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公主的生日

西班牙公主十二歲生日宴台上，大臣們找來了為公主表演舞蹈的小矮人。小矮人相貌醜陋不堪，但是由於森林裏面沒有鏡子，他在大自然中生活的很快樂。甚至天真地以為小公主愛上了自己。

可是，由於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醜陋，並意識到公主原來是在拿他的醜陋取樂時，小矮人不堪打擊，心碎而死。知道小矮人已經死了的小公主，只是最後説了一句，“以後陪我玩的人都不許有心。” ^[1] 

王爾德在牛津大學讀書期間，受到了羅斯金的美學思想的影響，《西班牙公主的生日》就是這種影響的反映。 ^[3] 

小公主是皇宮中最美的人，是故事中美的化身。她有死去皇后“動人的傲慢態度”、“任性的擺頭的樣子”、“驕傲的美麗的彎彎的嘴”以及“非常漂亮的微笑”。小矮人一見她就完全被她迷住了。可是小公主的美早己被腐朽的社會道德所浸染。她整日被圈養在皇宮，遠離自然，遠離他人，因為“只可以和同她身份相同的小孩玩，因此她總是一個人玩，沒有誰來陪伴她”。在這樣一個封閉空間裏，小公主早已失去她的本真、自我而變得自私、冷漠。她不理解國王的哀傷，也不願違反套在她身上的話德倫理枷鎖，聽候一切教導、吩咐。面對醜陋的小矮人，她戲弄地“戴着最甜美的微笑”把頭上的白薔薇花丟給他、“嘲笑他的醜陋”、“拿他的拐腳開心”。當她聽説小矮人心碎而死時，竟命令：“以後凡是來陪我玩的人都要沒有心的才成。” ^[4] 

小矮人生於樹林、長於樹林。樹林是皇宮的環城大軟木樹林，象徵了站在人類社會對立面的自然。樹林裏沒有等級，沒有制度，象徵人類理想的伊甸園。樹林裏自由、平等、友愛、和諧的環境賦予了小矮人人類原始本能的真與善。他真實，即使作為小丑在皇宮中為小公主表演時，他和觀看的孩子一起笑，而且“笑得跟他們中間任何入一樣隨便，一樣快樂……就好像他真的是服他們同類的人”，他還愛上了小公主，把自己的心事與鳥兒一起分享。他善良，“對待鳥兒都很仁慈”，在嚴冬“把自己小塊黑麪包揉成屑”給找食的狼羣吃。可是，他的悲劇在兩個打獵貴族把他帶到皇宮後便開始上演。在皇宮中，他被迫給過生日的小公主跳舞，第一次成為別人取笑、嘲弄的對象。在等級森嚴的皇宮秩序中，他第一次嚴重迷失了自己，第一次感覺到害怕。在這個迷宮般的社會里，他找不到方向，感覺“宮裏的空氣是很鬱悶”，開始懷念“風自由自在地吹着”的樹林。而最終皇宮中的鏡子讓他認識到了現實的真相——一個和他的樹林完全不同的世界：價值倒置、冷漠壓抑、絕望荒蕪，這些讓他徹底絕望、崩潰，他無力改變這些，也無法承受這些，最後，他只能“心碎”而死。 ^[4] 

王爾德在故事中塑造了兩個主要角色：象徵美的小公主與象徵真和善的小矮人。故事以小矮人之死、小公主成為空心人結束，宣告了現代社會中真善美的終結。王爾德對現行社會制度、意識形態進行了質疑、反思，對現代文明取代傳統文化的社會現象表示擔憂、憤慨，預示了一個艾略特式精神荒原時代的降臨。

小矮人的死寓意了人類社會傳統寶貴的精神財富——真和善，在現代文明社會中面臨的重大危機和遭受和無法癒合的重創。故事中的西班牙皇宮其實是整個現代社會的一個縮影，王爾德以小見大地真實反映了19世紀末英國的社會現實情況。“皇宮素來以培養恐怖的嗜好著稱。”作者用以下詞語概況了整個皇宮的生活及精神面貌：陰鬱、悲哀、憂愁、茫然、鬱悶。在這樣壓抑的社會環境下，人們逐漸失去本真、自我，人際關係出現扭曲、異化。皇宮已經是一個精神荒原的縮影。

