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

清溪西畔小橋東，落月紛紛水映紅。

五夜客愁花片裏¹，一年春事角聲中²。

歌殘玉樹人何在³，舞破山香曲未終⁴。

卻憶孤山醉歸路⁵，馬蹄香雪襯東風⁶。 ^[1] 

1.五夜：即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漢代宮中漏刻夜盡，自鼓鳴時起，至鐘鳴時終，衞士依次輪值，甲夜畢傳乙夜，相傳一到五更結束為止。在這時指終夜。

2.角聲：宮、商、角、徵、羽五音之一。《公羊傳》注稱：“聞角聲則使人惻隱而好仁。”角，古樂器名，出於西北地區遊牧民族。多用作軍號。

3.玉樹：即陳後主所創新曲《玉樹後庭花》。李滉《書漁夫歌后》：“悦鄭衞而增淫，聞玉樹而蕩志。”

4.山香：神話中舞曲名，蘇軾題跋：“李陶有子，素不作詩，忽詠落梅詩云：‘流水難窮目，斜陽易斷腸。誰用砑光帽，一曲舞山香。’……問砑光帽事，雲：西王母宴羣仙，有舞者戴砑光帽，帽上簪花，舞《山香》，一曲未終，花皆落雲。”此後常用此事寫梅花飄落。

5.孤山：在西湖，上多種梅，宋林逋曾隱居於此。

6.馬蹄香雪：馬蹄踏着落梅在雪地上走，因而留香雪。香雪，此指花。 ^{[2]  [4]} 

在清溪的西岸和小橋東邊，但見紅梅紛紛飄落水面，在將落的月亮照耀下，映出胭脂一片。

落花之中，客子終夜愁苦難眠，一年的春耕農事，就在這令人悽惻的角聲中開篇。

那位唱膩了《玉樹後庭花》的陳後主今在何處？狂舞《山香》的樂曲也似乎仍未奏完。

今夜我忽然回想隱居孤山時，酒醉歸來，馬蹄踏着香雪般的梅花迎東風奔馳向前。 ^[2] 

此詩具體創作時間不詳。尤袤為南宋人士，紹興三十一年（1161）任泰興令之時，金兵大舉南侵，尤袤曾堅守孤城，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四十載“金主亮南侵揚州時，尤袤堅守不去。”此詩烘托了這一時代背景，當作於尤袤知泰興縣時。 ^{[1]  [3]} 

此詩詠落梅。首聯點明地點，在清溪西畔、小橋之東，“落月紛紛水映紅”者，“落月”二字尤奇，就此詩來説，落月紛紛，的確不是通常的説法，然而此時落梅紛紛，與冷月交映，從而在作者心目中產生通感的效果，也可作為一解。頷聯“五夜客愁花片裏，一年春事角聲中”，客愁，羈旅之愁也；角聲，兵戈之聲也，此聯點明作者處境與時代環境，精警動人。此聯將客愁形象地寄寓在紛紛飄落的花片之中，頗有零落隨風之感，其景愈真，其情愈愁。

“歌殘玉樹人何在，舞破山香曲未終”，此聯對仗工整，《玉樹後庭花》為南朝陳後主所創的舞曲；山香亦為舞曲名。那歌殘舞盡《玉樹後庭花》《山香》的陳後主、唐明皇已經不在，但兩曲至今仍在不停地吹奏而無終曲。這不但指斥南宋君臣只知沉湎於享樂之中而忘卻山河破碎之痛，更有以史為鑑的警戒之意，滿含興亡之感，又切落花之情狀。

尾聯“卻憶孤山醉歸路，馬蹄香雪襯春風”，回憶當年梅開時節，在孤山賞花，乘醉而歸，馬蹄踏着香雪般的梅花迎着東風奔馳。與今對照，既見出對落梅的嘆惋之情，狂放灑脱中亦隱含歸隱之念。瀟灑飄逸，氣質如華。

尤袤的詩風，楊萬里稱為“平淡”（《千巖摘稿序》）。然而此詩絕不平淡，而是情質俱豐、氣韻生動，頗具唐人風貌。明代楊慎稱其“句句見題而風味脱灑，何羨唐人乎”（《升庵詩話》），其“脱灑”二字，是深得詩人的詩心所在的。 ^[3] 

清代詩人查慎行：“第四句藴藉。”（《瀛奎律髓匯評》卷二十） ^[2] 

原江蘇師範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於盛庭：方萬里跋尤袤詩云：“宋中興以來，言詩必曰尤楊範陸，誠齋時出奇峭，放翁善為悲壯，公與石湖，冠冕佩玉，度騷婉雅。”（見《宋詩紀事》卷四十七）詩人作為宋王朝的上層官僚能夠以國運為念，感傷時事，自然難能可貴；但詩中哀而不痛，怨而無怒，正不失風人騷客之旨。所謂“冠冕佩玉，度騷婉雅”，誰雲不然！（《宋詩精華》） ^[2] 

尤袤（1127一1194），字延之，小字季長，號遂初居工，晚號樂溪、木石老逸民，常州無錫（今江蘇無錫）人。南宋詩人、大臣、藏書家。其祖父尤申，父尤時享，治史擅詩。紹興十八年（1148），登進士第，初為泰興令。孝宗朝，尤袤為大宗正丞，累遷至太常少卿，權充禮部侍郎兼修國史，又曾權中書舍人兼直學士。光宗朝，尤袤為煥章閣侍制、給事中，後授禮部尚書兼侍讀。其卒後諡號“文簡”。尤袤與楊萬里、范成大、陸游並稱為“南宋四大詩人”。原有其著述《梁溪集》五十卷，早佚。清人尤侗輯有其著述《梁溪遺稿》兩卷。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