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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化日

(《英雄聯盟》宇宙中的短篇故事)

鎖定
《進化日》是《英雄聯盟》宇宙中的短篇故事。登場作品是《英雄聯盟》宇宙。
中文名
進化日
登場作品
《英雄聯盟》宇宙
作    者
GRAHAM MCNEILL [1] 
相關英雄
皮城女警皮城執法官
作品原文:
塔瑪拉強迫着自己一大早就起牀了——幕天席地的生活很容易培養早起的習慣,但如果是睡在鵝絨牀墊上,還蓋着棉被褥,那就不一樣了。窗簾大開,温暖的陽光傾瀉在三樓睡房的地板上。她到了皮爾特沃夫以後,第一天晚上是閉着窗簾睡的,結果日出過了兩個小時才醒來,搞得她非常不安,所以那天以後她一直都拉開窗簾睡覺。
她迅速翻身下牀,赤條條地走到窗前。她伸出手輕輕敲着窗户上的彩色玻璃,指尖被油污浸得發黑,滿是厚厚的老繭。斑斕的光芒在她的皮膚上閃爍,勾勒出野狼一樣纖細而又健美的身形。即便這樣,她還是用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好像是在擔心脂肪的堆積。她放眼俯視,石子路上已經有許多商販開始出攤了。他們都希望能夠抓住進化日清晨的商機。一道道鮮豔的彩旗結掛在樓宇之間,狹窄的街道充滿了節日的喜慶吉祥,這氣氛與被塔瑪拉稱之為家的城市大相徑庭。金紅相間的旗幟繡着齒輪和鑰匙,正飛舞在遠處的塔樓頂端,那裏是斜坡上段的家族區,也是皮爾特沃夫街道中流淌着的財富的源泉。
想到這裏,塔瑪拉臉上一笑,轉身離開窗口。她的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凡所應有,無所不有。工作台角落壘着筆記本,旁邊依次擺放着各種工具、海克斯能量計和疊好的設計圖。昨天的午餐是黑麪包、奶酪和水果乾,原封不動地包在細布裏,擺在工具旁邊。一座小型的鑄鐵熔爐巧妙地嵌在磚牆裏,幾根蜿蜒的鐵管將煙塵排向屋頂。工作台正中間是一個木頭箱子,裏面的裝置花了她好幾個月的時間。設計圖用蝕刻法記錄在蠟紙上,一直藏在牀墊底下,卷得好好的。
她從牀下掏出夜壺解了個手,然後麻利地用房東提供的粉盒和香露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她穿上了學工的粗布外套:樸素的緊身褲、縫了許多兜的襯衣,還有一件裹身的上衣外套。外套上裝了一套精巧的鎖鈎搭扣,只需要快速一拉就能把整件衣服脱掉。她最開始對這種設計非常不解,後來吉斯伯紅着臉告訴她,如果在工坊裏幹活時外套一旦着火,這套設計就能夠救自己一命。
她站在門後的鏡子前整理衣服,將長長的黑髮梳到耳後,用皮束帶和銅髮夾固定好。塔瑪拉用手輕撫自己高高的顴骨,沿着臉頰滑向下巴,她對鏡中的自己很滿意。科萊特一直告訴她要注意自己的儀容,但她這個朋友還太年輕,還不懂得出眾的外表可能會帶來的危險。
塔瑪拉將木箱放在挎包裏,又帶上了細布包好的餐點、幾本筆記還有幾根鉛筆。她很緊張,但這很正常。今天對她來説是非常重要的一天,她不想失敗。
她挪開了抵住門的椅子,扭開鎖盤,打開門閂。相比她的故鄉,皮爾特沃夫是一座安全的城市,暴力犯罪率出奇地低。這裏的居民們不用面對其他城市習以為常的暴力,但他們還沒有傻到覺得自己可以夜不閉户。
尤其是在進化日即將來臨的這幾個星期裏。
塔瑪拉鎖好房門,下樓途中在公寓的中央暗渠口清了夜壺。她一度好奇暗渠最後通向哪裏,後來意識到屎尿都只會向下流。在祖安城內某處,一定有一座香飄四溢的大花園。她將夜壺放在專門的清洗架上,沿着旋轉樓梯下樓來到了公共餐廳。一些學工正在吃早飯,另一些則在調整自己的設備,希望自己能夠被某個家族看中。塔瑪拉一隻手扶着挎包,對自己的作品感到一陣自豪。她精確地實現了計劃,雖然最後收尾的處理有點不符合她苦行僧般的專業精神。
她揮揮手,迴應了幾個疲倦的問候,但並沒有停下來交談。在過去兩週裏,他們之中幾乎沒人能一天睡上兩個小時,她敢説在今天的面試中肯定會有人睡着。她不想被人拉着閒扯,拉開門走到了街上,然而室外強烈的陽光卻讓她不得不站定了一會兒。
她所住街道上的高層建築全都由石灰岩方磚和削角的木料搭建,無處不是青銅的飾面、鉛玻璃窗和黃銅的屋檐,每一面都反射着炫目的陽光。街上熙熙攘攘,人們穿着體面而低調的節日華服來來往往。信使推開路上的佈告官、客棧老闆和推銷員穿梭於人羣之中,被推開的人們無不厲聲大吼、揮拳示威。幾個流浪修補匠在木桶上鋪好帆布,擺上了來路不明的零件,眼睛東張西望,準備好一看到守衞的影子就立刻溜之大吉。祖安的地溝孤兒偷偷搭乘尖嘯升降機來到上面,躲在街道外側伺機而動,在過往行人中搜索着割包的目標。這些全是沒什麼經驗的小孩子,是被人從峽谷橋那邊趕過來的。橋上更容易得手,因此被強壯一些的大孩子霸佔了。
