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製鏈接
請複製以下鏈接發送給好友

陳錫九

鎖定
《陳錫九》是清代小説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説集《聊齋志異》中的篇目。
作品名稱
陳錫九
作    者
蒲松齡
創作年代
清代
作品出處
《聊齋志異》
文學體裁
小説

目錄

陳錫九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 年),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瞭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 [3] 

陳錫九原文

陳錫九,邳人[1].父子言,邑名士。富室周某,仰其聲望,訂為婚姻。
陳累舉不第,家業蕭條,遊學於秦[2],數年無信。周陰有悔心。以少女適王孝廉為繼室;王聘儀豐盛,僕馬甚都[3].以此愈憎錫九貧,堅意絕昏[4];問女,女不從。怒,以惡服飾遣歸錫九。日不舉火,周全不顧恤。一日,使傭媪以饁餉女[5],入門向母曰:“主人使某視小姑姑餓死否。”女恐母慚,強笑以亂其詞。因出榼中餚餌,列母前。媪止之曰:“無須爾!自小姑入人家,何曾交換出一杯温涼水?吾家物,料姥姥亦無顏啖噉得。”母大恚,聲色俱變。媪不服,惡語相侵。紛紜間,錫九自外入,訊知大怒,撮毛批頰,撻逐出門而去,次日,周來逆女,女不肯歸;明日又來,增其人數,眾口呶呶,如將尋鬥。母強勸女去。女潛然拜母,登車而去。過數日,又使人來逼索離婚書,母強錫九與之。惟望子言歸,以圖別處。周家有人自西安來,知子言已死,陳母哀憤成疾而卒。
錫九哀迫中,尚望妻歸;久而渺然,悲憤益切。薄田數畝,鬻治葬具。
葬畢,乞食赴秦,以求父骨。至西安,遍訪居人。或言數年前有書生死於逆旅,葬之東郊,今家已沒,錫九無策,惟朝丐市廛,暮宿野寺,冀有知者。
會晚經叢葬處,有數人遮道,逼索飯價。錫九曰:“我異鄉人,乞食城郭,何處少人飯價?”共怒,捽之仆地,以埋兒敗絮塞其口。力盡聲嘶,漸就危殆。忽共驚曰:“何處官府至矣!”釋手寂然。俄有車馬至,便問:“卧者何人?”即有數人抉至車下。車中人曰:“是吾兒也。孽鬼何敢爾!可悉縛來,勿致漏脱。”錫九覺有人去其塞,少定,細認,真其父也。大哭曰:“兒為父骨良苦。今固尚在人間耶!”父曰:“我非人,太行總管也[6].此來亦為吾兒。”錫九哭益哀,父慰諭之。錫九泣述岳家離婚。父曰:“無憂,今新婦亦在母所。母念兒甚,可暫一往。”遂與同車,馳如風雨。移時,至一官署,下車入重門,則母在焉。錫九痛欲絕,父止之。錫九啜泣聽命。見妻在母側,問母曰:“兒婦在此,得毋亦泉下耶?”母曰:“非也,是汝父接來,待汝歸家,當便送去。”錫九曰:“兒侍父母,不願歸矣。”母曰:“辛苦跋涉而來,為父骨耳。汝不歸,初志為何也?況汝孝行已達天帝,賜汝金萬斤,夫妻享受正遠,何言不歸?”錫九垂泣。父數數促行[7],錫九哭失聲。
父怒曰:“汝不行耶!”錫九懼,收聲,始詢葬所。父挽之曰:“子行,我告之:去叢葬處百餘步,有子母白榆是也。”挽之甚急,竟不遑別母,門外有健僕,捉馬待之。既超乘[8],父囑曰:“日所宿處,有少資斧,可速辦裝歸,向嶽索婦;不得婦,勿休也。”錫九諾而行。馬絕駛[9],雞鳴至西安。
僕扶下,方將拜致父母,而人馬已杳。尋至舊宿處,倚壁假寐,以侍天明
坐處有拳石礙股;曉而視之,白金也。市棺賃輿,尋雙榆下,得父骨而歸。
合厝既畢,家徒四壁。幸裏中憐其孝,共飯之。將往索婦,自度不能用武,與族兄十九往。及門,門者絕之。十九素無賴,出梧穢褻。周使人勸錫九歸,願即送女去,錫九還。
