,氣息沒有一處不和諧,麟、鳳、龜、龍四種靈物都會出現,聰明睿智,都從這裏生出,用這來侍奉上天祭祀上帝”,是説只要做到“敬”,就什麼美好都會具備。我説“敬”字最切近自身的效果,尤其是能讓人肌膚緊湊,筋骨緊固。莊嚴恭敬就會日益剛強,安樂放縱就會日益苟且,這都是自然而然的驗證。雖然是年老多病,我一遇到參與重大典禮祭祀活動時,或者戰場上軍事危急時,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全神貫注,精神振作。這足以讓我們知道“敬”能夠讓人身心變強。如果能做到人不管是多還是少,事不管是大還是小,都能恭敬,不鬆懈,不怠慢,那身體會強健,又有什麼可值得懷疑呢?
凡是人,一生下來,就得天地的理以成就他的人性,得天地的氣以成就他的人形。我和百姓乃至萬物,在根本上都是同出一源。如果只知道利己,而不知道愛人惜物,是已經違揹我與百姓乃至萬物同出一源的這一認識並且犯錯了。至於做大官得厚祿,處在社會頂層的人,本就有為人民解除困苦危難的責任;讀書,學習古代的經典,稍稍明白大義,就有教育後知後覺的責任。如果只曉得做一個自了漢,卻不知道要教育和培養黎民百姓,那就是對上天偏愛並賜給我們的才能,辜負太大。孔子教育人,沒有比求仁更重要的;而最緊要的,沒有比“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兩句更要緊的。能立的人自我樹立而不畏懼,好比富人什麼東西都有餘,不需要向外索求;能達的人處處通達而不悖謬,好比貴人登高一呼,四面的羣山都回應。人,誰不想自己能有所樹立能騰達呢,如果能推己及人,也讓別人能樹立能騰達,那就是和萬物一起欣欣向榮了。後世講求仁的,沒有比張子《西銘》講得更精微了。將世人視為我的同胞,將萬物視為我的同類,廣泛救濟眾人,都是侍奉上天的人天賦本性決定的理所當然該做的事。必須這樣,才能算是人;不這樣,就是違背道德,就是賊人。如果真能做到《西銘》裏説的那樣,那即便是讓天下人都能樹立,讓天下人都能騰達,也竟沒有什麼功德和勞苦值得拿來説,人哪裏會有不喜歡不依附的呢?
凡是人,沒有不貪圖安逸而憎惡辛勞的。不管是高貴還是貧賤、聰明還是愚蠢,年老還是年輕,都貪圖安逸而畏懼辛勞,古往今來都是一樣的。人,一天所穿的衣服、所吃的飯菜,和一天所做的事、所付出的力如果相稱,那旁人就會認同他,鬼神也會讚許他,認為他自食其力。耕種的農民、織布的婦女,終年勤勞,才收穫幾石粟,幾尺布;而富貴人家,終年逸樂,什麼工作也不做,卻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穿的都是綾羅綢緞,高枕無憂,一呼百應,這是天下最不公平的事,鬼神所不讚許,這樣能維持長久嗎?古代的聖德君王和賢明宰相,譬如商湯王每天早起努力向上,周文王勤於政事太陽偏西都來不及吃飯,周公夜以繼日、坐以待旦地辛勤工作,都是無時無刻不用勤勞來自我勉勵。《尚書·無逸》一篇,推論出勤勞就長壽,逸樂就夭折,商代的君王無不如此。從個人角度來説,一定要學習具體的技能,磨鍊自己的筋骨,遇到困難迎頭而上,竭盡全力用心思考,然後才能增長智慧和才幹。從天下的角度來説,則一定視人民的疾苦是由自己所造成,將解除他們的痛苦視作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要將任何一個老百姓不得其所,視作自己的罪過。大禹治水,乘坐各種交通工具,三過家門而不入;墨子從頭頂到腳跟都磨傷了,不辭辛苦地幫助天下人,都是奉養自身最儉樸,而救助百姓最勤快。所以荀子喜歡講述和稱讚大禹和墨子的事蹟,是因為他們勤勞為民。起兵以來,每每見到人有一項才幹一種技能,能吃苦耐勞的,沒有不被人重用,不被時代稱許的。那些沒有任何才幹和技能、不習慣辛苦勞作的,都被時代唾棄,乃至會餓死凍死。所以勤勞就長壽,逸樂就短命;勤勞就有才能而被重用,逸樂就沒有才能而被拋棄;勤勞就能廣泛幫助人民而令神靈認同讚許;逸樂就對人毫無幫助而神鬼都不願意接受。所以君子想要被人和神所認同,沒有比勤勞更要緊的。
我年老多病,眼病日益嚴重,絕無挽回的餘地。你們和幾位侄子們,身體強壯的少。古時候的君子,自修和治家,一定能內心安寧身體強健,有振興的氣象;一定能讓眾人喜歡、神靈讚許,有各種祥瑞紛至沓來。現在寫這四條日課,老年用來自我戒懼,以補救從前的過錯。並且讓兩個兒子各自勉勵。每天晚上拿這四條相互要求,每月月底拿這四條相互考核。也希望侄子們能共同遵守,達到有所成就的目的。
參考資料
  • 1.    曾國藩/著;檀作文/譯註.曾國藩家訓(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叢書).北京:中華書局,2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