塔瑪拉一邊走,一邊留意着他們。她小心地計算着自己的腳步。雖然自己身上已經沒什麼可偷的了,但她今天最不想碰到的事情就是被地溝崽子們盯上。一間剛開門的餐廳飄出了香味,烤魚和新出爐的恕瑞瑪太陽面包讓她直咽口水,但她沒有進店,而是攔下了一個推着小烤爐的婦人,從她那兒買了一杯茶湯和一塊甜糕。這種甜食讓她有點欲罷不能。
“進化日快樂,親愛的!”她接過一塊銀輪。塔瑪拉示意不用找了。“願齒輪順轉,可愛的姑娘。”
這位婦人的口音有點奇怪,既纖薄又緩慢,似乎她有用不完的時間説出自己想説的話,不過這在邊境市場裏並不罕見。這裏既有皮爾特沃夫的矯揉造作,也有祖安的不修邊幅。
“謝謝你,”塔瑪拉答道。“願灰霾不入你家。”
婦人用手指點了一下腦門和胸口,顯然她的父母分別來自上面和下面。雖然皮爾特沃夫和祖安的居民都喜歡假裝他們勢不兩立,但其實他們的命運水乳交融,只是不願意公開承認罷了。塔瑪拉狼吞虎嚥地吃掉了甜糕,然後沿着路走到盡頭,正正好好二十步,然後進入鐘錶大街。她向右轉,喝完最後一口茶湯,然後繼續數着自己的步數,每過一個路口都核對一遍數字。這邊的建築比她居住的學工區更加宏偉,採用拋光的花崗岩和鐵藝立柱搭建。
許多建築都安裝了鍊金科技的門燈,跳躍的火光給清晨的空氣增添了一分乾冷的化工氣味。大清早亮燈看上去好像純屬浪費,不過塔瑪拉已經懂得,皮爾特沃夫的社會地位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一個人顯露出來的財富和權力——二者互為因果。類似的做法比比皆是:日常穿着的布料裁剪、塗料顏色的濃烈鮮豔、還有花樣百出、廣而告之的慈善事業。塔瑪拉看到許多對夫妻正在街上散步,無論是丈夫還是妻子都裝備齊全,裝飾着各種小巧精妙的機械義體。一位女士的臉上裝着植入式的下頜板,戴着寶石形狀的單片鏡。她的手臂挽着一位男士,他戴着金屬手套,柵格平面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街對面,一個穿着連體工作服的駝背男,後背上架着一台呼吸器,液池中都裝滿了冒着氣泡的綠色液體,霧化的蒸汽嫋嫋騰起。
街上其他人都用羨慕和讚歎的目光看着他們,但她所受過的訓練讓她的雙眼不會被輕易矇蔽。
那兩個海克斯科技增強體是假的。
塔瑪拉曾經細緻地研究過皮爾特沃夫的前沿技術,她的學識足以鑑別真偽。那塊下頜板只不過是成形的銀箔,用膠水粘在了她臉上,單片眼鏡也不過是普通的寶石鑑定鏡片,上面刻着的工匠印鑑也是仿的。她身旁男伴的手上只是帶了個普普通通的青銅手套,表面玻璃管裏裝了某種發光藻類,肯定是來自祖安的某個培養塔。只有那個呼吸裝置是真的,而且那名駝背男佈滿血絲的雙眼,加上連體工作服的堅韌材質足以説明他來自祖安地下深層。
她從鐘錶大街來到了格璃威爾街,然後沿着蜿蜒的百酒大道進入恆星大街,最後來到了不可知廣場。津戴羅之球依然紋絲不動地矗立在那,自從發明家津戴羅去年神秘失蹤以後就一直如此。在這個龐大的網格藝術品周圍,人們正在聚集起來。這羣人中有立志成為發明家的年輕人,也有已成大器的藝術工匠,還有面色慘白、止不住劇烈咳嗽的祖安人,特意為了這一天來到地上城。
吉斯伯有一次喝醉了以後告訴過她,進化日在他的家鄉祖安有着另一番意味,他還順便強調了祖安才是最初的進化之城,遠在皮爾特沃夫出名以前就是。在上面,進化日紀念的是日之門的首次開啓,它標誌着瓦洛蘭東西部之間的快捷貿易路線終於打通,同時也標誌着貿易税收從涓涓細流變成了滾滾巨浪,注入了皮爾特沃夫城邦金庫。而在下面,祖安會在這一天緬懷那些由於地貌鉅變而殞命的人們:運河打通了東西兩側的大洋,同時也徹底淹沒了祖安的一個城區。
同一天,卻是兩個全然不同的情懷。
塔瑪拉穿過廣場,小心避讓着飛奔傳信的傳音管投遞員。一個上層的信使向她招手,緊接着一個飛吻。這是諾亞美·金巴,她們曾經在夜晚的燥熱氣息中見過三次,每一次諾亞美都邀請她同眠共枕。塔瑪拉每次都拒絕了,因為繁忙的工作不容絲毫分心,但如果她今天過後依然能夠留在這,或許她會接受下一次邀請。她走到了廣場北面的拱門下,這時一位鬍鬚濃密、戴着金屬護肩和鐵皮帽的壯漢迎面過來。他的雙臂奇形怪狀,佈滿了活塞和氣動裝置。塔瑪拉立刻認出,這是一位光榮進化教團的某位佈道者。他衝塔瑪拉發出一聲低吼,然後進入了廣場開始向周圍的人佈道,用狂熱的語調宣揚他們融合神學與科技魔法的教義。她沒有在意,轉身走進斜方路,面向科技魔法大橋的方向,繼續數着自己的步數前進。