初,女之歸也,周對之罵婿及母,女不語,但向壁零涕[10].陳母死,亦不使聞。得離書,擲向女曰:“陳家出汝矣[11]!”女曰:“我不曾悍逆,何為出我?”欲歸質其故,又禁閉之。後錫九如西安,遂造兇訃,以絕女志。
此信一播,遂有杜中翰來議姻[12],竟許之。親迎有日,女始知,遂泣不食,以被韜面[13],氣如遊絲。周正無法,忽聞錫九至,發語不遜,意料女必死,
遂異歸錫九,意將待女死以泄其憤。錫九歸,而送女者已至;猶恐錫九見其病而不內,甫入門,委之而去。鄰里代憂,共謀異還;錫九不聽,扶置榻上,而氣已絕。始大恐。正遑迫間,周子率數人持械入,門窗盡毀。錫九逃匿,苦搜之。鄉人盡為不平;十九糾十餘人鋭身急難,周子兄弟皆被夷傷[14],始鼠竄而去。周益怒,訟於官,捕錫九、十九等。錫九將行,以女屍囑鄰媪。
忽聞榻上若息,近視之,秋波微動矣;少時,已能轉側。大喜,詣官自陳。
宰怒周訟誣。周懼,啖以重賂,始得免。
錫九歸,夫妻相見,悲喜交並。先是,女絕食奄卧,自矢必死。忽有人捉起曰:“我陳家人也,速從我去,夫妻可以相見;不然,無及矣!”不覺身已出門,兩人扶登肩輿。頃刻至官廨,見翁姑具在[15],問:“此何所?”
母曰:“不必問,容當送汝歸。”一日,見錫九至,甚喜。一見遽別,心頗疑怪。翁不知何事,恆數日不歸。昨夕忽歸,曰:“我在武夷[16],遲歸二日.難為保兒矣。可速送兒歸去。”遂以輿馬送女。忽見家門,遂如夢醒,女與錫九共述曩事,相與驚喜。從此夫妻相聚,但朝夕無以自給。
錫九於村中設童蒙帳[17],兼自攻苦,每私語曰:“父言天賜黃金,今四堵空空,豈訓讀所能發跡耶[18]?”一日,自塾中歸,遇二人,問之曰:“君陳某耶?”錫九曰:“然。”二人即出鐵索縶之。錫九不解其故。少間,村人畢集,共詰之,始知郡盜所牽。眾憐其冤,醵錢賂役[19],途中得無苦。
至郡見太守[20],歷述家世。太守愕然曰:“此名士之子,温文爾雅,烏能作賊!”命脱縲紲,取盜嚴梏之,始烘為周某賄囑。錫九又訴翁婿反面之由,太守更怒,立刻拘提。即延錫九至署[21],與論世好,蓋太守舊邳宰韓公之子,即子言受業問人也。贈燈火之費以百金[22];又以二騾代步,使不時趨郡,以課文藝[23].轉於各上官遊揚其孝[24],自總制而下[25],皆有饋遺。
錫九乘騾而歸,夫妻慰甚。一日,妻母哭至,見女伏地不起。女駭問之,始知周已被械在獄矣。女哀哭自咎,但欲覓死。錫九不得已,詣郡為之緩頰[26].太守釋令自贖,罰谷一百石,批賜孝子陳錫九。放歸,出倉粟,雜糠秕而輦運之。錫九謂女曰:“爾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矣。烏知我必受之,而瑣瑣雜糠核耶[27]?”因笑卻之。
錫九家雖小有,而垣牆陋蔽。一夜,羣盜入。僕覺,大號,止竊兩騾而去。後半年餘,錫九夜讀,聞撾門聲,問之寂然。呼僕起視,則門一啓,兩騾躍入,乃向所亡也。直奔楊下,咻咻汗喘。燭之,各負革囊;解視,則白鏹滿中。大異,不知其所自來。後聞是夜大盜劫周,盈裝出,適防兵追急,委其捆載而去。騾認故主,徑奔至家。周自獄中歸,刑創猶劇;又遭盜劫,大病而死。女夜夢父囚繫而至,曰:“吾生平所為,悔已無及。今受冥譴[28],非若翁莫能解脱,為我代求婿,致一函焉。”醒而嗚泣。詰之,具以告。錫九久欲一詣太行,即日遂發。既至,備牲物酪祝之,即露宿其處,冀有所見,終夜無異,遂歸,周死,母子逾貧,仰給於次婿。王孝廉考補縣尹[29],以墨敗[30],舉家徙瀋陽[31],益無所歸。錫九時顧恤之。
