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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詩晬語

鎖定
《説詩晬語》是清代沈德潛所著作品。面對詩歌日漸衰落的狀況,沈德潛創作了《説詩晬語》,以圖恢復詩的教化作用。《説詩晬語》按照時間線索梳理詩歌發展的歷史,並注意清理歷代詩歌間的承繼關係,梳理各體詩歌的發展脈絡,是葉燮詩學理論的實踐和具體應用。
《説詩晬語》將葉燮精英化的理論與大眾所需要的價值標準結合起來,構建了宏闊融通,能為普通文人所接受的詩史框架。
作品名稱
説詩晬[zuì]語
作    者
沈德潛
創作年代
清朝
文學體裁
詩歌

説詩晬語作者簡介

沈德潛:(公元1673年~公元1769年),是清代詩人,字確士,號歸愚。江蘇長洲(今江蘇蘇州)人。
沈德潛早年家中貧困,從23歲起繼承父業,以授徒教館為生,過了40餘年的教館生涯。儘管處境並不如意,但他並未棄學,在奔波生活之餘,勤奮讀書,十六歲前已通讀《左傳》、《韓非子》、《尉繚子》等書。他早年師從葉橫山學詩,不久即以詩文名世,曾自謂深得葉燮詩學大義,所謂“不止得皮、得骨,直已得髓”,其自負可見一斑。
沈德潛年輕時曾受業於葉燮,他的詩論在一定程度上受葉燮的影響,但不能繼承葉燮理論中的積極因素。他論詩的宗旨,主要見於所著《説詩晬語》和他所編的《古詩源》、《唐詩別裁集》、《明詩別裁集》、《國朝詩別裁集》(後名《清詩別裁集》)等書的序和凡例。沈德潛強調詩為封建政治服務,《説詩晬語》開頭就説:“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侯,用如此其重也。”同時提倡“温柔敦厚,斯為極則”(《説詩晬語》捲上),鼓吹儒家傳統“詩教”。
在藝術風格上,他講究“格調”,所以他的詩論一般稱為“格調説”。所謂“格調”,本意是指詩歌的格律、聲調,同時也指由此表現出的高華雄壯、富於變化的美感。其説本於明代七子,故沈氏於明詩推崇七子而排斥公安、竟陵,論詩歌體格則宗唐而黜宋。 他的所謂“格”,是“不能竟越三唐之格”(《説詩晬語》捲上),“詩至有唐,菁華極盛,體制大備”,而“宋元流於卑靡”(《唐詩別裁集·凡例》)實質上與明代前、後七子一樣主張揚唐而抑宋。所謂“調”,即強調音律的重要性,他説:“詩以聲為用者也,其微妙在抑揚抗墜之間。讀者靜氣按節,密詠恬吟,覺前人聲中難寫、響外別傳之妙,一齊俱出。朱子雲:‘諷詠以昌之,涵濡以體之。’真得讀詩趣味。” 但沈氏詩論的意義和明七子之説實際是不同的。因為他論詩有一個最重要和最根本的前提,就是要求有益於統治秩序、合於“温柔敦厚”的“詩教”。
其《説詩晬語》第一節就説:“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侯,用如此其重也。”這首先是從有益於封建政治來確定詩的價值。他也講“其言有物”和“原本性情”,卻提出必須是“關乎人倫日用及古今成敗興壞之故者,方為可存”,如果“動作温柔鄉語”,則“最足害人心術,一概不存”(見《國朝詩別裁集·凡例》)。所以,按“詩教”的標準衡量,唐詩已經不行了。在宗唐和講求格調的同時,還須“仰溯風雅,詩道始尊”(《説詩晬語》)。因而沈氏的論調,和桐城派古文家雖推重唐宋八家之文,同時卻認為他們的思想仍不夠純正,還須追溯到儒家經典的態度非常相似。在詩歌的風格上,沈德潛把“温柔敦厚”的原則和“藴藉”的藝術表現混為一談,主張中正平和、委婉含蓄而反對發露。 又説:“樂府之妙,全在繁音促節,其來於於,其去徐徐,往往於迴翔屈折處感人,是即依永和聲之遺意也。”