整座城市似乎在她面前裂開了一道口子,一條大峽谷將皮爾特沃夫分割成南北兩半。深邃的溝壑看上去像是源自古代的自然地質運動,但其實當代世人親眼見證了裂痕的誕生,絕不是自然力量創造出來的。人類目空一切的傲慢和掌控自然元素的慾望造就了它。塔瑪拉非常欽佩那些親手執行這一魯莽計劃的人,他們必定具備無比強大的意志力,才會認為裂地聚海、毀掉半個祖安城是換取未來發展的合理代價。
科技魔法學院的高塔狂放不羈地從峽谷中探出頭來,頂端用搖擺的吊橋和粗壯的鐵索固定在峽谷上段。每當強大的海風吹過峽谷,鐵索就會像琴絃一樣彈響。峽谷間的主幹道是一座壯觀的拱橋,用鋼鐵和石塊砌成。皮爾特沃夫南北城區之間來往的人在橋上摩肩擦踵,諸多葡萄酒商販和果脯甜品攤主寸步不讓,在橋中間形成了狹窄的瓶頸,過往行人紛紛破口大罵。一些徹夜狂歡的醉鬼被守衞推搡着向前走。皮城的守衞們都穿着藍色制服夾克、黑亮的皮鞋和格紋褲子。換做其他任何一座城市,他們這身打扮簡直滑稽得可笑。但在這裏,這種程度的華而不實簡直可以説是樸素。地溝孤兒帶着鋒利的戒指在人羣中跑來跑去,那些狂歡的醉鬼裏面會有不止一人回到家裏時只剩下被劃破的空錢包。
大多數家族宅邸和他們戒備森嚴的工坊小區都坐落在北部城區。而今天的人流也在湧向北側。她看到許多學工正往那個方向去,每個人都護着自己的發明就像母親護着剛出生的嬰兒。塔瑪拉走到了橋頭,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一般情況下她並不恐高,但皮爾特沃夫和祖安之間高度實在懸殊,讓人不由自主倒吸涼氣。
橋頭兩側有兩座穿着長袍的官員雕像,一個代表着財富的精神,另一個代表誠實的真諦。塔瑪拉從兜裏翻出一枚銅圈,放在了第一座雕像向外伸展的手心裏。硬幣的重量觸發了內部的機關,雕像的手指合實蓋住了硬幣。等手掌再度張開的時候,硬幣已經不見了。
“我總是會選旁邊那個,”她身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長相英俊、頭髮黝黑、皮膚順滑,這是富有的標誌。他的口氣透出昨晚的微光酒的味道。“既然要花錢,就該買你缺的東西。”
塔瑪拉沒有理睬他,繼續向前走。
他跟在她後面窮追不捨,一半是因為宿醉未醒,另一半是因為錢包太鼓。
“喂,稍等一下,不要這麼粗魯嘛,姑娘。”
“我一點也不粗魯,我在趕路,我不想和你説話,”她説。
他跟着她上了橋,放聲大笑。相當於是告訴她,他覺得遇到了挑戰,他覺得這個人可以用幾塊金海買下。
“啊,你是個學工啊,對吧?”他終於認出了她的衣服,看到了她肩上的挎包。“正要趕去參加面試,嗯?想要哪位技工看上,攀上一個大家族,對不對?”
“雖然跟你沒什麼關係,不過沒錯,”她答道,心裏暗暗希望他能夠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屑,識趣走開。結果相反,他加快了腳步,搶着站在她面前擋住了橋面的過道。他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像是在市場裏挑牲口似的眼光。
“你這小妞挺養眼的。瘦了點兒,不過萊卡波羅餐廳吃上幾頓就能調理過來,嗯?怎麼樣?今天是進化日,每個人都應該找點樂子,對吧?”
“沒興趣,”塔瑪拉一邊説,一邊將他推開。“別擋道,離我遠點。”
“你可聽好了,妹子,我名叫塞拉·奧拉布洛克薩斯,城北的好多權貴大亨都跟我熟,”他繼續用身子擋住她的路。“今天上午你好好陪我,我就會為你美言幾句,保證給你的面試加分,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謝謝,”塔瑪拉説道,她知道這場對話會變成什麼樣了。他伸手去抓她的胳膊,但是她在半空中就鉗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扭,疼得他發出一聲驚叫。如果她稍微再用一絲力量,他的手腕就會像火柴棍一樣斷掉。她扭着他的手腕將他逼到大橋的欄杆旁。這時的她完全忘記了恐高,將塞拉·奧拉布洛克薩斯緊緊按在齊腰高的石頭欄杆上。
“剛才我好言相勸,請你離我遠點,”她語氣平和地説,手上的力道絲毫不減,塞拉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嗚咽。“現在我再説一遍,或許態度不夠好。離我遠點,不然我就把你推下橋,等他們在祖安的房頂發現你變成一攤爛肉的時候,只會把你當成上了橋就走不直的醉鬼。明白了嗎?”
