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梅

明嘉靖年間，金陵有舊宦之子岑秀，年方弱冠，篤行好學，且喜騎射，熟習韜略。因與巡撫侯子傑積有世仇，為躲避災禍，乃舉家前往山東沂水縣尚義村投奔母舅何式玉。不想此時何式玉夫婦已先後辭世，僅留一女小梅。其叔祖將小梅騙賣給浙江某王進士為婢。同村蔣士奇乃何式玉故交，且為人古道熱腸，行俠仗義。岑生便應邀住在蔣家，二人以叔侄相稱，甚為融洽。再説江南六合老秀才許繡有一愛女雪姐，年方一十五歲聰明美貌，非常人可比。一日路遇強盜江大江四、江五一夥。被賊人賣給一財主為妾。不甘蒙受恥辱和虐待，逃出財主家懸樑自盡，被葬於荒郊。雪姐墳冢一側先已葬有江西行商劉老丈，此乃一熱心老者，幸得他的多方保護，雪姐在冥間免遭惡鬼欺侮，又緣何仙姑賜贈靈丹，其屍身也鮮活如沉睡之態，毫無變異。劉老丈收雪姐為義女，謂其日後必能還魂，且當大富貴，並囑雪姐還魂後務必面見他的三子劉電告他與蔣士奇之內侄女蘇玉馨有前世姻緣之份，而雪姐則當屬金陵岑生。這劉電原是一個豪爽儀義之士，且武藝高強，樂善好施。為遷移老父靈柩，他由江西奔來山東，遇勇士股勇無金葬母，於是解囊相助，二人遂結拜為兄弟。劉電至沂水，得蔣土奇、岑秀相助，至墳地開啓父塚恰巧先得雪姐靈柩。雪姐沐陽間氣息而復生，俱告眾人被害之事及冥間經歷，劉電方知殷勇乃雪姐乳母之子，其母即雪姐乳母林氏。因雪姐已認劉老丈為義父，故二人兄妹相稱。劉電又與岑秀結為兄弟。蔣士奇不負劉老丈所囑以玉馨許配劉電，並請岑秀從中作媒。蔣復挽劉電為岑生和雪姐的冰人，相商二人婚事待稟過雪姐之父許繡老人而定。這樣劉、岑及雪姐、玉馨等人關係愈加親密。又有劉電之二兄劉雲，本山東某縣縣令，以丁憂南歸船為賊人江大等困住值壯士殷勇前往蘇州辦貨，路見不平挺身相助，殺死江大並驅散餘賊。

二人相敍，劉雲知對方為胞弟劉電之結義兄弟，大喜，並介紹殷勇與知縣成某相識，三人於是亦結拜兄弟相稱。後來殷勇受人薦舉任把總之職，又以徵倭有功，升太倉城守遊擊，並與一智勇雙全女子秋英結為夫妻。劉電扶父靈南歸，順道送義妹雪姐回府。至湖口遇二兄劉雲。雪姐父許老丈因愛女遭擄傷心過度，先後輾轉親戚處暫駐，是以每每不遇，雪姐只好留駐劉府。岑秀母子久居山東沂水，聞外界盛傳巡撫侯子傑已離任，遂辭別蔣士奇南返金陵。抵家方知侯子傑只是臨時外出巡視，並未調離，且房舍也為侯子傑藉故查封。無奈，母子只得投奔老僕人岑義之故鄉湖州，租賃王進士之屋暫住，這王進土正是當初買何式玉之女小梅為婢者，他本有女名月娥，自小梅進家後，兩個女孩情投義合，相處竟如姊妹一般。王進士也就收小梅為義女，不作婢女看來。岑秀母子的到來，使小梅得以見到姑媽和表兄，並與岑秀完婚。後岑秀參加鄉試，才華出眾。皇上御覽試卷大悦欽賜內閣制誥中書。王進士此時除授山東知縣，已攜家着赴任，岑生也收拾入京。江西劉雲丁憂期滿，入京侯選，劉電隨兄同行，至沂水，與蘇玉馨完婚。時值倭寇屢犯東南沿海，官兵莫敵。上欽命岑秀為江浙兩省巡海副都御使，蔣士奇、劉電、殷勇等壯士皆隨營參與征剿。岑秀到任後，調兵遣將，運籌帷幄，分路進擊，大獲全勝。劉電、士奇、殷勇以剿倭有功，各得封賞，榮任武職。劉雲也得授江南松江知府。王進士進入山東仕宦後，屢道奸臣侯子傑陷害終病卒於任上。臨終囑夫人扶柩南歸，以月娥事岑生。至此，雪、月、梅三女皆歸於岑秀，俱得封贈，全書也以大團圓的結局而告終。 ^[3] 