説詩晬語作品全文

●捲上
辛亥春,讀書小白陽山之僧舍,塵氛退避,日在雲光嵐翠中,几上有山,不必開門見山也。寺僧有叩作詩指者;時適坐古松亂石間,聞鳴鳥弄晴,流泉赴壑,天風送謖[sù]謖聲,似唱似答,謂僧曰:“此詩歌元聲,爾我共得之乎!”僧相視而笑。既復乞疏源流升降之故,重卻其請,每鍾殘鐙[dēng]灺[xiè]候,有觸即書。或準古賢,或抽心緒,時日既積,紙墨遂多。命曰一語,擬之試兒一盤,遇物雜陳,略無詮次也,然俱落語言文字跡矣。歸愚沈德潛題於聽松閣。
△一
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侯,用如此其重也。秦、漢以來,樂府代興;六代繼之,流衍靡曼。至有唐而聲律日工,託興漸失,徒視為嘲風雪,弄花草,遊歷燕衎[kàn]之具,而詩教遠矣。學者但知尊唐而不上窮其源,猶望海者指魚背為海岸,而不自悟其見之小也。今雖不能竟越三唐之格,然必優柔漸漬,仰溯風雅,詩道始尊。
△二
事難顯陳,理難言罄,每託物連類以形之;鬱情慾舒,天機隨觸,每借物引懷以抒之;比興互陳,反覆唱嘆,而中藏之歡愉慘慼,隱躍欲傳,其言淺,其情深也。倘質直敷陳,絕無藴蓄,以無情之語而欲動人之情,難矣。王子擊好晨風,而慈父感悟;裴安祖鹿鳴,而兄弟同食;周盤誦汝墳,而為親從徵。此三詩別有旨也,而觸發乃在君臣、父子、兄弟,唯其可以興也。讀前人詩而但求訓詁,獵得詞章記問之富而已,雖多奚為?
△三
詩以聲為用者也,其微妙在抑揚抗墜之間。讀者靜氣按節,密詠恬吟,深前人聲足難寫、響外別傳之妙,一齊俱出。朱子雲:“諷詠以昌之,涵濡以體之。”真得讀詩趣味。
△四
古人意中有不得不言之隱,值有韻語以傳之。如屈原“江潭”,伯牙“海上”,李陵“河梁”,明妃“遠嫁”,或慷慨吐臆,或沈結含悽,長言短歌,俱成絕調;若胸無感觸,漫爾抒詞,縱辦風華,枵[xiāo]然無有。
△五
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如太空之中,不著一點;如星宿之海,萬源湧出;如土膏既厚,春雷一動,萬物發生。古來可語此者,屈大夫以下數人而已。
△六
以詩入詩,最是凡境。經史諸子,一經徵引,者入詠歌,方別於潢潦無源之學(曹子建善用史,謝康樂善用經,杜少陵經史並用)。但實事貴用之使活,熟語貴用之使新,語如己出,無斧鑿痕,斯不受古人束縛。
△七
詩貴性情,亦須論法。亂雜而無章,非詩也。然所謂法者,行所不得不行,止所不得不止,而起伏照應,承接轉換,自神明變化其中;若泥定此處應如何,彼處應如何(如磧沙僧解三體唐詩之類),不以意運法,轉以意從法,則死法矣。試看天地間水流雲在,月到風來,何處著得死法!
△八
曾子固下筆時目中不知劉向,何論韓愈?子固之文,未必高於中壘昌黎也,然立志不苟如此。作詩須得此意。
△九
賈生惜誓篇曰:“黃鵠一舉兮,見山川之紆曲;再舉兮,睹天地之方員。”作文作詩,必置身高處,放開眼界,源流升降之故,瞭然於中,自無隨波逐浪之弊。
△十
詩不學古,謂之野體。然泥古而不能通變,猶學書者但講臨摹,分寸不失,而己之神理不存也。作者積久用力,不求助長,充養既久,變化自生,可以換卻凡骨矣。
△十一
康衢”、“擊壤”肇開聲詩。上自陶唐,下暨秦代,凡經、史、諸子中有韻語可採者,當歌詠之,以探其原。
△十二