他點了點頭,疼痛讓他無法開口。
“我不需要你的‘美言’,也不需要什麼‘加分’。我很擅長自己的專業,行或不行我都憑自己,謝謝你。現在給我笑一個,然後滾回家醒酒。以後再打算對女士無禮,別忘了剛才的事情。”
塞拉·奧拉布洛克薩斯抽回手腕,喘着粗氣。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察到他氣急敗壞地想要還手,但她眉毛一翹,他就立刻冷靜了下來。他一邊活動着手腕,一邊跑回來時的方向,塔瑪拉疲倦地嘆了口氣。她看到了一羣地溝孤兒在橋對面徘徊,她衝着塞拉逃跑的方向點點頭。小竊賊們心領神會地追了上去。
“剛才怎麼回事?”一個年輕的聲音在她身後問到。
塔瑪拉緊繃的身體漸漸軟化,她控制自己的四肢放鬆下來。塞拉剛才看到的冷峻從她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友好的微笑。
“沒事,”她轉身回頭,看到了吉斯伯和科萊特。“就是一醉鬼,想拿我碰碰運氣。”
“你遲到了,”吉斯伯一邊説,一邊指向橋下一百英尺開外的一座灰暗的機械鐘塔。“看。”
“你説什麼呢?”塔瑪拉問。“老餓鬼的時間已經好幾年都走不準了。”
“的確,”他想要裝出生氣的樣子,不過他的眼睛裏只透着迷戀。“但我們約的是在老餓鬼的影子蓋過科技魔法學院塔之前。”
他指着的方向,那座神秘鐘塔的影子輪廓已經蓋住了學院塔下層的試驗室,泛着綠光的灰色煙霧正在從角落的管子泄出。“看到了嗎?”
塔瑪拉微笑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看着她的手,即使真的有什麼憤怒,現在也都煙消雲散了。
科萊特翻了個白眼説,“走吧,該動身了。吉斯伯可能會傻乎乎地原諒你遲到,但米達爾達家可不會。他們會在第三遍鐘響的時候關上大門,我們到橋頭的時候就已經是第二響了。”
米達爾達家族的宅邸距離北側橋頭並不遠,不過街道非常擁擠,而且前去面試的人會有很多。
“你説得對,”塔瑪拉説着提了提挎包,拍了拍裏面的裝置。“讓那些有錢的狗雜種們見識一下我們的作品吧。”
米達爾達的家族豪宅用雪白的岩石砌成高牆,屋頂用精煉鋼材搭建。長長的牆上佈滿壁龕,裏面擺放着家族成員的銅鑄半身像,其中包括目前的家主,賈古·米達爾達。數十名焦急的學工正聚集在門前,每個人都帶着自己最得意的發明,希望能夠通過面試和這個著名的家族籤一份勞役契約。人們表現出的禮貌讓塔瑪拉十分喜歡,每個學工都儘量不碰到周圍人的作品。
有一些人穿着米達爾達家族代表色的制服,配備了刀劍和長槍,守在入口處,查驗每個申請人的證單文書,隨後放行入場。塔瑪拉觀察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對他們的專業和細緻感到欽佩。有幾人被拒絕入場,他們有的是證單印章不標準,有的則是完全偽造。這些人並無任何怨言,全都順從地聳聳肩,乖乖離開了。
輪到他們的時候,塔瑪拉、科萊特和吉斯伯全都順利地進去了。科萊特主動負責,擔保他們的證單全都符合規定,這個年輕人非常注重細節。塔瑪拉相信這個品質必將讓科萊特在未來的幾年中脱穎而出。
他們剛進門,皮爾特沃夫金庫的第三遍鍾就敲響了,塔瑪拉覺得後頸的汗毛突然立了起來。過去的幾年中她已經學會相信這種直覺,所以她停下來假裝整理揹包的帶子,順勢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一個女人坐在噴泉的大理石邊緣,身上鬆垮地披着一件皮城警長的外套,頭上戴着一頂訂做的帽子,帽沿的影子蓋住了五官的細節。她一隻腿翹起一定角度,一隻手肘搭在腿上,掃視着門前聚集的學徒。她的肩上扛着一杆長管步槍,看上去就像是一枚閃亮的寶石鑲嵌在銀絲織成的網格中。她的雙眼停留在塔瑪拉身上,塔瑪拉趕緊轉身,避開了她的視線。
塔瑪拉知道那種眼神:那是獵人的眼神。
大門關上了,她趕上了科萊特和吉斯伯,他們正和其他二十多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中間。塔瑪拉第一眼看過去覺得不過是一架普通的馬車車廂,不過隨後她留意到了下方主軸上的海克斯動力艙,還有連接前後輪軸的金銀佈線。動力艙正在放出柔光,塔瑪拉感到自己舌尖泛起一股銅鏽的味道。