異史氏曰:“善莫大於孝,鬼神通之,理固宜然。使為尚德之達人也者,即終貧,猶將取之,烏論後此之必昌哉?或以膝下之嬌女,付諸頒白之臾[32],而揚揚曰[33]:‘某貴官,吾東牀也[34].’嗚呼!宛宛嬰嬰者如故,而金龜婿以諭葬歸,其慘已甚矣;而況以少婦從軍乎[35]?” [1] 
據《聊齋志異》鑄雪齋抄本

陳錫九註釋

[1]邳(pī或péi丕或陪):州名,治所在今江蘇邳縣境內。
[2]秦:地名,指今陝西省。
[3]都:華美。
[4]昏:古“婚”字。
[5]以饁(yè)餉女:以酒食贈女。饁,此指食盒。餉,贈送。
[6]太行總管:此指冥官。太行,山名,在今河北、山西交界處。
[7]數數:猶屢屢、一再。
[8]超乘:此謂跳上坐騎。
[9]絕駛:飛奔。
[10]但:此據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偶”。
[11]出:休棄。
[12]中翰:清代內閣中書之稱,也稱“內翰”。
[13]韜面:蒙面。韜,藏。
[14]夷傷:創傷。
[15]翁姑:此據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公姑”下文“翁不知何事”,亦據二十四卷抄本。
[16]武夷:山名,在今福建崇安縣西南。
[17]設童蒙帳:即做啓蒙教師。童蒙,矇昧無知的兒童。
[18]訓讀:講解誦讀,謂教小几識字讀書。發跡:此據二十四卷抄本,原作“發積”。
[19]醵錢:湊錢。醵,聚合。
[20]太守:明清指稱知府。
[21]延:請。
[22]燈火之費:學習費用的委婉説法。
[23]文藝:此指八股文。詳《陸判》注。
[24]遊揚:傳揚其事蹟。
[25]總制:總督。總督別稱制府、制軍、制台。
[26]緩頰:此謂説情。
[27]糠核(hé核):穀糠及米屑。“核”,米麥的粗屑。
[28]冥譴:陰世的責罰。
[29]縣尹:即縣令、知縣。* [30]墨:貪墨,貪污受賄。
[31]瀋陽,即今遼寧瀋陽市。
[32]頒白之叟:鬚髮花自的老翁。頒白,通作“斑白”,也作“班白”,半白,花白。語出《孟子·梁惠王》上。
[33]而揚揚曰:此據二十四卷抄本,“曰”原作“也”。
[34]東牀:指女婿,東晉祁鑑至王家選婿,選中了坦腹東牀的王羲之(見《世説新語·雅量》),後因稱人婿為東牀。
[35]“宛宛”四句:謂嬌小的女兒依然嬌小貌美,而做貴官的女婿卻已死去而遵旨歸葬;年輕守寡,其境況已十分悲慘了。又何況嫁給貪官污吏要隨婿遭受流放的情景呢?此四句為針對但求貴婿而不計女婿品行的世俗醜態發出的感慨。宛宛,猶婉婉,柔美的樣子。嬰嬰指少女。金龜婿,任貴官之婿。金龜,黃金鑄的宮印,龜紐,漢為二公印飾,唐為三品以上官員的佩飾。
見《漢舊儀·補遺》上和《舊唐書·輿服志》。諭葬,奉旨歸葬是封建皇帝給已故品位較高大臣的一種榮譽。諭:諭旨。皇帝施於臣下的文書。從軍,即充軍。明清時代處罰犯罪官員的一種徒刑。 [1] 

陳錫九譯文

陳錫九是江蘇邳縣人,他的父親陳子言是本縣的名士。本縣大富翁周某很仰慕陳子言的聲望,就和陳家訂為兒女親家。陳子言接連幾次參加科舉考試都沒有考中舉人,家業漸漸衰敗下來。後來陳子言到秦地去遊學,一去好幾年沒有音訊。
周某對跟陳家的婚約,暗暗感到後悔。他把小女兒嫁給王孝兼做了繼室,王家送的聘禮非常豐盛,送聘禮的僕從、車馬十分氣派,周某因此越發憎惡陳錫九的貧寒,打定主意要斷絕與陳家的婚約。他去詢問大女兒,大女兒卻堅決不同意退婚。周某大怒,給女兒穿戴上破舊的衣服首飾,把她送到了陳錫九家。
