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小説斥奸書

北直隸河間府肅寧縣人魏忠賢，原名進忠。其母夢怪獸入室而生，生得眉目疏朗，體幹魁梧。從小機靈，雖不讀書識字，倒也十分乖覺。十六歲娶了東村賣梨糕糖的馮禿子女兒馮寶姐為妻。整日不務正業，只在外賭錢喝酒，又趕入那些紈衿子弟隊裏踢球打彈，走馬宿娼。萬曆十五六年間，江南江北水旱災荒頻發。河間一帶夏麥無收，秋熟絕望，百姓之家十室九空。進忠家裏也是吃盡當光。父母相繼去世，丈人帶了丈母也出外逃荒去了，沒了倚靠。經舊日賭伴引見，向李太監的掌家二公公借了二兩銀子，又去賭場輸光。苗二甚兇，進忠發狠，自己割去陽物淨了身。又把妻子休了，去京城謀差使。

這年正是萬曆十七年，淨了身來京裏求差的很多，司禮監挑選甚嚴，他幸而中選，撥在惜薪司聽用。管印太監孫成，平日喜好踢球走馬，打彈耍錢。魏進忠是個行家裏手，人又乖覺，拍馬奉承，哄的孫成十分喜歡他。不覺過了二十多年。當時別的太監對小爺（即後來的天啓皇帝）甚是冷淡，進忠卻常常偷空去服侍他，一意要巴結小爺。萬曆四十八年，皇上駕崩，泰昌帝臨朝。不料一月之後，新君又復病薨。小爺接位，是為天啓皇帝，想起魏進忠，任命他做了司禮監秉筆，在身邊當近侍，又賜了蟒衣玉帶。魏進忠一夜之間大富大貴起來。在京城尋了一所私宅，就有人投身來做家人、管家。又巴結上被封為奉聖夫人的客氏（皇上的奶孃）。客氏丈夫姓侯，官中人稱做侯巴巴，十分貪殘狡猾。魏、客兩人狼狽為奸，在天啓帝前弄權進讒，矯旨殺了老太監王安，奪下東廠大權。從此肆無忌憚地結黨營私，讒害忠良。爪牙分據各要害衙門，皇帝左右各監局庫廠都換上了魏黨親信。進忠改名叫做魏忠賢，終日只是引誘皇帝犬馬聲色，縱情享樂。雖然受到一班忠臣交章彈劾，但皇帝只是一味包庇縱容，反而恩寵日深，勢大滔天。魏忠賢深知兵權的重要，挑選淨身精壯男子三千名，在西海子邊操練，發了衣甲刀槍，做了他的家兵。在東廠設掌刑千户，管下許多番旗，每旗下幾十個白役稱“番子手”。京城滿布番子手，黜罷官員，陷害無辜，縱容奸黨，無惡不作。連萬曆皇后的親侄王仲良也因與魏閹爭私宅而被借事枷號而死。

魏忠賢廣收黨羽，御史崔呈秀、錦衣衞指揮田爾耕都拜在門下，做了乾兒子。.宮中客氏為內應，相助剪除異己。假傳聖旨絞死馮貴人，毒死張裕妃，削去李成妃的封號，陷害張皇后。御史楊漣、吏部趙南星、僉都御史左光斗、給事魏大中、河南道御史袁公等忠臣，上表劾魏閹二十四款大罪，結果反被罷官。工部萬璟也因彈劾上本而被廷杖一百，當場打死。後來又遏死了楊漣和左都御史高攀龍，趙南星削職為民，左光斗、魏大中入獄，殺了蘇州知府劉鐸和吏部員外周順昌。

魏忠賢為攬兵權，讓內操太監劉應坤、陶文、紀用等三人分守山海關，俱可清軍、查餉，威勢顯赫，眾官誰敢不服!又用李明道督理糧漕，崔文升督理河道。魏忠賢依仗這五個奸臣，獨攬大權，勢傾天下。

杭州織造李實，在西湖邊岳墳之左，為魏忠賢建造生祠，祠內立魏閹塑像。為生人立祠開歷史之首，這諂媚之風傳遍各省。有一個監生姓陸叫萬齡，更出奇招，把魏閹生祠移入學宮，竟要與孔夫子相提並論。學監祭酒林軒堅決反對這種做法，被削籍為民回了老家。又有遵化首兵備耿如杞，正直不阿，不肯參拜喜峯口的魏閹生祠，被誣”下獄，擬了死罪。

遼東錦、寧二城受金兵入侵騷擾。紀太監冒功請賞，有功之臣巡撫袁崇煥反倒.罷官逐去。崔呈秀倚仗是魏閹的乾兒子，做了兵部尚書。賣官售爵，恣意黜升大臣，任意妄為。又縱酒納妾，廣收美女，弄得衙門一片烏煙瘴氣。