愁悶不快的國王沉浸在過去不理朝政“已經同‘悲哀’結了婚”；國王的兄弟的殘酷“就是在西班牙是很出名的”，並傳説毒死王后。公爵夫人臉色嚴厲、微笑冷淡、嘴唇慘白無色，最終成為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與世隔絕的小公主面對小矮人之死冷酷無情、毫無同情心，下令“以後凡是來陪我玩的人都要沒有心的才成”；花兒十分瞧不起蹦蹦跳跳、飛來飛去的各種動物，它們迷失於現實既定的秩序之中，認為“有教養的人總是喜歡像我們這樣規規矩矩地待在一個地方……要是我們想換換空氣，我們就直接找了園丁來，他便把我們搬到另一個花壇去。這是很尊嚴的，而且應當是這樣”。

以上種種社會怪相皆是一個沉悶、毫無生機如死水般的社會精神面貌的真實寫照。社會氣氛壓抑、人性扭曲變態、人際關係冷模異化是人類進入精神荒原時代的徵兆。社會已經淪落為“空心人”的社會。 ^[4] 

很多人認為小矮人死得很不值，認為小矮人可以離開王宮重新回到森林裏過他那無憂無慮的生活。細想如果小矮人沒有心碎而死，那麼他只能留在王宮，做小公主身邊一個逗樂解悶的小丑，活得沒有自由沒有尊嚴，他會生活得非常痛苦。可一旦他習慣了王宮裏的生活覺得不再痛苦時，就更可怕了。那等於是宣告小矮人那顆純真善良的讓人們感動的心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世俗所感染牽絆的心。即便是小矮人沒有留在王宮回到了森林，那他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快樂的生活了。因為已經知道的真相是不可能假裝不知道的。如果是這樣，作者寫這篇童話的意義就沒有了，而且這樣的結局與作者所追求的唯美主義也絕對是相悖的。因此小矮人無法承受黑暗殘酷的現實心碎而死，看似殘酷，實則是作者精心安排，這樣的一個結局使唯美在死亡中得到昇華。小矮人在殘酷現實面前的心碎而死，使他在另一個世界得到了永恆。 ^[2] 

皇宮中的鏡子象徵了人類社會的各種衡量標準，具體説，在故事裏代表了社會統治者的意識形態、符合他們統治利益的是非美醜的標準。就是這一面小小的鏡子，它打破了小矮人對生活的所有期待、對未來的所有夢想，因為這個參照標準定義了小矮人的“醜”。鏡子面前的新現實讓小矮人突然迷失了自我，他忘記了自己的快樂、幽默、自信、友好、富有同情心等所有的優良品質，只記得自己很醜，自己不配擁有美麗小公主的愛情。鏡子，就如傳説中的照妖鏡一樣，使一切都得到還原：小矮人的醜陋、其他人對他的歧視與嘲弄。當然，這些都是社會統治階級按照自己的利益設置的規則，其他人則必須對照行事。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則是故事中的樹林。“那裏沒有鏡子告訴他，他生得多醜陋”，那裏沒有人為制定的標淮，那裏信奉真實、自由、個性與差異化。在樹林裏，小矮人自由快樂，和那裏的一切都相處得和諧、友好，他富有同情心，曾幫助冬天捱餓的狼羣。更重要的是，小矮人“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難看”，鳥兒等也從不介意他是不是醜陋，很是喜歡他。與這些樹林裏的動物不同，皇宮中受到統治思維洗腦的花兒則認為小矮人“應當一輩子都關在房裏”。 ^[4] 

小矮人之死的直接原因是他被象徵等級社會律法的皇宮鏡子判了死刑，映射19世紀末英國社會倫理道德的“鏡子”是現代社會中真善美最終消亡的根源。 ^[4] 

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1854年-1900年），英國作家、戲劇家、詩人。他生於都柏林，畢業於牛津大學。雖然他主要以成人作家而著稱，但他的早期作品中有兩本童話集：《快樂王子故事集》和《石榴之家》已載入英國兒童文學史冊。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