陳家窮得整天無法生火做飯,周某一點也不體恤照顧。有一天,周某派一個年老的女僕用食盒給女兒送了些食物去。這老婆子一進門就對陳錫九的母親説:“我家主人叫我看看我家姑娘餓死了沒有?”周女恐怕婆婆羞慚,勉強笑着説了些別的話叉開話題,接着就把食盒中的菜餚點心拿出來,放在婆母面前。老女僕忙阻止説:“不要這樣!自從姑娘來到她家,哪裏從她家換得過一杯白開水?我家的食物,料想老太太也沒臉去吃。”陳母非常氣憤,聲音和臉色都變了。這老女僕還不服,用很難聽的話來頂撞陳母。正在吵鬧着,陳錫九從外邊進來了,問清情況後非常憤怒,揪着老女僕的頭髮狠狠打她耳光,一邊打着一邊把她趕出門去。
第二天。周某來接女兒回家,周女不肯回去。明日又來了,而且增加了人數,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好像要尋釁打架。陳母勸周女回去,周女淚流滿面地拜別婆母,上車走了。過了幾天,周某又派人來,硬逼着索要一份離婚文書。陳母強迫陳錫九寫了離婚書給了他們。母子二人只盼望着陳子言回家,再想別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
周家有人從西安來,得知陳子言已經死了的消息。陳母又悲傷又氣憤,得了病死了。陳錫九在悲傷窘迫中還希望妻子能回來。但過了很長時間,一點消息也沒有,陳錫九越加悲傷憤怒。他把家裏的幾畝薄田賣掉,給母親購置了辦喪事的用具。辦完了喪事,陳錫九就一路討着飯前往陝西,尋找父親的遺骨。
到了西安,訪問遍了本地居民,有人説:“數年前有一位書生死在旅館裏,被埋葬在東郊,現在那座墳墓已經找不到了。”陳錫九實在沒辦法了,只好白天在街市上討飯,晚上在野地寺廟裏住宿,希望能遇見一個知道父親情況的人。
一天晚上,他正經過一片亂葬崗子時,有幾個人攔住了去路,逼着他要飯錢。陳錫九説:“我是一個外鄉人,在城裏城外討飯,哪裏會欠人家的飯錢?”這些人憤怒了,把他揪倒在地上,用埋死孩子的爛棉絮塞住他的嘴。陳錫九聲嘶力竭,漸漸地快要被悶死了。忽然這些人一齊驚叫説:“哪裏的官府的人來了!”立刻就放開了手,四周變得靜悄悄的。一會兒有車馬到了,有人便問道:“躺在那裏的是什麼人?”立即就有幾個人把陳錫九扶到車邊。車中的那個人説:“是我的兒子啊!惡鬼怎能這樣對待他!應當把他們全都捆來,不要漏掉一個。”陳錫九覺得有人去掉了他嘴裏的爛棉絮。他稍微定了定神,仔細辨認了一下,車中人果然是父親,不禁大哭着説:“兒子為了尋找父親的屍骨受盡了苦難,沒想到您如今仍然活在人間啊。”父親説;“我不是生人,是陰世間的太行總管。這次來也是為了孩子你。”陳錫九哭得更加哀痛了,父親勸慰開導他。陳錫九哭着述説岳父家強逼離婚的事。父親説:“不必擔憂,現在你媳婦也在你母親那兒。你母親非常想念你,你可以暫時去看一看。”於是就和錫九同坐一輛車,奔馳得像風般快速。
過了一會兒,到了一座衙門前,下了車穿過幾道門,果然陳母在那裏。陳錫九痛哭得快要暈過去了,父親勸止他,陳錫九啜泣着答應了。他看見妻子在母親身邊,就問母親説:“我媳婦也在這裏,莫非她也成了九泉之下的人了?”母親説:“不是,是你父親接來的,等到你回家的時候,還要把她送回去。”陳錫九説:“兒子侍奉父母,不願意回去了。”母親説:“你辛辛苦苦跋山涉水來到這裏,是為了尋求你父親的遺骨。你不回去,那麼當初你立志是為了什麼呢?況且你的孝行上帝已經知道了,賞賜給你白銀萬斤,你夫妻享福的日子還很長久,為什麼説不回去呢?”陳錫九低頭哭泣。父親幾次催促他動身,錫九痛哭失聲。父親生氣地説:“你還不動身嗎!”錫九害怕了,這才停止了痛哭,詢問父親埋葬的地方。父親拉着他的手臂説:“你動身吧,我告訴你:離那個亂葬崗一百多步的地方,有一大一小兩棵白榆樹,就是我埋骨之處。”父親拉着他走得很急,竟沒有來得及向母親告別。門外有一個身體健壯的僕人,拉着馬在等着他。陳錫九上馬之後,父親又囑咐他説:“你平日睡覺的地方,有一點錢,可以趕快置辦行裝回去,向你岳父追要你媳婦,不得到你媳婦,決不要罷休。”陳錫九答應着走了。馬奔跑得非常快,雞叫的時候,已經到了西安。僕人把他扶下來,他剛要拜託僕人向父母問候,那僕人和馬已經杳然無蹤了。