《雪月梅》作者陳朗，字蒼明，號曉山，別號鏡湖逸叟。清乾隆年間（1766年前後）在世，生平不詳。幾次擔任地方官府的幕僚後，陳朗隱居鄉里，著書寫詩，至著《雪月梅》時，已愈六旬。史載，陳朗完成《雪月梅》後，請友人董寄綿校正，寄綿讀後，對小説的藝術品味歎賞不已。

清人董寄綿《跋》中有“乾隆四十年歲次乙未孟春望後一日，古定陽董寄綿謹跋”的記述。陳朗《自序》中也説道：“乾隆乙未仲春花朝，鏡湖逸叟自序於古均陽之松月山房。”加之“乾隆乙未仲春上浣，月岩氏謹識於古許昌之松風草堂”的《雪月梅讀法》，可推測《雪月梅》約成書於乾隆乙未四十年（1775）左右。

月岩氏《雪月梅讀法》引用司馬遷《報任安書》一文，“《詩》三百，大抵聖賢發憤之所作也。經傳且然，何況稗官野史？作此書者，想其胸中別有許多經濟，勃不可遏，定要發泄出來”。康乾時期，政治高壓，文學創造受到思想鉗制，陳朗以幕僚身份當然沒有批評時事、揭露人情世態的勇氣，然而一旦脱離官場，作者便可以藉助小説這種“非主流”的形式流露各種情緒。因此，推測《雪月梅》應是作於作者脱離官場之後。 ^[4] 

蔣士奇是小説中唯一具有雙重性格的人物。一方面，他厭惡官場規則，牽掛家中老母，甘心過着莊園閒居的生活；另一方面，岑秀等人的勸進又時常挑動那顆渴望建功立業的“男兒心”。第四回一處文字，概括蔣士奇的整體形象：有着過人勇略，但年輕時的志向已經被閒居生活磨滅，給讀者一種“烈士暮年”之感。接下來，小説對蔣士奇的正面描寫集中在他對劉電、岑秀、雪姐等的資助照顧上，這既是對蔣士奇“仗義肝膽”性格的詮釋，更揭示出他隱居田園的精神支柱。但是，當抵禦外侮的軍事背景完全展開後，此時的蔣士奇性格大變，被賦予了報效朝廷的上進精神。

家僕出身，不喜歡讀書，幫叔子在京口打理雜貨鋪生意；文進是撐船出身，勞作之餘，同哥哥做個小買賣。從這兩個人的交際範圍來看，無非是些鬥雞走馬、行旅客商的平常之輩。

嚴蒼潤是作者極力推讚的一位隱居高士：性格端直簡易，文章品行絕好。一方面，他深居簡出，不願與人交往，卻與為人正派的王進士趣味相投。

雪姐一出場，作者就把他塑造成一個“才女形象”：“生得輕盈窈窕、美惠異常”。又“讀書過目不忘”，深得家人寵愛。為了突出雪姐的聰慧，在江七一夥設計的騙局中，作者巧妙設置故事情節。雪姐死後，化為孤魂來到陰間，作者巧妙設置人物，強化了雪姐“奇女子”的性格特點。在陰間，雪姐“左右逢源”，善良柔弱的性格，讓人憐惜，使劉封君頻頻出手相助。 ^[4] 

小梅的“奇女子”形象更加突出。如第二回寫小梅身世，説她生來便有奇異本領，“一見面就知他的賢愚貴賤、壽夭窮通”。之後，她斷斷續續地使用“奇術”，猜測他人命運。小梅最能識人仕途：見岑秀“丰神俊雅，氣宇不凡，虎步龍行”，其實是岑秀受封制誥的預言；見劉電臉上有“殺氣”，與日後劉電在戰場殺敵無數相對應；告誡月娥“兩年之內，勸父親告休為要”，結果王進士險些被奸徒侯子傑陷害致死。從人物形象塑造來看，這些是對小梅“靈異”形象的強化，使小梅有了靈異色彩；從情節發展來看，人物命運走向從小梅之口點出，無形中暗示了故事發展脈絡的走向。 ^[4] 

《雪月梅》中大多數作惡多端的壞人得到了應有下場。如仙姊離開以後，何公子娶的第一個妻子由於虐待小梅，被仙姊侍婢教訓，最終改嫁薄情郎含恨而終；族人何成將小梅賣作丫鬟，結果不得善終；侯公子倚仗父親權勢，霸佔婦女，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王進士長期寓居鄉村，長期候補，本不願出仕。做縣令後，為解民瘼不僅傾盡傢俬，甚至敢於打破官場規則。天帝被他的清廉和執着感動，將他封為城隍神靈。

小説似乎在告訴讀者：即使命中註定坎坷，仍然可以因做好事而發生人生逆轉，從而獲得善報。“王進士受封城隍”一事，正面印證了作者強烈的勸善思想和道德價值觀。而何生、黃氏、侯子傑父子、江氏兄弟不得善終，從反面表現出對背棄情義、胡作非為的無德行之輩的道德批判和宗教審判，因果報應和勸善意義十分明顯。