“這是自驅動機車,”吉斯伯説,“是烏貝蒂的設計,如果我沒看錯。”
“不會吧,”塔瑪拉説。“她只為凱沃爾德家族工作。”
“並沒有很久,我聽説,”柯萊特説。
“你的意思是?”吉斯伯問到。
“工坊附近有傳聞,説米達爾達的一位情報員偷走了一份設計圖,”柯萊特逐漸放低了聲音説。“聽説後來搞得很血腥,碎屍萬段了,之類的。有人説託萊克家想要挖走她,不過凱沃爾德家當然不會承認任何事。”
“是啊,他們當然不會承認了,”塔瑪拉話音未落,通往主宅的漆黑大門打開了。“自家首席工匠的設計被偷,這種事情顯得他們很無能。”
一名管家走出門,手裏拿着一根長長的黑色手杖,身上穿着暗紅色和金色的制服,這是米達爾達家族的顏色。他帶領學工們前往主宅,一路上經過了陳列藏品的接待室、豪華奢侈的會客廳和寬敞的畫廊,期間塔瑪拉身邊的讚歎聲不絕於耳。這個家族毫不遮掩地將財富展示給所有人,足以覆蓋整面牆的肖像畫用金框裝裱;花重金從恕瑞瑪古墓裏運回來的獸首戰士雕像;還有帶着艾歐尼亞標誌性設計的異域武器。地面全都用明亮的大理石板鋪就,樓梯寬敞宏偉,使用整塊弗雷爾卓德鐵木板材拼接,年輪清晰可見。
塔瑪拉明白,這所宅子裏面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在用精湛的工藝威脅和提醒着訪客,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成就在米達爾達的收藏面前有多渺小。她抬頭剛好瞥見最後一眼,一個女人穿着灰色拖地長裙,上面還點綴着暗紅色皮質流蘇,身後跟着另一位管家,從錯層的樓梯口路過。她的皮靴跟在地板上敲擊出奇怪的金屬響動。她向下看了一眼學徒人羣,嘴角拂過一抹鬼魅的微笑,消失在視線中。
最後,管家把他們領進了一間中等大小的等候室,地面鋪着平行交錯的地板,屋裏擺着一台李維克座鐘,採用象牙和珍珠母打造,保持時間分秒不差。屋子盡頭一對黑漆漆的門莊嚴肅穆,與視線的高度平齊的位置留着一扇閘窗。管家用手杖敲了敲木質地板,示意所有人坐到靠牆的長椅上等候。
“被唸到名字的,進入面試間,”他開始説。“走到講台前,報上姓名。簡單介紹你要演示的內容,然後解釋原理的梗概,我再強調一遍,梗概。米達爾達家族博學的工匠們將會對你做出評判,他們毫無疑問比你們更內行。我個人建議你們儘量簡短地回答問題,因為他們很容易不耐煩。如果你成功了,走左邊的門。如果你沒有成功,走右邊的門。就是這樣,祝好運。”
管家這段話已經説過很多遍了,但塔瑪拉用心聽進了每一個詞。她一隻手扶住挎包,告訴自己,無論何時,這裏面的裝置都足以幫她贏得任何皮爾特沃夫家族的青睞。她和吉斯伯、科萊特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兩個都很緊張,她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她已經為進化日的面試準備了這麼久,可一想象到自己可能在最後一步搞砸一切,就不禁一陣燒心。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於是她微笑起來。這種感覺將會讓她保持機敏和專注。她握住吉斯伯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汗珠已經佈滿了額頭,迴應了一個勉強的微笑以示感謝。科萊特直直地望着前方,掃視着對面坐着的學工們,顯然是在猜測誰會入選、誰會被淘汰。
黑門上的閘窗打開了,所有人都立刻緊張起來。裏面的人叫出了一個名字,一個年輕女孩站了起來。門從另一邊打開,她緊張地鑽進去。一股陳年舊木的黴味飄了出來,帶着面試間裏的氣氛,塔瑪拉開始想象裏面的樣子。
又有六名學工進去了,之後就輪到他們。科萊特是第一個。她堅決地站起身,呼出一口氣,頭也不回地穿過了黑門。
“她沒問題的,”吉斯伯悄悄地説。“一定沒問題。”
“你也是,吉斯,”塔瑪拉説,雖然她擔心他會緊張過度。這個祖安來的孩子手藝很好,但他緊張的神經很容易在皮爾特沃夫名望貴族面前對他產生不利影響。
又有兩個學工被唸了名字。塔瑪拉看看鐘,發現每個人面試的時間越來越短。米達爾達家族的博學的工匠們是不是已經開始不耐煩了?這對其餘的學工是好是壞?