陳錫九找到從前住宿的地方,倚着牆壁閉上眼睛休息,等待天亮。他覺着坐着的地方有塊拳頭大的石頭硌着屁股,天亮後一看,原來是一塊銀子。他買了棺木賃了車,尋找到那兩稞榆樹之下,得到了父親的遺骨,就回鄉了。他把父母的遺骨合葬之後,家裏窮得只有四堵牆壁了。幸虧鄉親們同情敬重他的孝行,都給他飯吃。陳錫九準備到岳父家去索回媳婦,自己考慮一下不能用武,就約本家哥哥陳十九一起去。到了周家大門口,守門的拒絕給他們通報。陳十九本是個無賴,罵出的話污穢不堪。周某只好派人勸陳錫九回家,願意立即把女兒送去,陳錫九這才回家。
當初,周女剛回到孃家時,周某當着她的面辱罵陳錫九和他的母親。周女不説話,只是面朝着牆壁流淚。陳錫九的母親死了,周家也不讓她知道。周某得到離婚書,向女兒面前一扔説:“陳家已經休了你了!”周女説:“我從不兇悍忤逆,為什麼休我?”想要回婆家質問一下原因,周某又把她關了起來。後來陳錫九到西安去了,於是周某就偽造陳錫九死了的消息,以斷絕女兒的心志。這個凶信一傳播出去,杜中翰家裏便來人商議向周女説親,周某竟然答應了,快到迎親的日子,周女才知道這件事。於是她哭泣,不肯吃飯,用被子蒙着臉,氣如遊絲,奄奄一息。周某正束手無策,忽然聽説陳錫九找上門來,説話很不客氣,他估計女兒必死,於是就派人抬着送回陳錫九家,打算等到女兒死了,就以此作為要挾,發泄自己的憤恨。
陳錫九回到家,送周女的人也到了,他們還恐怕陳錫九見周女病了不肯收留,剛一進門,放下就走了。鄰居們都替陳錫九擔憂,一起商議着抬着送回去。陳錫九不同意,扶着周女安置到牀上,這時她就斷了氣。陳錫九這才感到很害怕,正驚慌失措的時候,周某之子領着好幾個人,手持兇器闖了進來,把門窗都砸毀了。陳錫九逃走躲了起來,周家的人苦苦搜索他。鄉親們都為陳錫九感到不平。陳十九糾集了十幾個人挺身而出打抱不平,周家子弟都被打傷,這才抱頭鼠竄。周某越發憤怒,就向官府告狀,要求逮捕陳錫九和陳十九等人。錫九準備逃走,把周女的屍首託鄰居老大娘照看。忽然聽見牀上好像有喘息的聲音,走近一看,妻子的眼睛微微轉動了。又過了一會兒,已經能夠轉動側身了。陳錫九大喜,就親自到官府去説明了情況。縣令對周某的誣告十分惱怒。周某害怕了,送給縣令一筆很重的賄賂,才免於治罪。錫九回到家裏,夫妻相見,悲喜交集。
在這以前,周女奄奄一息地躺着,自己發誓一定要死。忽然有人把她拉起來説:“我是陳家的人,趕快跟着我去,夫妻可以相見;不然,就來不及了!”周女不知不覺地身子已來到門外,有兩個人扶着她上了轎子,頃刻之間來到了一座官署之中,看見公公婆婆都在這裏,周女就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婆母説:“不必問,不久就會送你回去。”又一天,看見陳錫九也來了,她十分高興,可是見面不久就匆匆分別了,心裏覺得十分奇怪。公公不知為了什麼事,常常好幾天不回來。昨天晚上忽然回來説:“我在武夷山中耽擱了,遲迴來了兩天,難為錫九這孩子了。可要趕快送媳婦回去了。”於是用車馬送周女動身。周女忽然看見了陳家的大門,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醒過來了。周女與錫九共同回述往事,都感到又驚又喜。
從此夫妻團聚,但每日生活都無法自給。陳錫九在村中開設了私塾,同時自己刻苦攻讀。他常常私下裏唸叨:“父親對我説:老天爺要賜給我黃金,現在我家除了四堵牆之外,一無所有,難道靠教書能發家致富嗎?”
