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1918年的京城，天下大亂、軍閥混戰、列強盤踞。供職於“燕社”的職業刺客夢生接到最新任務——上京刺殺日本貴族山內豐成。跟隨駱駝隊伍，走過護城河的石橋，走過箭樓，夢生便好似進入了一座大觀園，京城景象盡收眼底。“道路兩邊皆是各種商鋪、驢口兒和小店，賣茶湯的、炸餛飩的、賣吊爐火燒的……他們都不使勁吆喝，似乎還沒從睡夢裏清醒過來，只是慣性地做着手頭上的事。”在旅社歇息片刻，夢生便和着北京蕭瑟的秋意，從萬家燈火的衚衕口行至寂寥的“金台”，在蛐蛐聲中與燕社社首相會，領下一支刺殺行動所用的“馬金鈎”步槍。那山內豐成終日有人守衞，夢生只得持續跟蹤，伺機而動，摸清對方常去的地點——“到欣蚨來茶館聽書、聽八角鼓、喝茶，然後去西慶軒茶園看電影，中間會看兩眼外面撂地的把式。有時還會去館子吃一碗白湯雜碎。”

白塔寺下，夢生尾隨山內豐成的汽車，進入口袋衚衕的勾欄瓦舍，對穿着改良旗袍的風塵女子唐盼暗生情愫，傾聽她悲慘的身世，為她送去肥美的螃蟹。什剎海畔，夢生相會燕社骨幹趙瞎子和冉公子，三人卻各懷心思，令夢生不得不惴惴不安地吞下疑慮，北城隍廟的鴿哨聲聽起來都像在傳着密語。順治門鬼市，夢生被一對拉洋片的兄弟救下，住進了滿是江湖藝人的雞毛店。“變戲法的、賣藥的、賣估衣的、賣梳篦的、唱大鼓書的、説相聲的、算卦相面的、打把式賣藝的……人們來來去去，爭吵不休，互相幫助，儼然一個微型會館。”中央公園裏，夢生結識科學小説作家雙寒冰，圍觀北京大學組織的愛國演講；萬牲園裏，夢生用易容術改頭換面，化名為“哈哈鏡”加入有着銀色大象的大亞細亞馬戲團……最終，夢生的命運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與山內豐成產生交錯，他的靈魂也被上京之旅重塑，從此決心不再做他人的手中刀，只為自己而活。 ^[3] 

夢生是個刺客，一個自幼失去雙親、身負武功卻深陷在內訌的刺客組織“燕社”裏的職業殺手。他的任務是刺殺一個日本華族，某某商會的代表。可在一路上，他卻始終被別人追殺，始終在京城裏東躲西藏，躲入流浪漢寓居的雞毛小店，藏進馬戲團班子，潛入日本人寄居的古宅密道。這個刺客不一般，雖然屢次失手，卻總靠別人相助或相救、靠着主角光環活到了最後。他知道自己不過是“燕社”的一枚棋子，“燕社”派來暗中保護他、救了他數次的雙寒冰先生，最後的任務是要殺掉他。雙寒冰放過了他，但他要繼續面對宗社黨人的刺殺。 ^[5] 

該小説場景描寫恰如其分，尤其是對建築和環境的描寫，比如夢生居住的客棧，作者寫“再次睜開眼，他看到的是旅店黴跡斑斑、佈滿蛛網的棚頂。屋子更加黑暗，只有窗户縫透出一點白色的微光”。比如唐盼在口袋衚衕裏的宅院，他寫“從兩側的廂房和二層小樓中傳出靡靡的絲竹之聲和叉麻雀的響動，房中有女子唱秦淮小曲，曼妙的身形影影綽綽地映在通透的窗紙上，像他小時候看過的皮影戲”。比如和社首碰頭的古廟，他寫“幽暗的燈火搖曳，使得大殿裏遍佈的陰影搖晃不定，彷彿整座屋子都在晃動”。每一字一句都能把讀者帶到當時的那個場景裏去，彷彿自己就在現場，如一個透明人一般默默旁觀着這一切。

李唐對於舊京的考察細緻，他並沒有揉入北京話來寫作，而是以詩意的筆法來描述。其筆下的舊京，始終帶着些詩意縹緲，有些先鋒文學的遺韻。在《上京》中，李唐寫了阜成門內的店房，白塔寺廟會，磚塔衚衕勾欄，九龍山上的觀音廟，西山晴雪，金台夕照，“欣蚨來”茶館聽書，“西慶軒”茶園看電影，在哈德門看冰牀競賽，上太平湖鬼市，雙寒冰帶夢生逛報館，看馬戲表演，喝大酒缸……李唐讓筆下的刺客在舊京流浪，把過去的氛圍帶給讀者，他描寫了舊京的大千世界，那個熱鬧非凡但都遵守各自秩序的江湖社會。讓人矚目的是作者筆下的萬牲園——北京動物園的前身。當時萬牲園為了做噱頭，門口檢票處站着一個巨人和一個侏儒，以他們為招徠，時為舊京的一景。萬牲園中有四烈士墓，建成時為“十”字形，分於東、南、西、北四墓穴中，安葬着清末因刺殺良弼而犧牲的彭家珍與因刺殺袁世凱而犧牲的張先培、黃芝萌、楊禹昌，中間立着一個八角形的碑塔，上寫有“彭楊黃張四烈士”。李唐幾經考證，根據歷史記載描繪出這一場景，足可見其細心。

該小説也有一些遺憾之處：首先，作者對刺殺過程的描述過於拖沓，雖然本意可能是豐富作品的內容，讓人明白這不是一本單純講述一個刺殺故事的武俠等類型小説，而是以此展現那個動盪年代下老北京的風土人情以及國家命運，同時豐富人物，但是主人公的拖沓與他曾經是軍人與刺客的身份設定不符，而且最後刺殺成功的輕而易舉也讓人覺得此前的拖沓（包括對刺殺難度的渲染）似無必要；其次，作者對閲歷豐富的人物以及國家歷史等重大命題的把握能力還有待提高，常常過於直白地表露出來而且缺少鋪墊，非常突兀；最後，作者對主人公以外的人物的刻畫略顯單薄。作者想要在小説中加入很多內容，但明顯力有不逮，這大概與作者的閲歷不夠豐富有很大關係。 ^[4-5] 

2023年3月2日，該小説入圍“中國作家網文學好書”2023年1-2月書單。 ^[2] 

李唐，小説家，詩人。1992年生，14歲開始寫詩，18歲寫小説。曾獲第四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中篇小説獎、十月文學獎、“台灣X19詩獎”首獎。已出版中短篇小説集《我們終將被遺忘》《菜市場裏的老虎》、中篇小説《酒館關門之前》、長篇小説《身外之海》《月球房地產推銷員》。《月球房地產推銷員》版權輸出到中國台灣地區，由自由之丘出版社出版。小説《降落》已被翻譯為韓文，發表在《路燈》雜誌；小説《世界盡頭的小鎮》已被翻譯為英文，發表在Spittoon雜誌。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