魏忠賢已經做了“九千歲”，還不滿足，趁天啓皇帝龍體不豫，竟欲圖帝王大業。令手下一般奸黨羣小.上書朝廷，為他請封王爵，再賜九錫。終為朝中忠正之臣所阻，未能成功。只把魏閹義子良卿封了寧國公，三歲之侄兒魏鵬翼封了安平伯，四歲的魏良棟封了東平候。魏閹又陰謀擁立孺子為君，自己攝政掌權。他平日弄權作惡，屈害了無數忠良，但對朝廷台輔也不敢唐突安為。朝中身居相位的輔臣，不滿魏忠賢所為，耐心等待時機。

天啓帝駕崩，眾大臣擁立信王登基，是為崇禎皇帝。新主登位，崔呈秀被眾多大臣彈劾：“説事賣官，家累百萬。聚娟宣淫，三綱廢弛，人禽不分。”冒下，崔被削籍，後又被九卿會勘，終於投環自盡。魏忠賢遭百官紛紛彈劾，被崇禎發配鳳陽。押解途中在阜城驛站內自縊身亡。客巴巴在宮中自知不保，串通了兒子侯國興、魏閹侄子魏長卿等人，乘亂大肆竊盜宮中國寶，都被處典刑。奸黨從此樹倒猢猻散，忠臣出獄得救，平反昭雪復官，削職退於林下的重任官職。 ^[1] 

《魏忠賢小説斥奸書》，於崇禎元年（1628年）八月寫成，“自春祖秋，歷三時而始成”，寫作到刊行只用了9個月的時間。此書缺第十三回至二十一回，第三十五至四十回，計十五回，僅存二十五回。

《魏忠賢小説斥奸書》演述魏忠賢發跡變泰，披露其結黨營私、殺戳異己、弄兵擅權的內幕，此書在魏忠賢雖已投環而死，但閹黨尚未全部伏法之際即快速問世，所具有的新聞性使其擁有較多的讀者，從而謀取到最佳的經濟效益，這是《魏忠賢小説斥奸書》等小説競相快速問世的重要原因。 ^[3] 

作者在《魏忠賢小説斥奸書》中除了譴責魏忠賢的擅權專政、陷害忠臣、荼毒百姓的罪行外，還有意識地凸現故事背景，緊緊地扣住晚明政治腐敗、民不聊生的黑暗社會現實來寫人物命運的沉浮及其悲歡離合。如書中關於魏忠賢如何入宮成為太監的敍述，就是很好的一例。明太監的來源，陸容《藏園雜記》卷二記載；‘涼瓷民家，羨慕內宮富貴，私自奄（閹）割幼男，以求收用。亦有無籍子弟，已婚而自奄（閹）者，魏忠賢恰屬於後類。魏忠賢進宮前本夫妻和睦，孝敬父母，雖是幫閒但不失忠厚，但由於時逢大旱，被權閹欺凌還債，被迫割勢，這樣就深刻地揭示了人物性格的形成及發展變化，使小説有了更進一層的認識意義。《魏忠賢小説斥奸書》第三回描寫宮廷選拔太監結束時的情景“那選得上的，歡天喜地，似中舉的一般；選不中的，愁愁苦苦，也有哭了出京，流落在河間一帶做花子的。”矛頭的對象不再是魏忠賢一人，而是指向了貪名邀利垂涎富貴的世人“今人則童習時，便誘之以黃金車馬、種種富貴，泛此貪慾之心漸入腸肺，那得不見速化功名之地，便涯身進入顏厚腰折而甘作奸狀哉！”這更是對人們強烈願做太監的社會現實的批評，客觀上反映了下層百姓所受盤剝與壓榨的痛苦。因此他對宦官現象認識要比其弟陸人龍高明得多。未入宮前的魏忠賢形象豐滿，他雖遊手好閒，但自尊、要強、仗義，欠帳必還，孝敬父母，和自己妻子感情很好，自己割勢後主動讓妻子改嫁，這都體現了他人性中善的一面。他的性格是有發展變化的，為社會時勢所逼，他才由一個狡黠、仗義但又不乏自尊和善良的流氓無產者淪變為一個陰險貪婪暴決的太監。 ^[3] 