有一天,陳錫九從私塾中回來,遇見兩人個,問他説;“先生是陳錫九嗎?”錫九回答説:“是的。”那兩個人就掏出鎖鏈鎖住他。錫九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過了一會兒,村裏人都聚集過來,一齊問那兩人,才知被郡裏的強盜所牽連。眾人同情錫九冤枉,就湊錢賄賂差役,因此,押解途中他沒有吃苦。到了府城見了太守,詳細地敍述了自己的家世。太守很驚訝地説:“這是名士的兒子,温和有禮,舉止斯文,怎麼會做賊!”就命令解去繩索。從牢裏捉出強盜嚴刑審問,強盜才供出是周某賄買他誣陷陳錫九。陳錫九又訴説岳父與他結仇的原因,太守更加憤怒,立刻命人拘押周某。太守請陳錫九到後衙中,與他談論起先輩的交情。原來太守是從前的邳縣知縣韓公的兒子,也是跟着陳子言學習過的學生。於是太守就贈給他百兩銀子作為求學的費用,又贈給他兩頭騾子當坐騎,使他能常到府城來,以便考核文章。太守又對各位上司宣揚陳錫九的孝行,自總督以下各官員對錫九都有饋贈。錫九騎着騾子回到家中,夫妻都感到很欣慰。
有一天,陳錫九的岳母哭着來了,見了女兒就伏在地下不肯起來。周女驚駭地問她,才知道周某已經被枷銬起來,押在獄中了。周女哭着責備自己,只想去尋死。陳錫九不得已,就到府城去為周某説情。太守釋放了周某並令他自己贖罪,罰他一百石穀子,又批示賜給孝子陳錫九。周某被放回來以後,拿出倉裏的穀子,摻上一些糠秕後用車子送到錫九家,陳錫九對妻子説:“你父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接受而不怕麻煩地摻進一些糠秕去呢?”就笑着把穀子退了回去。
陳錫九家裏雖然小康了,但院牆仍然破敗。一天夜間,羣盜摸了進來。僕人覺察後,大聲呼叫,強盜只偷了兩頭騾子去。過了半年多,陳錫九有一天晚上正在讀書,聽到敲門的聲音,問了問卻沒有回答,就喊僕人起來去看看。門才一開,兩頭騾子竄了進來,原來正是以前被偷走的那兩頭。騾子直奔牲口柵中,全身淌汗,咻咻地喘着。點上蠟燭照着一看,兩頭騾子各馱着一個皮口袋。解開袋口一看,裏面裝滿了白銀。錫九心中十分驚奇,不知兩頭騾子是從哪裏跑來的。後來聽説,這天晚上強盜搶劫了周家,裝得滿滿的離開了。正碰上巡邏的士兵,追得很急,強盜就扔掉搶來的東西逃走了。騾子認得舊主人的家,就一直跑回家來了。周某從獄中放回後,受刑的創傷還很重,又遭了強盜搶劫,生了一場大病死了。
一天夜裏,周女夢見父親帶着枷鎖來了,説:“我一輩子的所作所為,後悔也來不及了。如今在陰間受到懲罰,非你公公不能幫助我解脱。你替我求求女婿,寫封信給他父親。”周女醒了後還傷心地哭泣,錫九問她,她把夢中的情景都告訴了丈夫。陳錫九早就想到太行去一趟,於是當天就出發了。到了以後,準備了三牲祭品,酹酒祭奠之後,就露宿在那裏,希望能見到父親,可是一夜都沒有什麼怪異之事,於是就回家了。
周某死了以後,妻子和兒子更加貧困,依靠二女婿養活。王孝廉考試候補當了縣官,因貪污受賄被罷官,全家被髮配到瀋陽去了。周家母子越發無依無靠了,陳錫九就常常資助賙濟他們。 [2] 
參考資料
  • 1.    蒲松齡 著,朱其鎧 主編.全本新注聊齋志異.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 2.    資料  .新學網[引用日期2014-05-09]
  • 3.    徐波,李惠文,雷家桓等編寫.中外文學名著簡介:吉林人民出版社,198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