當吉斯伯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他是從長椅上跳起來的。他差點就把他的揹包摔在地上,不過在最後一刻抓穩了。他面紅耳赤,滿頭大汗。
“深呼吸,”塔瑪拉向他建議道。“什麼問題都難不住你。你的作品很好。”
“能過關嗎?”他問。
塔瑪拉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但她還是點頭説,“能。”
他穿過了門,隨後其他學徒陸續被唸到名字,最後只剩下塔瑪拉自己。等候室已經空了,但她還是覺得有人在看着自己。當她最後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如釋重負。她讓自己冷靜了一會,然後轉身進門,走進了面試間。
大門另一側的房間是圓形的,照亮整個房間的是無數發光的小玻璃球,全都懸在燭台上方。每個燭台都被雕成了張開的雙手的形狀,似乎是在給世界散播光明。面對如此自大的裝飾,塔瑪拉盡力忍住了嘲諷的慾望。這個房間是專門用於演講的場所,圓弧形的長椅座位呈階梯狀向後方攀升延伸。正中間是一架樸素的木質講台和一張工作台,房間兩側各有一扇門。成功是左邊,失敗是右邊。
階梯長椅至少有一百個座位,不過她面前只坐了五個人,兩男三女,全都穿着工匠大師的暗紅色長袍。他們正在用鍍金的羽毛筆在巨大的記事本上寫着什麼,刮擦紙面的聲音在房間出色的迴音設計下聽起來一清二楚。他們每個人都有一件海克斯科技增強體真品。她可以感覺到他們想要儘快結束這場面試。
“姓名?”其中一個女人頭也不抬地説。
“塔瑪拉·羅塔利”
“你要演示什麼?”其中一個男人問道。他的嘴唇紋絲未動,脖子上箍着一個銀絲網面的頸託,聲音不自然地帶着金屬的質感。
塔瑪拉把她的挎包放在工作台上,拿出了她的作品。一套導線在一個正方體裏有序地交織,中心是個覆以酸蝕紋路的球體。
“我稱之為海克斯同心環增幅器。”
“設計目的?”他再次發問,機械般的發音讓塔瑪拉非常不舒服,她極力壓抑自己不要表現出來。
“通過控制一枚水晶的性狀,從而以指數級放大它的輸出效果,超越目前的一切手段。”
她的語氣非常平和,但措辭上的狂妄已經足夠刺耳。五位工匠大師現在全都抬起了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他們對學徒的自吹自擂可能已經司空見慣了,但她語氣中的自信顯然提起了他們的興趣。
“如何實現呢?”一個頭發雪白的男人問道。他有一隻義眼,像寶石一樣精心切割出多個平面,嵌在陶瓷片中間,固定在他遍佈燒傷疤痕的臉上。
“水晶的幾何形狀非常重要,轉動的軸心也同樣重要。”塔瑪拉一邊説,一邊打開裝置中心球形結構的艙門,展示出裏面精工細作的托架。球心頂端垂下精緻的金屬鏈條,就像昂貴的項鍊一樣,正期待着拴上一塊能量水晶。“我的裝置能夠讀取轉動速度和軸心的偏角,隨時進行調整,以獲得最優化的能量輸出。”
“荒謬,”一個裝了人造手臂的女人説道。她的目光非常鋭利,只有那種見慣了學生的異想天開,並且否定了全部想法的學術專家才有這樣的眼神。“水晶釋放能量的瞬間絕對來不及進行任何程度的調整。帕拉文曾在兩年前做過同樣的嘗試,幾乎毀掉了半個金匠區。”
“無意冒犯,夫人,但我有異議。”
“你有什麼異議無關緊要,學工。你能證明嗎?你能演示你的理論嗎?”
“我相信如此。”塔瑪拉回答説。
“科學的基礎不是相信,”那名女人説,似乎是在教訓某個執迷不悟的孩子。“我們需要實踐的證據。”
“我可以。”塔瑪拉信誓旦旦地説。
那個女人看上去依然充滿懷疑,但她點點頭説,“好吧,你可以開始了。”
塔瑪拉旁邊的工作台上,一道艙門滑開,一個雕花置物台緩緩升起,上面放着一小塊切割好的水晶,內裏透出藍寶石的光芒。
一塊海克斯科技水晶。
這款水晶還不及她指甲大小,但它卻代表着未來。
它能讓皮爾特沃夫家族坐擁統治世界的能力,只要他們有這個打算。目前只有他們才有能力高效地製造出海克斯水晶,而不需要花費數年的時間才能產出一塊。眼前這塊水晶只剩下很少的能量了,但它依然藴含着無法估量的潛力,也凝聚着令人無法想象的價值。
她也沒想到它竟然這麼美。
“好吧,請開始吧,”那個面帶燒傷疤痕的男人説。“讓我們開開眼。”
她從置物台上端起了那塊水晶,觸感温潤柔和,還帶着一絲極難察覺的細微震動。它比看上去重很多。塔瑪拉小心翼翼地將水晶放進球形艙中,用纖細的鏈條固定住位置。她檢查了一遍,確保每個環節都已經穩妥,然後關緊了艙門。正方體頂端是可動的機械結構,用來旋轉裝置內部環環相扣的零件。她將核心接觸點調整到了合適的位置。
裝置開始發出低沉的聲響,導線環路接收到了水晶內部的能量,柔和的藍光從內部漫射而出。塔瑪拉看着自己的裝置開始轉動,不禁露齒而笑。低沉的機械噪音逐漸變大,她嘴裏也泛起了愈加濃重的金屬腥味。現在聲音越來越大了,有點讓人擔心,而且像波浪一樣起伏。
房間周圍的小光球的亮度隨着她的裝置中的線圈噪音一同漲落。而她的裝置這時已經開始在工作台上動了起來。劇烈的震動讓它左右上下搖擺不定。能量的閃光開始伴隨着爆裂的聲音迸出球體,像逆行的閃電一樣從頂面射出電光。
“關了它,羅塔利小姐!”
塔瑪拉伸手摸向她的裝置,但是一記藍色的光鞭抽了出來,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憤怒的紅印。她退了幾步,不敢靠近迅速失控的裝置。
“不行,”塔瑪拉驚慌失措。“它優化的速度太快了!”