三百篇中,四言自是正體。然詩有一言;如緇衣篇“敝”字“還”字,可頓住作句是也。有二言:如“鱨[cháng]鯊”、“祈父”、“肇祀”是也。有三言:如“螽[zhōng]斯羽”、“振振鷺”是也。有五言:如“誰謂雀無角”、“胡為乎泥中”是也。有六言:如“我姑酌彼金罍 [léi]”、“嘉賓式燕以敖”是也。至“父曰嗟予子行役”、“以燕樂嘉賓之心”,則為七言。“我不敢效我友自逸”,則為八言。短以取勁,長以取妍,疏密錯綜,最是文章妙境。
△十三
二南,美文王之化也。然不著一脩齊治化字,衝澹愉夷,隨興而發,有知如歸人,無知如物類,同際太和之盛,而相忘其所以然,是王風皞[hào]皞氣象。
△十四
詩有不用淺深不用變換,略易一二字,而其味油然自出者,妙於反覆詠歎也。芣苡[fú yǐ]、殷其雷後,張平子四愁得之。
△十五
雄雉末章,進君子以身善世之道,猶所云萬里之外,以身為本也。漢東門行:“今時清廉,難犯教言,君獨自愛莫為非。”重言以丁寧之,去風人未遠。
△十六
諷刺之詞,直詰易盡,婉道無窮。衞宣姜無復人理,而君子偕老一詩,止道其容飾衣服之盛,而首章末以“子之不淑,雲如之何”二語逗露之。魯莊公不能為父復讎,防閒其母,失人子之道,而猗嗟一詩,止道其威儀技藝之美,而章首以“猗嗟”二字譏嘆之。蘇子所謂不可以言語求而得,而必深觀其意者也,詩人往往如此。
△十七
州籲之亂,莊公致之,而燕燕一詩,猶念“先君之思”。七子之母,不安其室,非七子之不令,而凱風之詩,猶雲“莫慰母心”。温柔敦厚,斯為極則。
△十八
人有不平於心,必以清比己,以濁比人,而穀風三章轉以涇自比,以渭比新昏,何其怨而不怒也?杜子美“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亦然。
△十九
匏[páo]有苦葉,刺淫亂也。中惟“濟盈不濡軌”二句,隱躍其詞以諷之。其餘皆説正理,使人得聞正言,其失自悟
△二十
莊姜賢而不答,由公之惑於嬖[bì]妾也。乃碩人一詩,備形族類之貴,容貌之美,禮儀之盛,國俗之富,而無一言及莊公,使人言外思之,故曰主文譎諫。
△二十一
陟岵[zhì hù],孝子之思親也。三段中但念父母兄之思己,而不言己之思父,母與兄。蓋一説出,情便淺也。情到極深,每説不出。
△二十二
政繁賦重,民不堪其苦。而萇楚一詩,唯羨草木之樂,詩意不在文辭中也。至苕之華明明説出,要之併為亡國之音。
△二十三
鴟鵠[chīhú]詩連下十“予”字,蓼莪[lù é]詩連下九“我”字,北山詩連下十二“或”字,情至不覺音之繁詞之復也。後昌黎南山用北山之體而張大之(下五十餘“或”字。)然情不深而侈其詞,只是漢賦體段。
△二十四
顏之推愛“蕭蕭馬鳴,悠悠旆[pèi]旌”,謝玄愛“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四語,予最愛東山三章:“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於垤[dié],婦嘆於室。”末章:“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後人閨情胎源於此。又愛“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蒼涼彌渺,欲即轉離,名人畫本,不能到也。明陳卧子謂秦人思西周之詩,卓然特見。
△二十五
大小雅皆豐、鎬時詩也。何以分大小?曰:音體有大小,非政事有大小也。雜乎風之體者為小,純乎雅之體者為大。試詠鹿鳴、四牡諸詩,與文王、大明諸詩,氣象迥然各別。
△二十六
宣王,中興主也,然其後或宴起,或料民,至廢魯嫡,殺杜伯,而君德荒矣。詩人於東都朝會時,終之以“允矣君子,展也大成”,何識之遠而諷之婉也?漢人長楊、羽獵,那能有此?