小説故事以嘉靖後期為背景，這一時期，社會十分黑暗，皇帝荒淫無度，文臣武將腐敗無能，加上宦官專權，弄得政治風氣和社會風氣烏煙瘴氣。但是，昏君庸臣的歷史卻被作者改編成明君賢臣，雖然邊疆有倭寇入侵，雖然官場有害羣之馬，但對倭戰爭的勝利和對無恥小人的報應懲罰足以看出政治的公正。岑秀、劉電、蔣士奇和殷勇等一批青年的才能逐漸被發現，並先後在戰爭中展現才華，很明顯寄託着作者對清明政治的渴望，表現出作者強烈的用世精神。

傳統的儒家思想追求奮發向上的仕進精神，今日的寒窗苦讀，正是為了明日的榜上題名，比如岑秀和劉電，一文一武，各自身懷絕技，渴望建功立業；有賢能卻因懼怕官場黑暗而不去做官是沒有人生追求的表現，如蔣士奇奉養老母、志守田園的想法不被岑秀理解，被認為是不上進的表現。總而言之，大丈夫當奮發向上，博取功名，榮妻蔭子。《雪月梅傳》中的男性主人公大多具有比較強烈的仕進思想。 ^[4] 

小説脈絡清晰的故事結構首先得益於整齊有序的人物單元。小説從岑秀和岑夫人母子二人為躲避仇家迫害開始寫起，在前三回中引出小梅的身世遭遇，當小梅被王進士買為女婢後，故事告一段落；第五回又接續上雪姐故事，經過奸人拐賣、尤氏辱罵、陰世還魂與三位男主人公在蔣家相遇。接下來，情節一轉，轉而介紹殷勇、岑秀、蔣士奇、劉電等男性主人公的文采武功和仕途發展，並在平倭戰爭中將人物活動完全展開。

時空轉換的靈活性給故事情節的勾連發展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前期的人物活動空間主要集中在山東沂水縣尚義村（蔣士奇家），後期的人物活動則在浙江德清縣碧浪湖村（王進士家）、江西吉水縣（劉電家）和蔣士奇家之間不斷變換。

如第四回和第二十七回岑秀母子二人為躲避仇家迫害先後住在蔣士奇家和王進士家，暫住蔣家一方面為岑、蔣、劉三位相見和分別介紹三人事蹟做好準備，另一方面又使他與雪姐相識，為結尾成就姻緣做好準備；暫住王進士家，又促成了岑秀和小梅的結合。又如劉電千里搬樞和千里送信二事，前者實現劉電與殷勇結識，為後面岑、殷、劉結拜，共同平倭做好鋪墊；後者則交代劉電沿途所見倭寇侵犯江浙景象，帶出平倭勇士文進，也通過岑夫人的講述化解了因岑秀另娶小梅帶來的岑、劉兩家誤會。可見，人物空間變化的頻繁性給故事情節的發展帶來很大便利。

時間方面，作者通過張弛有度的時間安排來控制故事節奏。如寫小梅的出身時間跨度較大，先是何生遇仙，接着是何生續娶，再是何生病故，最後小梅被伯父賣作婢女，長達十年而類似神話的漫長故事使小梅後來的遭遇更加撲朔迷離，曲折多變。而寫雪姐的不幸遭遇則恰恰相反，從江邊遇到奸人，到輾轉江五夫妻、孫婆子、曹二府之手，再到懸樑自盡，短短几天時間，雪姐的遭遇始終令人懸着一顆心，再加上雪姐的幾番詢問和猜想，使讀者在緊湊而略顯繁瑣的情節發展過程中，不得不加快閲讀節奏，雖然有點讓人不耐煩，但由於前後人物故事單元時間跨度較大，也能給人帶來一種張弛有度的快感。

“佛教的世界觀和宿命論輪迴報應的人生觀影響了古代長篇小説的佈局和結構。”在故事的發展過程中，作者巧妙設置情節，神鬼的指點預測往往能夠起到了解人物命運的因果緣起和預知人物命運轉折的作用。 ^[4] 

現存主要版本有德華堂藏版本，藏南京圖書館、上海古籍出版社；聚錦堂刊本，藏國家圖書館；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上海石印本；1926年大達圖書供應社鉛印本。1985年台灣天一出版社“明清善本小説叢刊”影印清乾隆六十年（1795）刊本，198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中國古典小説研究資料叢書”排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説集成”影印德華堂藏版本，1993年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館藏才子佳人小説選刊”排印聚錦堂刊本，1993年華夏出版社《明清言情小説大觀》排印德華堂藏版本。 ^[2] 

陳朗，字太暉，浙江平湖人。乾隆二十五年（1760）恩科鄉試解元，乾隆三十四年（1771）進士，官刑部主事，升郎中，出守撫州。著有《青柯館詩集》。見《清詩紀事》第九冊。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