她一早就預料到會這樣,不過她希望至少自己的改進不會失敗得如此慘烈。一道藍色電弧從裝置裏射出,竄向一枚小光球。小光球炸裂開來,白熱的光點像下雨一樣從天而降。
又是一次電弧,緊接着還有三次。很快,屋子裏的光源就只剩下塔瑪拉崩潰邊緣的裝置裏激烈反應的藍光了。那位安裝義肢的女人站起來做了一個握拳的姿勢,隨着一陣金屬的滑動,整張工作台都降到了地板下,然後立刻閉合起來。活板門的邊緣縫隙透出一縷強光,同時從腳下傳來一聲劇烈的悶響。
“安全防爆間。”塔瑪拉自言自語,暗自慶幸她的裝置沒有早幾秒鐘爆炸。
“是的,羅塔利小姐,”女人説着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鍍金羽毛筆。“在我們面前進行這種危險演示的學工,你覺得自己是頭一個嗎?”
“應該不是,”塔瑪拉答道。她很失望,但並不意外。這本來就是預料中的結果,除了那些專家們的倨傲無禮差點兒讓她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
裝着義眼的男人在自己的手賬上繼續寫字,頭也不抬地説。
“你知道自己該走哪扇門吧。”
離開米達爾達宅邸的路遠沒有剛才進去時那麼華麗。穿過最右面的門,立刻是一條毫無裝飾的石頭走廊,打穿了懸崖的岩石一路向下,盡頭是一扇鋼鐵柵欄門,強度足以經受攻城錘的衝撞。一個肌肉壯碩的看門人,安裝了海克斯液壓動力手臂,頭上戴了模仿頭盔的增強體或者模仿增強體的頭盔。這個人打開了門,還沒等她完全走出去,就狠狠把門關上了。
這扇門外是一條城市下方的偏僻街道,順着這裏能夠走回到懸崖邊。還沒到祖安,但也不完全屬於皮爾特沃夫。街道上鋪的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塊,空氣中彌散着輕薄的祖安灰霾。吉斯伯靠在一堵殘破的磚牆坐在地上,他的裝置被摔得破破爛爛,七零八落地躺在他腳邊。
他看到她以後笑了起來,問:“不順利?”
“不太順利。”
“怎麼了?”
“炸了。”
他驚訝地瞪大雙眼。大笑一聲然後趕緊用手捂住嘴。“對不起,不該笑的。炸了?”
她點頭笑了笑。然後他又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我的也就是碎了而已,”他説。“不過無所謂。米達爾達怎麼可能讓一個祖安佬和他們平起平坐呢!”
她沒有關心他的自嘲,而是問他:“你看到科萊特了嗎?”
吉斯伯雙眼放光,看來是個好消息。
“沒。我覺得她成功了。”
塔瑪拉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
“好吧,至少有一個人選上了,”她説。“所以,借酒澆愁怎麼樣?畢竟今天是進化日。既然我們差點崩了那幫博學的專家們,我覺得我們應該犒勞一下自己。”
一個身影映入眼簾,在遠處街巷的燈光下顯出輕盈纖細的輪廓。她周圍還跟着別人,不過都不如她那樣顯眼,因為只有她肩上扛着那支長管步槍。現在,這支槍的槍口一動不動地瞄着塔瑪拉的頭。
“對不起,羅塔利小姐,”她就是今天早些時候與塔瑪拉打過照面的警長,“可是我覺得你今天的酒喝不成了。”
吉斯伯的抗議完全沒有效果,警長和她的手下把塔瑪拉帶走了。他沒有勇氣跟在後面,塔瑪拉很是欣慰。她不想把他牽扯進來。她被一步一步推搡着向懸崖邊緣走去,一路上她不止一次地以為他們要把自己扔下去。
但這裏是皮爾特沃夫,這裏的人按章辦事。在她的家鄉,她可能肚子上已經插了一把刀,或者已經在空中等着被下面城市屋頂的尖刺穿成肉串了。恰恰相反,他們走進一條懸崖邊上的街道,沿着懸崖蜿蜒通向索道纜車,而索道纜車又通向橫穿城市中間繁忙的運河上的埠頭。
“你要逮捕我嗎?”塔瑪拉問道。“我犯什麼事了?”