△二十七
鶴鳴本以誨宣王,而拉雜詠物,意義若各不相綴;難於顯陳,故以隱語為開導也。漢枚乘奏吳王書本此。
△二十八
斯干考室,無羊考牧,何等正大事,而忽然各幻出占夢,本支百世,人物富庶,俱於夢中得之,恍恍惚惚,怪怪奇奇,作詩要得此段虛景。
△二十九
巷伯惡惡,至欲“投畀有北”,何嘗留一餘地?然想其用意,正欲激發其羞惡之本心,使之同歸於善,則仍是温厚和平之旨也。牆茨、相鼠諸詩,亦須本斯意讀。
△三十
大東之詩,歷數天漢牛鬥諸星。無可歸咎,無可告訴,不得不悵望於天;若此時之天,非西周盛王時之天者然。司馬子長雲:“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得之矣。
△三十一
文王七章,語意相承而下,陳思贈白馬王詩,顏延之秋胡行,祖其遺法。
△三十二
古人祝君如卷司之詩,稱道願望至矣。而頌美中時寓責難,得人臣事君之義。魏人公宴,唐人應制,滿簡浮華耳。
△三十三
美德之形容,故曰頌。其詞渾渾爾,穆穆爾,不同雅音之切響也。記曰:“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嘆,有遺音者矣。”故可以感格鬼神。
△三十四
魯,諸侯也,安得有頌?至魯有頌,且祀后稷以配天,非禮矣。今讀駉[jiōng] 以下四篇,皆僖公之詩。先儒謂季孫行父請於周而作頌。知東遷以上,魯無頌也。即謂頌之變亦可。
△三十五
周頌和厚,魯頌誇張,商頌古質,此頌體之別。
△三十六
離騷者,詩之苗裔也。第詩分正變,而離騷所際獨變,故有侘傺[chàchì]噫鬱之音,無和平廣大之響。讀其詞,審其音,如赤子婉戀於父母側而不忍去。要其顯忠斥佞,愛君憂國,足以持人道之窮矣。尊之為經,烏得為過?
△三十七
楚辭?陳引喻,點染幽芬於煩■憂之中,令人得其悃款悱惻之旨。司馬之長雲:“一篇之中,三致意焉。”深有取於辭之重節之衤復也。後人穿鑿註解,撰出提挈照應等法,殊乖其意。
△三十八
騷體有少歌,有倡,有亂。歌詞未申發其意為倡,獨暨在和總篇於為亂。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反覆詠歎之也。漢人五言興而音節漸亡;至唐人律體興,第用意於對偶平仄間,而意言同盡矣。求其餘情動人,何有哉?
△三十九
天問一篇,雜舉古今來不可解事問之,若己之忠而見疑,亦天實為之,思而不得,轉而為怨,怨而不得,轉而為問,問君加他人不得,不容不問之天也。此是屈大夫無可奈何處。
△四十
九歌哀而豔,九章哀而切。九歌?事神以喻君,猶望君之感悟也。九章感悟無田,沈淵已決,不覺其激烈而悲愴也。
△四十一
卜居、漁父而篇,設為問答,以顯己意,客難、解嘲之所從出也。詞義顯然,楚辭中之變體。
△四十二
屈原、微、箕,皆同姓之臣,離騷二十五與麥秀之歌,辭不同而旨同。(有詩説、離騷説另出,此錄其大旨二十七則。)
△四十三
詩三百篇,可以被諸管絃,皆古樂章也。漢時詩樂始分,乃立樂府,安世房中歌,系唐山夫人所制,而清調、平調、瑟調,皆其遺音,此南與風之變也。朝會道路所用,謂之鼓吹曲;軍中馬上所用,謂之橫吹曲,此雅之變也。武帝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與司馬相如諸人略定律呂,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此頌之變也。漢以後因之,而節奏漸失。
△四十四
樂府之妙,全在繁音促節,其來於於,其雲徐徐,往往於迴翔屈折處感人,是即依永和聲之遺意也。齊、梁以來,多以對偶行之,而又限以八句,豈復有詠歌嗟嘆之意耶?
△四十五
樂府寧樸毋巧,寧疏毋煉。張籍短歌行雲:“曹蒲花開月常滿。”傷於巧也。無名氏木蘭詩雲:“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後人疑為韋元甫假?,傷於煉也。古樂府聲律,唐人已失,試看李太白所擬,篇幅之短長,音節之高下,無一與古人合者,然自是樂府神理,非古詩也。明李於鱗句摹字仿,並其不可句讀者追從之,那得不受人譏彈?
△四十六
四言詩締造良難;於三百篇太離不不得,太肖不得。太離則失其源,太肖?襲其銑也。韋孟諭諫、在鄒之作,難精難精穆穆,未離雅正。劉琨答盧諶篇,拙重之中,感激豪蕩,準之變雅,似離而合。張華、二陸、潘岳輩,忄厭忄厭欲息矣。淵明停?、時運等篇,清腴簡運,別成一格。
△四十七
風騷既息,漢人代興,五言為標準矣。就五言中較然而體:蘇李贈答,無名氏十九首,是古詩體;廬江小吏妻、羽林郎、陌上桑之類,是樂府體
△四十八
五言古,長篇難於鋪敍,鋪敍中有峯巒起伏,則長而不漫;短篇難於收斂,收斂中能含藴無窮,則短而不促。又長篇必倫次整齊,起結完備,方為合格;短篇超然而起,悠然而止,不必另綴起結,苟反其位,兩者俱亻真。
△四十九
龐言繁稱,道所不貴,蘇李詩言情款款,感悟具存,無急言謁論,而意自長,神自遠,使聽者油油善入,不知其然而然也,是為五言之祖。蘇李之別,諒無會期矣,而云“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何怊惆而纏綿也!後人如何擬得!
