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忘·妓館

花擁鴛房。記駝肩髻小，約鬢眉長^⑶。輕身翻燕舞，低語囀鶯簧^⑷。相見處，便難忘。肯親度瑤觴。向夜闌，歌翻郢曲，帶換韓香^⑸。

別來音信難將。似雲收楚峽，雨散巫陽^⑹。相逢情有在，不語意難量。些個事，斷人腸。怎禁得恓惶^⑺。待與伊、移根換葉，試又何妨^⑻。 ^[1] 

⑴意難忘：詞牌名。為東坡自度曲。因詞中有“便難忘”詞句，故名。

⑵此標題據毛本加。妓館：妓院，妓女賣淫的地方。

⑶花：喻妓女。擁：擠。鴛房：妓館妓女住房。記：回憶，記得。駝肩：垂到肩上。約：限制，伸到。

⑷囀（zhuàn）簧：吹奏有簧片的樂器。

⑸親度：親自傳遞。瑤觴（yáo shānɡ）：酒杯的美稱。夜闌：夜盡，夜殘。郢曲：楚國國都郢城傳唱的歌曲。

⑹將：帶。似：好像。楚峽：巫峽。巫陽：巫山之南。

⑺斷人腸：言痛苦極了。恓惶（xī huáng）：焦急，惶惶不安。

⑻與：給。伊：你。移根換葉：喻從妓籍中解救出來，走從良的道路。 ^[2] 

妓女擠滿了妓館。回憶起她小小的髮髻垂到肩上，長眉毛伸到鬢邊。身輕如燕舞翻動靈巧，低語如黃鶯囀簧悦耳動聽。凡是見了面的地方是難以忘卻的。願意親自傳遞珍貴酒杯，直到深夜，歌交換出過客在楚地唱的郢曲，衣帶換上用異香薰過的經久不衰的品牌。

別後無法通信，好像楚峽的雲收斂了，巫山的雨散開了，神女蹤跡不見了。若再次相會，她情誼仍在；長久不對話，那她的心思難以估量了。這樣的一些事令人痛苦得肝腸寸斷，怎麼禁得住那焦急不安的情緒？等待着我給你從妓籍中解脱出來，試一試不礙事也許成功。 ^[3] 

此詞約作於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二月。是時，東坡在杭州通守任上，時年39歲。熙寧六年（1073年）三月，蘇子容宴飲陳述古。營籍周韶泣求落籍，終於脱離娼籍從良成功。東坡作《定風波·感舊》以慶幸之，此詞系記周韶未落籍之前妓館事。 ^[3] 

上片回憶妓女的才貌雙全及與妓女的交往。開頭三句寫妓館之小，妓女之多如“花擁鴛房”。一個“擁”字，把妓館的人滿為患的窘狀突現出來了。“髻小”、“眉長”寫妓女之美貌。接着四句寫妓女舞技高超。“輕身”，身材窕窈也；“翻燕舞”，舞姿敏捷也；“低語”細聲細氣也；“囀鶯簧”，聲音悦耳也。只要你見到她，看看舞姿，就會立刻留下“難忘”的印象。最後四句寫妓女的歌藝特強。“親度”，情誼深長也；“瑤觴”，以禮相待也；“夜闌”，歌興猶濃也；“郢曲”，歌曲高雅也；“韓香”，餘音繞樑也。上述三方面，是從一些特定的視角來欣賞妓女之美的。這樣就可以入化讀者審美態度的確立，從而使妓女的整體形象浮雕般凸現出來，顯得更美，教人難忘。

下片寫與妓女別後的思念，力圖將她落籍從良。開頭三句寫別後雲雨阻礙。以楚峽雲收喻音信長斷；以巫陽雨散喻音信全無。這是從正面寫思念之深。接着兩句寫若再相遇的心態。“情有在”，表明感情不變；“意難量”，表明心理矛盾。這是從側面寫思念之深。第六、七、八句寫別後痛苦。“些個事”特指離別事，令人流淚痛苦，真可謂流淚面想見流淚面，斷腸人盼望斷腸人。何況焦燥與惶惑，誰也難以承受。最後寫解救妓女，落籍從良。改變其不幸的命運，這是詞人的正義之舉，所以他説“試又何妨”。

全詞，通過回憶與寫實、正反與襯托、神話與故典相結合的筆法，熱情地塑造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妓女形象。它沒有孤立、靜止地去完成，而是在思念情境和思緒起伏的進程中顯現出來的。 ^[3] 

南開大學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葉嘉瑩：詞的末尾的解救妓女，落籍從良的美願，暗示了中國曆代女性平等自由的傳承的一線亮光，也反映了東坡在某種程度上鼓吹女性解放的進步思想，十分難能可貴。 ^[3] 

蘇軾（1037-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眉山）人。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進士及第。蘇軾自幼奮厲有天下志，入仕之後，主張改革弊政。因不贊成王安石的變法主張，先後通判杭州，歷知密州、徐州和湖州，後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哲宗即位，舊黨執政，升任翰林學士、兼侍讀。因不同意完全廢除新法，與執政者發生分歧，自請出知杭州、潁州等地。新黨再度執政，被遠貶惠州、儋州。後遇赦北還，卒於常州，諡文忠。蘇軾一生，政治上極不得意，然而在文學藝術上，他是一位具有多方面才能的“全才作家”。在詩、詞和散文方面，都代表着北宋文學的最高成就。著作有詩、文、詞集與《仇池筆記》、《志林》等。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