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禮制疏

為申明禮制，以尊朝廷，以肅人心。以光聖治事。

臣等恭遇聖明，踐祚百度，惟貞凡用人行政有當言者，諸臣處無諱之朝，知無不言；我皇上大翕受之仁，言無不聽。臣等惟有稽首受成快睹太平之盛，原不必輕有瑣瀆，仰溷宸嚴。惟是臣辦事禮科，念禮為四維之首。所以辨上下定民志於是焉在，而總理綱領，則莫要於尊朝廷也。竊見二十年來，上下否隔，體統頹弛，威嚴日成陵替，幾不復知。有朝廷之尊若不及，今申飭將來何所底止，用敢撮其大要，列為數端，稍佐幫禮之墜，以維新政之綱。

一曰正朝廷嚴肅之禮。夫堂陛有體，主嚴不主寬，昔劉章於外戚亂政之時，李勉當干戈搶攘之會，尚能彈治喧譁，肅清班列。我朝禁衞森嚴，著在令甲者，豈不凜凜日星，偶因年來雞籌無唱，雉扇希開，防衞廢弛，出入無禁，遂使皇城之內，殿庭之前，凡遊間無賴，販夫乞兒，莫不摩肩吊臂於其間。每遇午門朝見，雜遝無章，甚之班行之中間人挨擠，往往拜起來未終，喧譁如市。如此景象，豈成法廷？近輔臣新奉嚴諭，肅清褻慢，即當責成該部巡視皇城錦衣待衞等官查照憲典，參稽近弊於一應出入跟隨人等，嚴加整飭，法在必行。無徒文告如仍前違玩，喧囂不成體統，容臣等得據實指參，痛加懲創。其儀仗所設繖扇旌幢等項，正先王所謂服物採章，以照臨百官者，急宜酌令改制，以煥觀瞻，至間朝之法，會典具載，亦當時一舉行，以防疏玩，務令耳目改觀，人心振聳，其於新政不無小補矣。

一曰通君臣接見之禮，夫祖宗遺制自御殿視朝而外，有午朝御門之儀，凡機宜要務與各部大臣，委曲面商諮諏，詳慎不特傳旨，判可否而已；下至庶寮，凡衙門有事者，分管答應皆得咫尺，天顏躬承揚榷，所以人無不得效其忠，事無不得要其妥，先朝平台召對，不徒內閣輔臣即各部尚書如蹇義、夏原吉、馬文升、劉大夏等，亦嘗屢蒙顧問，備極繾綣，甚有奏事移日，跪不能起，命近侍扶掖而興者，世宗齋居西苑撰述，諸臣不離左右，手諭批答，宛如家人父子。總之，君臣情禮最忌隔絕，稍有隔絕即開蔽蠹，諸司執掌最宜宣問，一有宣問，即便恪共。今我皇上聰明天縱，虔始勵精，諸臣奏請御殿與行奉慰謝恩之禮，雖聖躬小有違和，亦勉勤接見，仰見泰交盛事，同符聖祖，不待臣等預為申請矣，而欣欣相告，羣情尤願諸臣奏對之時，懇恩間垂宣問如吏部，則問其敍用幾人，得用幾人，務為官而擇人，無為人而擇官，事有不稱，並坐舉主。户部則問其生財，若何節用，若何屯監，考成之法無但虛有文章；帑藏空虛之故更圖作何料理，倘至有事無備，何辭不展一籌。至於遼東靖疆事孔棘，更當時詰兵部尚書，責其調度方略，戰守機宜。遼東何時可平，邊臣何人足仗，黃嘉善嘗自幾前稱悉心料理，以寬先帝之憂。今既浹旬矣，而核實奏功安在？毋得虛為擔荷，苟且延捱，有負封疆，竊妨賢路。凡各衙門具以吃緊事務不時一加詰問，庶惰窳知儆，職守無曠，若臣等職在言路，遭遇聖明，自不必為朱雲折檻之直，棲楚碎首之忠，倘有處置失宜，輿情未愜者，容臣等補牘之，外間一出班面奏親奉處分。庶幾上下交通，血脈流暢，此尤新政之要圖也。

