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柳司馬先生廟記

瀟江之西，愚溪之北，柳先生之廟在焉。予蒞永州，始進謁，廟下見一神與為伍。問：“何神？”方人曰：“為某神。”問：“何所取？”曰：“有威靈、能禍福於人。”問：“何所據？”乃曰：“巫婦主之，能降神[1]。”予慨且哂，命即遷其神，逐其婦[2]。繼以廟制狹隘，追錄遺址，已為頑民兼併過其半[3]，乃正之法，俾悉歸於舊。時復得前人碑文，讀之，謂先生“廟久廢，一旦假巫顯靈，祈禱輒應，居人感之而重修焉”。予斥其説，遂伏碑[4]。

因廟將敝，且弗制，特改修正廟三間，外廈稱之[5]；前大門三間，臨路去溪水數步；後寢室三間，近廟約三丈；兩旁庖庫各二間；前門又客舍八間，其二給司廟者居，其六取賃值以供祀事[6]；周圍繚以崇垣，延百餘丈，袤五十餘步[7]；環廟內外，平地壤、剔竹木，嶄然皆一新也。又以先生居永時官為司馬，直榜之曰“柳司馬廟”。

事既聞，議者有曰：“靈神有祠而徙之，居民有廬而取之，前人有文而訾之，何好事自恣之若是也？[8]”予進而告之曰：“若知事與理乎？予為若言：‘夫先生，唐之名賢也。永貞間以事謫永州，因自放於山水之間，愛冉溪，貨其尤絕者家焉，更名曰愚溪。則愚溪者先生之故居也，至今官不科租於民，可得而私之乎？先生為永人逐畢方、愬螭室，剛明正大之氣可質諸鬼神而無疑也[9]。顧今昭明在天，寧屑與淫神以為伍？苟此神有靈，望先生將愧避不暇，亦寧帖然而安處乎[10]？且先生之文與昌黎並稱，其瑰瑋奇特之體多出於居永之時，而永之士類至今率能文、名為文獻之邦者乃先生為之倡焉也，則先生之有功於永人非小，而永人之廟祀於先生也，實報本心耳！豈抑待假巫顯靈而後感之乎？誠如若言，則予之過莫大也。若思之事與理，果何如也？’”議者聞予言，俛焉良久[11]，愕然嘆曰：“有是哉，吾聞命矣[12]！”慚而退。用是記識諸石。 ^[1] 

[1]巫婦：指裝神弄鬼替人祈禱的人。

[2]慨：憤慨。哂：譏笑、可笑。其神：指巫神。其婦：指巫婦。

[3]制：規模。遺址：指柳廟遺址。頑民：無賴之民、不順服統治與管理的人。

[4]斥：斥責。伏：推倒、藏匿。

[5]敝：壞、這裏是倒塌的意思。弗制：指不成廟宇規制。

[6]司廟者：管理柳廟的人。

[7]崇垣：圍牆。延：長。袤：寬。

[8]靈神：這裏指巫神。取：收回。訾：非議。自恣：放任、恣縱。

[9]柳宗元作有《逐畢方》文和《愬螭室》文。

[10]寧帖：平安舒帖。

[11]俛：“俯”的異體字。

[12]聞命：聽命安排。 ^[1] 

曹來旬，明代文學家，字伯良，河南鄭州人。進士，歷監察御史、中憲大夫。1511年（明朝正德六年）以武昌知府改任永州知府。其政事精明，丰采凜然。他任職的地方祠宇統統修整，興辦學校，擇遷校舍，都有規模，後來因為忤逆於朝廷權臣而辭官。正是因為有曹來旬當年的作為，才有延續至今的柳子廟。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