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少年·飛花時節

飛花時節，垂楊巷陌，東風庭院。重簾尚如昔，但窺簾人遠²。

葉底歌鶯樑上燕，一聲聲伴人幽怨。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 ^[1] 

又到了落花紛飛的時節，就在垂楊掩映的街巷，東風吹拂着庭院。重重的簾幕一如往昔，但簾中窺望的人離我已遠。

濃葉間仍聽見黃鶯婉轉歌唱，樑上依舊有燕語呢喃，一聲聲都有我的幽怨。相思全都徒然無益，後悔當初與之相見。 ^[4] 

此詞是作者為其真心喜愛並終生不忘的一位戀人（可能是作者妻妹馮壽常）所作，藉以表達舊地重遊、愛而不見的相思之苦，具體創作時間不詳。 ^[5-6] 

此詞上片以三個四字句領起，利用時地景物的有機統一，簡潔地點出庭院深深、春意盎然，為尋訪戀人作了鋪墊，以無聲出意境。而重在寫景敍事，可以分為前三句、後二句兩個層次。“飛花時節，垂楊巷陌，東風庭院”三句交待自己重訪舊地的時間、地點及道路情況。時間是在暮春時分，其時春風吹拂，柳絮飛舞。詞人走過一條兩旁種有垂柳的小路，來到了心上人居住過的庭院。後兩句“重簾尚如昔，但窺簾人遠”為另一層次。詞人站在庭院裏，只見一層層窗簾還像過去那樣懸垂着，可是再也見不到那窺簾的女子了。上句用一“尚”字，筆意由輕快而凝滯；下句着一“但”字，作大幅度轉折，加強了渴望與無望的反襯效果，濃化了詞人的孤獨感和失落感，不着“情”字，而哀怨之意畢出。

下片緊承“窺簾人遠”的事實及由此引發的感慨着筆，進一步抒寫自己失落的情懷，以有聲見心緒。也分前後兩個層次，先是借景抒情，然後是直接抒情。“葉底歌鶯樑上燕，一聲聲、伴人幽怨”，以歡樂的鶯聲、燕語反襯自己的“幽怨”之情。正當詞人站在庭院中，因“窺簾人遠”而惘然若失時，忽然聽到了林間傳來的黃鶯鳴叫聲，見到了正在粱間呢喃的燕子。鶯聲燕語本是美好春色的組成部分，足可供人賞心悦目，但在感傷的詞人聽來，鶯燕的啼鳴愈歡快，自己感受到的“幽怨”也就更為強烈、明顯。“伴”字是句中之眼，是由景及情的一個關鍵字。説鶯燕與人為伴，説鶯燕的鳴叫似在宣告人的歡快，都可以領會，但若要説鶯燕聲“伴人幽怨”，就會感到難以索解了。這裏的“伴”字是一種“陌生化”的用法，如果對“幽怨”之情沒有特別強烈的切身體驗，是不可能體會到此“伴”字的應用之妙的。下片的另一層次是作為結拍的最後兩旬——“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直接抒情，收結全篇。與此前寓情於景的寫法不同，這兩句採用明白的語言，直接吐露自己的心聲，與“當初不合種相思”不謀而合。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情，雖歷千百年而不易。一結雖作後悔語，卻非淺薄語。詞人之所以言“悔”，根本原因在於其愛之過深、思之太苦。“悔”是在其受盡感情煎熬之後的一種自我解脱的方法，骨子裏正反映了他的沉痛。

全詞感情誠摯，從景物的描繪到出自肺腑的呼喚，情感漸漸升華，至最終達到高潮，細味可以看到其中發展的脈絡。 ^{[6]  [7-8]} 

清·陳廷焯：（“相思”二句）情詞悽絕，較耆卿（柳永）“彼此空有相憐意，未有相憐計”更見沉痛。（《白雨齋詞話》） ^[8] 

現代文學批評家王鎮遠：全篇的遣詞造語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情詞俱臻典雅醇正的境界。（《中國古代愛情詩歌鑑賞辭典》） ^[8] 

江蘇師範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教研室主任張修齡：景物描寫與主觀感受渾成合一，明白無華、筋脈輕轉地道出了哀婉的男女情愛。（《愛情詞與散曲鑑賞辭典》） ^[6] 

朱彝尊（1629年—1709年），字錫鬯，號竹垞，又號醧舫，晚號小長蘆釣魚師，又號金風亭長，浙江秀水（今浙江嘉興市）人。博通經史，詩與王士禎稱“南朱北王”。作詞風格清麗，為“浙西詞派”的創始人，與陳維崧並稱“朱陳”。精於金石文史，購藏古籍圖書不遺餘力，為清初著名藏書家之一。著有《日下舊聞》、《經義考》、《曝書亭集》等。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