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歌

作品散見《小説月刊》《詩刊》《星星》《綠風》《詩林》《黑藍》《榕樹下》等文學報刊和網絡，作品入選《中國青年詩人20世紀代表作》及多種年度選本。2008與白木、歐陽風等人在深圳創辦《新詩人》，系“新詩人詩派”重要代表詩人之一。現居東莞。

換一種活法，就是死去

人非草木，卻是爐火不小心吻掉的灰塵

活着，像氧化的遺物，由熱到冷

我的懷疑，讓什麼都不上心

人羣的漩渦越大，就越孤單。害怕浮腫

拒絕鐘擺，和誇張的花瓢蟲

在微暗的光線裏，雨被改寫

我的道路被掠奪，像一隻可憐的蜂鳥

被癱瘓，被統一。被致命的毒藥推翻翅膀

沒有錯誤和妥協，被刮骨

沒有另一個囊，臣服於血液持久的耐性

白蟻蒼涼，佔據了前額

神吶，找個理由，讓我重新愛吧

讓落葉，沿着去年的風聲返回。讓樹影

在斜坡移動，並悄悄出現在光的對面

海很藍很藍

太陽照耀着陸地。命運的礁石上

住着海螺、椰樹和親人

中世紀的風，一直吹到現在

星光下的寄居蟹，小眼睛那麼澄澈

海浪，是純銀的

整個大海都是一塊純淨的玻璃

海盜船很瘦，丟下海盜的女兒

在藍與白之間叫喊

寄居蟹的小眼睛，看不見她們

寄居蟹，我的鄰居

亞洲板塊上的褐木和青銅

被海浪推上沙灘，成為漢語的陶罐

她們熱愛燈塔——

卻拒絕成為一羣海鳥

《羌塘草原》

去年的雪，還在雪山上堆積

估計到了春天才會融化

烏雲在天上，不斷地變換着表情

草原也跟着改變着顏色

夕陽，高原上唯一的親戚

比任何時候都要步履緩慢

一月，風吹醒蜜蜂、灌木、犛牛和我

我的耳朵裏，有青草哭喊的聲音

黑帳篷外，白雪像蓮花

滿眼的駱駝草，還是那麼瘦

天色漸晚，大地回到岑寂

馬燈將黑暗割開一個小小的豁口

羌塘，我就要離開了

羌塘，現在你要靜靜地躺一會兒

王老柄一家，在月下的

玉米地裏鋤草。月光，將他們厚重地包圍

河面上波光粼粼，橋已被折除

彷彿一切，都是新生活的開始

這是一個屬於瞎子、聾子

和啞巴的夜晚。當他們停下來，坐在鋤頭上

傾心地交談，有説有笑

簡單的秘密並不為蛐蛐所知……

當他們回家，穿過曠野上白色的炊煙

走路的聲音，將被河水淹滅

田壠上的風，送來新鮮的玉米棒子的氣味

《夜遊》

經過田壟，看見了月光

灑在不遠的黑山上

那兒有外祖母的墳，在梨花的陰影深處

靜地躺着。也許，還有一隻鳥

伴着她，在林子裏睡着了

一步步走下去，泥路上有些花

在寂寞地開，有的還關閉着

我不止一次來過這裏，卻沒有發現

而一個人的陰影，它們多麼熟悉

現在想起來，夜裏開放的花，是多麼好的花

採石場安靜了

磚窯不再冒着黑煙

山下，我們的瓦屋温暖而安靜

黑炭剛放進壁爐裏

牛肉已烤好，你的手

摸着我的臉頰，瓦涼瓦涼的

鐘擺，一直在眼着晃動着

把我們帶回從前

窗外，雪落了下來

原野上堆滿窮人的白銀

黃昏很長，彷彿看到的一切

都是虛幻的 天黑得有些早

你的心，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亂

在起風的草坡上

牧羊人不説話

羊肚填滿幸福的草根

鄉村的風

吹乾瓦罐最後的一滴雨水

落葉之後 ^[1] 

大雪就要封山了

一些白髮和悲傷

也會跟着到來

秋天的原野是荒誕的

瘋狂的收割之後

人和糧倉都很寂靜

野地裏的秸垛

還在鐵路邊緩慢地燃燒

照亮了小半邊

川西北的天空……

陽光穿過山脊

照耀着曠野上一望無垠的麥子

照耀着赤裸裸的莊稼人

他們的背影，向着遠山沉默地聳起

破敗的鄉謠，散步在廣闊的麥地間

像那無法修改的堅定的綠

那誠實的麥田上，散落的村莊

渺小、卑微而生動……冒着

白煙的煙囱，養活了飢餓的孩子

陽光照耀着最後的麥地，彷彿

一切美好事物的必然降臨——

在廣大的麥田上，純樸的姑娘

傳遞着純樸的情慾，泛出少女的芳香

愛是多麼冷靜，讓人悲傷不已

阿！麥地，仁慈的麥地

收秋過後，善良的麥子擠進糧倉

麥地荒涼，彷彿記憶……

那時，你説一切都那麼好

月光像半打膏藥

每個人都是蜜蜂，而你是狐狸

亞熱帶的風，從三月開始，吹過北方陰涼的梯田

我和頭羊一起長大。野花

漫過頭頂的時候，你曾用小牙，咬我的左耳

直到現在，我的右耳還隱隱作痛

童話故事裏，我是奴才，你是天使

你説，星星都是從草地上長出來的

記得那年，回土城，你從父親的板車上跳下來

我們手拉手，穿過小木屋，白色的亞麻，一頭撞見海

愛只能朝着一個方向。不回頭

我知道在世界最遠的地方

我會遇見你。在某個寧靜的角落

我會流下幸福的淚水

我的淚水裏有鹽

遇見你，使我看見美中之美

正通過愛的燒灼侵入四肢

當我轉身，一種痛讓我説不出來

當我在夢裏吻你

我的愛如潮水，被透明的浪花捲起

一些事物，被時間一天天拆除

打開或熄滅，玫瑰都在心底芬芳

為未來預留了愛的位置

從驚愕中回頭，我遇見你

像遇見原野上的青葵，吃草的母鹿

這是一場註定的擊打：來自某處的芬芳

那月光下白色的胴體，積結白霜的髮梢

註定要將我撩撥，修復倒退的激情

也註定要折磨我的判斷力……

讓我尾隨。雪花落下，整整一夜

我在黑暗中與你遭遇，唱一首破舊的情歌

直到你抬起少女的前額，流下眼淚

直到你，被我的憂鬱照耀，手足無措

阿，疲倦就要發生，但願是分享青草之吻

愛情的某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