《魏忠賢小説斥奸書》中許多細微處的情節是虛構的。虛構是小説的生命，並不像有的評論者居説的那樣，《魏忠賢小説斥奸書》如何如何排斥虛構，從作品開端魏忠賢的青少年生活和家庭的變故，道士的預言，魏忠賢自宮前與妻子連續的房事的描寫等等，到後來朝廷兩黨的政治鬥爭過程中的具體場面、對話場景，其中許多情節都是作者合理想象基礎上的虛構產物。儘管魏忠賢進宮以後的大事大都有史實依據，但是作為小説，其中的細節描寫則主要是靠虛構來完成。歷史小説其實並不排斥虛構，關鍵是如何虛構，在無關宏旨的地方可以以合理地想象虛構以增強其可讀性，但在關鍵的地方應該嚴格遵照史實，如果一味戲説，也就脱離了歷史，只剩下小説了，像《警世陰陽夢》虛構魏忠賢篡位，《皇明中興聖烈傳》寫魏忠賢是狐狸與其母所生，都嚴重地削弱了其作為歷史小説的影響力。《魏忠賢小説斥奸書》的作者是要寫大體不違背史實的小説。在虛構的時候注重其合理性。魏忠賢迫害王安的情節在其他兩部書中，寫得比較粗糙。而在《魏忠賢小説斥奸書》中。作者通過虛構的情節從魏忠賢與王安的結怨開始寫起，錯落有致，入情入理。還有第二十五回，監生陸萬齡向魏忠賢獻媚，要在太學裏為魏忠賢建祠，這是史實，許多魏忠賢題材的作品都有這一節，然而都語焉不詳，《魏忠賢小説斥奸書》則通過虛構的陸監生與祝監生和曹監生的對話，這種對話作者不可能知曉，把三個監生斯文喪盡、醜態百出的卑劣行徑刻畫得活靈活現。

《魏忠賢小説斥奸書》在寫景狀物方面，文筆細膩，詞章華美，因為作者把景物描寫和主題思想緊密結合，所以就顯得毫不冗贊，避免了《警世陰陽夢》和《皇明中興聖烈傳》那種脱離主題的景物描寫。如第十二回對錦衣衞大堂的描寫，“陰沉橫殺氣，慘淡暗天光。驚飛烏鵲，避殺氣而高翔；歌徑柏松，敝天光而失色。陳列的枷鐐棍棒，沽着處粉骨碎身。問過的是紋斬徒流，擬着時破家喪命。紅繡鞋步步直趨死路，琵琶刑聲聲總寫愁音。仙人獻果，假饒不死，須是神仙;美女插花，若要重生，須尋婉女。豬愁欲死，鷹翅難騰。數聲喊起，雄糾糾閻羅天子出森羅，一簇人來，猛錚錚鐵面夜叉離地府。”既渲染了錦衣衞殘暴無情的罪惡，也反襯出東林黨人大義凜然、不畏強暴的剛烈品質。第二十四回對西湖和魏忠賢生祠風景的描寫，就包含了豐富的內涵，一是為如此美麗的西湖景色及岳墳忠烈之處被奸賊魏忠賢的生祠所佔惋惜，二也為魏忠賢的爪牙們搜刮民財。獻媚主子的無恥行為感到憤慨。

《魏忠賢小説斥奸書》作者的文學才能在作品精彩的細節中表現得十分突出，這也是該書文學特色鮮明的主要原因。第二十三回李明道誇獎手下的差人：“這孩子中用”，五個字就把炙手可熱的太監洋洋得意的神情刻畫得纖毫畢現。再如第二十五回三個無恥的監生與林祭酒交涉為魏忠賢在太學建祠時的情景，“祭酒道：‘何禍之有？我們還有官可削，你們卻不道無官一身輕麼?’祝監生道：‘門生也待不上，只恐貽累太宗師。’祭酒道：‘怎累得我來？’陸監生道：‘不上，便道是太宗師阻抑。’祭酒笑了一笑道；‘便説我阻抑也無礙，為士的持身有士節，相與成士風，在本學有士規。上言德政祖制，具在本職，也不能相假。’……三人見他詞色頗厲，便不敢將出本稿來。起身出門，相與笑道：‘有這等迂物，時務不識，作這樣強崛光景。’一路説笑，走至通政司，正值本司堂事將完時節，三個便穿了衣巾急忙趕進。”寥寥幾筆把林祭酒的耿直無畏、嫉惡如仇的正氣和三個監生恬不知恥、急於逐利的醜態寫得惟妙惟肖，淋漓盡致，真如諷刺小品一般，不亞於《儒林外史》的功力。 ^[4] 

現存主要版本有明崇禎元年（1628）刊本，藏北京大學圖書館。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説集成”影印明崇禎元年刊本，1993年巴蜀書社“明代小説輯刊”、1994年春風文藝出版社“中國古代珍稀本小説”排印明崇禎元年刊本。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