△五十
古詩十九首,不必一人之辭,一時之作。大率逐臣棄妻,朋友闊絕,遊子他鄉,死生新故之感。或寓言,或顯言,或食覆言。初無可闢之思,驚險之句;而西京古詩,皆在其下,是為國風之遺。
△五十一
廬江小吏妻詩共一千七百四十言,雜述十數人口中語,而各肖其聲口性情,真化工筆也。中別小姑一段悲愴之中,自足温厚。唐人棄婦篇直用其語云:“憶我初來時,小姑始扶牀。今別小姑去,小姑如我長。”下節去“殷勤養公姥,好自相扶將”;而忽轉二語云:“回頭語小姑,莫嫁如兄夫。”輕薄之言,了無餘味,此漢唐詩中國之分。
△五十二
漢五言一韻到氐者多,而“青青河畔草”一章,一路換韻聯折而下,節拍甚急,而“枯桑知天風”二語,忽用排偶承接,急者緩之,是神化不可到境界。
△五十三
文姬悲憤詩,滅去脱卸轉接之痕,若斷若續,不碎不亂,讀去如驚蓬坐振沙礫自飛。視胡笳十八拍似出二手。宜範史取以入傳。
△五十四
蘇、李以後,陳思繼起,父兄多才,渠尤獨步。使才而不矜才,用博而不逞博;鄴下諸子,文翰鱗集,未許執金鼓而抗顏行也。故應為一大宗。
△五十五
陳思極工起調,如“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如“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如“高台多悲風,朝日照北林”,皆高唱也。後謝玄暈“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極蒼蒼莽莽之致。
△五十六
阮公詠懷,反覆零亂,洽寄無端,和愉哀怨,ㄈ詭不羈,讀者莫求歸趣,遭阮公之時,自應有阮公之詩也。箋釋者必求時事以實之,則鑿矣。劉彥和稱:
“嵇旨清峻,阮旨遙深。”故當截然分道。
△五十七
壯武之世,茂先、休奕,莫能輊軒;二陸、潘、張,亦稱魯衞。左太沖拔出於眾流之中,胸次高曠,而筆力足以達之,自應盡掩諸家。鍾記室嶸,季孟潘、陸間,謂:野於士衡,而深於安仁。太沖弗受也。過江以還,越石悲壯,景純超逸,足稱後勁。
△五十八
士衡舊推大家,然通贍自足,而絢採無力,遂開出排偶一家。降自齊、梁,專工隊仗,邊幅復狹,令閲者白日欲卧,未必非陸氏為之濫觴也。所撰文賦雲:“詩緣情而綺靡。”言志章教,惟資塗澤,先失詩人之旨。
△五十九
漢、魏詩只是一氣轉旋,晉以下始有佳句可摘。此詩運升降之別。
△六十
陶公以名臣之後,際易代之時,欲言難言,時時寄?,不獨詠荊軻一章也。六朝第一流人物,其詩自能曠世獨立。鍾記室謂其原出於應璩,目為中品。一言不智,難辭厥咎已。
△六十一
晉人多尚放達,獨淵明有憂勤語,有自任語,有知足語,有悲憤語,有樂天安命語,有物我同得語,倘幸列孔門,何必不在季次、原憲下?