“真的假的?你要裝傻嗎?”警長問:“我們已經搜了你的房間,查到了所有證據,海克斯科技日誌,還有圖紙。”
“我是學工啊,”塔瑪拉説。“我本來就應該有圖紙的。”
他們到達了一個鐵鑄的平台,連着幾條通向海邊碼頭的索道。上百條船在運河中排着長隊,停在日之門高大的影子下,東西兩側大洋在這裏連通。有些船隻僅僅是路過,另一些則停在港口卸下來自遠方的貨物,再裝上皮爾特沃夫和祖安的特產。塔瑪拉看到了弗雷爾卓德破冰船、諾克薩斯的三桅軍用船、恕瑞瑪的穀物貨船,還有幾條很可能是來自賊窩比爾吉沃特。
監護着一切船隻的,是皮爾特沃夫的海軍艦隊:流線型設計、烏木船體、兩側都有船槳和鐵皮包裹的衝錘。有傳言説這些船的動力不只是靠槳手划動,而且每一艘都裝備了許多強大的海克斯科技武器。塔瑪拉不知道傳聞的真假,不過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相信這些傳聞。
她還沒從戰艦帶來的震撼中緩過來,三名警長的手下就把她押進了升降梯,緊緊地抓住她——根本沒必要弄得這麼疼。
“或許你真的是,不過我沒見過哪個學工會把如此精細的皮爾特沃夫地圖藏在自己的設計圖裏。我是凱特琳,我走暗道走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我對這座城市的瞭解勝過大多數人。但我承認,你的繪圖本領高明得要死。即使是蔚,拿着你的圖紙,也能閉着眼睛在皮爾特沃夫隨便轉圈不怕迷路。”
“我腦子慢,沒跟上,”塔瑪拉説道,凱特琳沒有理會,拉動一根拉桿,斜坡升降梯開始緩緩下降。
“對啊,你又不是跟屁蟲,更像是開路的對吧?”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警長沒有回答。塔瑪拉不停地搖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您看,我發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開始嘶啞,呼吸因為啜泣變得急促。“求求你,我只是個討生活的學工。父親留給我的錢很快就要花完了,米達爾達家的技師是我最後的機會。不然我就要把自己賣給祖安的鍊金鋪子了。求您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的哀求是對牛彈琴,警長和她的手下都沒有理會她聲淚俱下的乞憐。升降梯繼續下降,最後停到了碼頭邊上。聳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艘恕瑞瑪大帆船,吃水線高高在上,裏面的貨物剛剛卸空。塔瑪拉看到自己的全副身家全都裝在一個裝卸穀物用的金屬推車裏。她的日誌和計劃圖卷都在裏面,紙張凌亂不堪,數月的辛勤勞動就像垃圾一樣被隨意地堆在一起。她聞到了油的味道,立刻明白了接下來的事情。她突然用力掙脱束縛,雙膝跪地,倒在凱特琳面前。
“別!求您了!不要,”她嚶嚶地哭着。“求求你。行行好!”
凱特琳沒有理睬。她走到推車旁邊,從路過的搬運工手裏拿來一支點着的煙斗,往推車裏磕了一些燃着的煙葉。浸滿油的紙張砰地一聲燃燒起來,塔瑪拉的書稿和圖卷全都被烈火很快地吞噬了。不到幾分鐘,一切都化為了灰燼。塔瑪拉的心血變成了冒着煙的餘燼。她朝凱特琳的腳邊吐了口唾沫。
“見鬼去吧,”她厲聲説。“願灰霾就進你家!”
“演得不錯,”凱特琳説着,把塔瑪拉拉起來站好。“你這口音裝的很像。值得稱讚。有土話、有感情,可惜我聽過這座城市裏的每一種聲音,從上到下,就是沒聽過你這種。你知道嗎?要想以假亂真,還得把你老家的那股黑煙味和惡毒勁兒去一去。”
“你到底在説什麼?”塔瑪拉辯解道。“我長在皮爾特沃夫上城區,我是金庫邊上玩大的孩子,每天對着黃道地庫抬頭不見低頭見!我發誓我沒有説謊!”
凱特琳搖了搖頭,她已經厭倦這場遊戲了。
“還嘴硬,你的口音的確很像,但蓋不過諾克薩斯那種趾高氣揚的腔調。”她一邊説一邊用手指戳着塔瑪拉的胸口。“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沒錯,我聽過篝火邊的故事,關於諾克薩斯的戰爭石匠,專門潛入敵人領土刺探情報。你們擅長的就是畫地圖,尋找最快的行軍路線,為大規模的入侵提前鋪路。”
塔瑪拉還沒來得及否認,凱特琳的手下就押她走讓了舷梯。他們把她交給了兩名皮膚黝黑的恕瑞瑪刀客。這些冷漠的殺手,半塊銀輪就能讓他們賣掉自己的老母。
“你別再回到皮爾特沃夫,”凱特琳説着,將步槍靠在臂彎。“如果我再看到你,我就一槍打穿你的頭。懂了嗎?”
塔瑪拉沒有回答。她知道凱特琳所説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關在底下,然後扔到卑爾居恩,隨便哪個破爛地方,”凱特琳對船長説道。“或者出海之後走遠了再把她扔下船,你隨意。”
當他們把她放到甲板上的時候,船已經離港很久了。想要游回陸地上已經不可能了,不過塔瑪拉並不打算下水。她看着珠光寶氣的皮爾特沃夫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憂傷的是別離,但欣喜的是任務終於完成了。
她精心準備的計劃和圖紙付之一炬實在可惜,但這樣的風險一直都在,而且她也能完全憑着記憶重新畫出來。她閉上眼睛,開始進行冥想訓練,讓她在腦海裏再次回到皮爾特沃夫夜晚的街道上,查着步數,在心裏畫出每一個路口、街道和蜿蜒的窄巷。
她仔細回憶了自己留下的蛛絲馬跡,思忖着究竟是哪一條線索讓凱特琳抓住了他,但她又一想,這些都無所謂了。這位皮城的警長很聰明,但塔瑪拉始終都有一種感覺揮之不去,她覺得真正發現她的人並不是凱特琳。這個念頭讓塔瑪拉憂心忡忡,因為這意味着皮城裏面有哪位她不知道的人,老謀深算,足以揪出一名戰爭石匠。
無論那個人是誰,也無論他們自認為有多瞭解石匠會,還有一件事他們沒有意識到。
戰爭石匠從來都是兩人一起行事。有的時候需要犧牲其中一人,好讓另一個在別國的土地上隱藏得更深。
塔瑪拉自顧自地笑了,她已經開始想象,在米達爾達家族中心服侍的科萊特能夠為諾克薩斯收集多麼重要的情報。
她放鬆地躺在空麻袋鋪成的牀上,安心地睡着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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