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青菜

一個男人曾經擁有一個十分温馨、美滿、幸福的家庭。生活平淡但不失真。然而，一個名叫“嘟嘟”的女孩的出現卻給這個“白金家庭”帶來了動盪。男主人在誘惑和慾望之間無法平衡，懷着一種新奇接受了這個女孩，並從此開始了新鮮刺激的生活。新鮮的愛情、新鮮的瘋狂、新鮮的住處、新鮮的氣氛，好像連他自己都成了新鮮的。幾個月的時間過得像飛一樣，他完全陶醉在兩人世界裏。他得意忘形了，他身不由已，毫無顧忌地從原有的“家”走出去，又走進了另一個新的“家”。 ^[1] 

他衝出了原有的“圍城”，又鑽進了另一座新的“城堡”。然而，新歡、甜蜜、快樂很快就化為過眼煙雲。暫時的刺激帶來的滿足感很快化為虛無。他開始徬徨、矛盾、困惑、失落，他有了新的想法，他依然情不自禁地想念從前，尤其是那一碗讓整個胃部都舒服，讓人感官復甦，讓所有的肌肉、每一條紋理都舒活起來的湯。其實，就是那一道“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綠綠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還有三五粒紅的枸杞，除了這些再也不見其他東西”的看似簡單的湯，要熬三、四個鐘頭。這完全是女人用真愛和深情熬的湯，湯裏滲進了愛情的甜蜜和深深的愛意，這是女人真心真意真情的見證。 ^[1] 

從《白水青菜》中，讀者可以深刻地體會到幾千年來，女人就是用這種“廚房語言”向她們心愛的男人示愛的。女人可以選擇丈夫、選擇事業。卻對廚房沒得選擇。女人在廚房裏開形成的自我開形象和角色定位就是被動的、從屬的。傳統女人一輩子都在等待，都在依賴，她們只能利用唯一的資源——青春美貌在婚姻中尋找出路，而男人卻可以憑着財富和地位不斷增曾加他的資源。從而獲得不斷享受青春美貌的權利。 ^[3] 

《白水青菜》中的女主人年輕時曾是“不化妝也青翠嫩葉一樣清新可人”的美人。然而從社會公共空間退回到家庭以後，這個中學教師僅僅專注於廚房。不惜花費大量的時間研究怎麼做罐好湯，17、18年的時光耗費了她的青春和精力。最終在狹隘、封閉的廚房中她失去了自己的男人，也痛失了自我。男人去卻只在道德、義務、責任的約束範內下留意自己的妻子，他們除了需要賢妻良母式的家庭女外。還需要嘟嘟這文樣單純可愛、水晶花瓶一般的情感尤物、在三個人的較量中，女人為了避免在男性世界中失落，只好把廚房作為感情的大本營，藉以鞏固自己在男人心中原本就少得可憐的位置。在男人狠心不歸後。女人雖然一句指責、理怨男人的話都沒有，但內心的波濤洶湧可以想見。那些輾車專難眠的痛苦夜晚。那些讓人心碎的精神折磨，居然只化作了幾聲嘆息。女人的修養和善良竟變成了確證她弱者身份的條件，喪失主體性的女人並沒有換來男人對他應有的尊重和愛，反而一步步淪為男人的附庸，女人為迎合、取悦男人而拼命熬製的“愛情之湯”變成了扼殺自己青春與幸福的致命毒藥。 ^[3] 

如果説廚房裏耗盡青春而不悔的女人是傳統的。那麼走出傳統廚房的女人就擁有了鮮明的現代意識。至少不會在日復一日的煎炒烹炸中消磨了時光。也磨滅了自尊。女人曾十分迷信愛情對於現實的超越性，因此用心熬製她的“愛情之湯”，以為這樣就可以超越平庸的家庭主婦生活，即使沒有丈夫的褒獎，也可以獲得滿足和尊嚴。但事實上問題的根本不在於湯做得好壞，而在於男女截然不同的角色定位和社會期待。社會分工早已將女性排除在政治、經濟、文化生活之外。同時以符合男性統治的方式納入家庭，使其具有為妻為母的職能，這種角色分工似乎天經地義，但對於女性而言。她們的主體性卻從此喪失了。 ^[3] 

小説的價值恰恰在於結局的巧妙安排，一旦女人意識到自我犧牲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那缸灌清新脱俗的“白水青菜湯”也換不回男人遊蕩在外的“花心”時，女人主動拋棄了堅守十幾年的“傳統美德”。毅然決然地走出磨蝕了自已青春歲月的廚房。當了烹飪老師。這無疑對廚房進行了重新定義。女人也不必在“留守”和“出走”問題上猶疑不定，因為既能享受到在廚房展示廚藝的樂趣，又更大限度地實現自己的價值。所以只有當廚房中的勞動得到了應有的尊重和回報時。才能打破廚房在女性生命中固有的象徵模式。這種對社會性別角色的反叛和顛覆，既不是“五四”時期的娜拉們倫理意義上的離家出走，也不是絕決的性別對抗。這是女性在尊嚴和價值被社會漠視之後的覺醒。是主動擺脱消極自我意識和配角觀念的行動，是女性開始追尋個人價值和獨立的精神空間，再也不依附男人之後主體意識和獨立人格的重塑。在女人自我救贖之時，這個所謂的成功男人不過淪為凸顯女人高尚品質和自立意識的修辭要素，而最終成為一個空洞的符號化的形象。 ^[3] 

《白水青菜》在閲讀層面上與當下人們的審美心理頗為吻合，當普通老百姓早已厭煩了每日柴米油鹽的庸常人生時，自然嚮往中產階級白領層高質量的優雅、精緻、松馳的自由。可貴的是潘向黎並沒有墜入都市小説一味浪漫甜膩的酒窖裏暢飲虛幻愛情的美酒， 而是在價值取向、道德操守、審美趣味上與傳統對接，以現代場景演繹古典美的優雅。從時尚的生活中提煉古典情懷。 ^[3] 

2007年，《白水青菜》獲得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説獎。 ^[4] 

潘向黎，1966年10月生於福建泉州，少時移居上海至今。1991年研究生畢業，獲文學碩士銜。曾留學日本兩年，先後在文學雜誌和報社副刊任編輯。著有小説集《無夢相隨》、《十年杯》、《輕觸微温》、《我愛小丸子》、《白水青菜》和散文集《紅塵白羽》、《純真年代》、《相信愛的年紀》、《局部有時有完美》等多部。作品歷年入選多部年度選本，部分作品被翻譯成日文、英文、俄文。 ^[2] 

作品曾獲上海文學優秀作品獎等，2002－2005年連續四年登上中國小説排行榜。本人曾獲文匯報筆會文學獎、上海文化新人稱號、首屆青年文學創作獎、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小説《白水青菜》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2004—2006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説獎。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