一曰昭人臣進退之禮。夫進退貴於自訣，臣子之節也；黜陟取自宸斷，人主之權也。自邇來章奏，寢閣裁決稀聞，凡舉世號為大奸大貪與頑鈍無恥，公論所不容，朝野所共棄者，雖章滿公車，安然不動，或聞言之後，奉身而退，似屬見幾。然其中亦有事體重大，須憑勘處。或贓私狼藉，合當追究，以先帝寬仁大度，悉付之不較，故有幸免黜幽之典，而悻悻言歸，偶寬斧鑽之條，而揚揚故里。黑白未分，是非莫定，即台省亦或有之。是君子勇退之高，反為小人藏身之固矣。至若先聲奪魄，心悸勢寒，知怒眾而冤多，且抱頭而縮頸，或服闋病痊而不來，赴部坐待華遷，或旬宣省方，而徑自賦歸，若無人管攝，該部之罰處愈寬，將來之效尤無已。諸如此類，全非政體，伏乞勅下部院，凡大小臣工，自今以後凡經彈劾者，一一虛公覆奏，如屬風聞誣指，不妨昭雪，若果有事蹟可據罪狀，可徵當依考功法分別議處，輕則屏逐降温調，重則勘問追贓。即卿貳大僚與邊腹督撫等官，亦當以國家之事權為重，臣子之體面為輕。宜處者處，宜去者去，幸毋概從格套曲賜勉留人，但謂先帝有辦事之人當用而不用，臣獨謂有竊位之人當舍而不捨。夫用舍原自對立，使不肖者得營窟以蒙面自安，則賢者何能彈冠！而連茹繼進，此尤正邪消長之機，治亂安危之本也。

一曰申章疏入告之禮。夫古來文章有體，有要況於奏對尤貴疏明，昔先臣户部尚書韓文屬部郎李夢陽具疏草而囑之曰：“是弗可文，文則覽弗省也；是弗可冗，冗則覽弗竟也。”此兩言者，可以為萬世章奏之式。自先帝深宮靜處，一概封章多置高閣，於是渺無顧忌，掉弄筆鋒言一事而旁及他事，言一人而攙入眾人。不舉其姓名，指其來歷，或稱其地，或稱其官，射覆藏鬮，捉風撲影，若使先帝一一披覽，必有茫然不解所謂者，原其本意只在邸報之流傳，而不思宸衷之採聽，但求其含蓄而味長，不務為明白以易曉，惟其語語涉含糊，人可更換，於是巧者陰用其脱卸，而頑者佯付之不知。試問漢唐以來及我朝嘉隆而上有此等奏議否？今皇上鋭精圖治，百官章疏盡入御覽，伏乞申飭臣僚，凡一應入告之文，務在情辭曉暢，言簡意盡，即如鋤奸斥佞，只須櫽括數端，不必連篇累牘，某人某事直截指摘，各撫按勘報錢糧刑名等項，亦須徑撮其大要以備省觀，不得抄寫文移，累累重複。其撫按舉劾司道府縣等官，有譽之廉能卓異而人不足以副其言，有劾其貪酷萬狀而罰又不足以蔽其罪，是又當勅下部院定為畫一之法，使舉刺有章，勸懲不爽，此皆章奏之體所宜申飭者。夫先帝之厭棄章疏也。聽之若充耳，委之若故紙，不知積壓成玩，以至於人主之不見信，則言者亦不為無過也。今皇上方宏止輦之聽，而臣子可納約之忠，此臣所拳拳先為皇上告，而併為羣臣告者也。

以上四款臣蒿目疚心，為日久矣。幸茲朝政聿新改觀易聽之日，不避瑣聒，亟為申請，倘能俯採末議，隨見施行，將見禮達分定、內順外嚴之化，未必不由於此。若夫國家大典，如冊立巳奉有旨，中外快睹盛事在即，大行皇帝皇后喪禮，見在逐節舉行，其郊廟經筵等事，容臣次第上聞。至於臣鄰在位有懷奸抱慝，以為聖天子新政之蠹者，所謂見無禮於君，如鷹鸇之逐鳥雀，是又臣之職也，其何敢讓焉。臣無任戰慄待命之至。 ^[1] 

楊漣（1572——1625），字文孺，號大洪，明代晚期著名諫官、東林黨人、政治家，萬曆三十五年（1607）進士。初任常熟知縣，舉全國廉史第一。天啓五年（1625）任左副都御史，因彈劾魏忠賢24大罪，被誣陷，慘死獄中；後平反昭雪，諡號“忠烈”；有《楊忠烈公文集》傳世。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