△六十二
詩至於宋,性情漸隱,聲色大開,詩運一轉關也。康樂神工默運,明遠廉俊無前,允稱二妙。延年聲價雖高,雕鏤太過,不無沈悶;要其厚重處,古意猶存。
△六十三
前人評康樂詩,謂:“東海揚帆,風日流利。”此不甚允。大約匠心獨造,少規往則,鈎深極微,而漸近自然,流覽??中,時時浹理趣。劉勰雲:“老莊告退,而山水方滋。”遊山水詩,應以康樂開先也。
△六十四
陶詩合下自然,不可及處,在真在厚。謝詩經營而反於自然,不可及處,在新在俊。陶詩勝人在不排;謝詩勝人正在排。
△六十五
鮑明遠樂府,抗音吐懷,每成亮節。代東門行代放歌行等篇,直欲前無古人。
△六十六
齊人寥寥,謝玄暉獨有一代,以靈心妙悟,覺筆墨之中,筆墨之外,別有一段深情妙理。元長(王融)諸人,未齊肩背。
△六十七
蕭梁之代,君臣贈答,亦工豔情,風格日卑矣。隱侯(沈約)短章,略存古體;文通(江淹)、促仲言(何遜),辭藻斐然,雖非出羣之雄,亦稱一時能手。陳之視梁,抑又降焉,子堅(陰鏗)、孝穆(徐陵),略具體裁,專求佳句,差強人意云爾。
△六十八
梁、陳、隋間,專尚琢句。庾肩吾雲:“雁與?俱陣,沙將蓬共驚”、“殘虹宿雨,缺岸上新流”、“水光懸蕩壁,山翠下添流”,陰鏗雲:“鶯隨入户樹,花逐下山風”,江總雲:“露洗山扉月,?開石路煙”,隋煬帝雲:“鳥驚初移樹,魚寒欲隱苔”,皆成名句;然比之小謝“天際識歸舟,?中辨江樹”,痕跡宛然矣。若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中有元化自在流出,烏可以道里計?
△六十九
梁時橫吹曲,武人之詞居多,北音競奏,鉦鐃鏗鏘;企喻歌折楊柳歌詞、木蘭詩等篇,猶漢魏人遺響也。北齊敕勒歌,亦復相似。
△七十
北朝詞人,時流清響。庾子山才華富有,悲感之篇,常見風骨。爾時徐、庾併名,恐孝穆華詞,瞠乎其後矣。
△七十一
子山詩不專造句,而造句亦工。步虛詞雲:“漢帝看桃核,齊侯問棗花。”軍行雲:“塞<辶向>{番飛}榆葉,關寒落雁毛。”從軍雲:“地中鳴鼓角,天上下將軍。”法筵雲:“佛影胡人記,經文漢語翻。”酬薛文學雲:“羊脅連九阪,熊耳雙峯。”少陵所云清新者耶?而武林陳允倩謂老杜不能青出於藍,直是亦步亦趨。未免揚許失實。
△七十二
隋煬帝豔情篇什,同符後主,而邊塞諸作,鏗然獨異,剝極將復之候也。楊素幽思健筆,詞氣清蒼,後此射洪(陳子昂)、曲江(張九齡),起衰中立,此為勝、廣雲。
△七十三
古今流傳名句,如“思君如流水”,如“池塘生春草”,如“澄江靜如練”,如“紅藥當階翻”如“月映清淮流”如“芙蓉露下落”如“空梁落燕泥”,情景俱佳,足資吟詠;然不如“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忠厚悱惻,得遲遲我行之意。
△七十四
唐顯慶、龍朔間,承陳、隋之遺,幾無五言古詩矣。陳伯玉力掃俳優,仰追曩哲,讀感遇等章何啻黃初、正始間也?張曲江、李供奉斷起,風裁各異,原本阮公。唐體中能復古者,以三家為最。
△七十五
蘇、李十九首後,五言最勝。大率優柔善入,婉而多風。少陵才力標舉,縱橫揮霍,詩中國又一變矣。要其感時傷亂,憂黎元,希稷、Ι,生平抱負,悉流露於楮墨間,詩之變,情之正也。宜新甯高氏,別為大家。
△七十六
五言長扁,固須節次分明,一氣連屬。然有意本連屬而轉似不相連屬者,敍事未了,忽然頓斷,插入旁議,忽然聯續,轉接無象,莫測端倪,此運左、史法於韻語語中,不以常格拘也。千古以來,且讓少陵獨步。
△七十七
少陵新婚別雲:“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傍。”近於怨矣,而“君今往死地”以下,層層轉換,勉以努力戎行,發乎情止乎禮義也。羌村首章,與綢繆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見此粲者”、東山詩“有敦瓜苦,?在栗薪”同一神理。
△七十八
陶詩胸次浩然,其中有一段淵深朴茂不可到處。唐人祖述者,王右丞有其清腴,孟山人有其?遠,儲太祝有其樸實,韋左司有其沖和,柳儀曹有其峻潔,皆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
△七十九
才大者聲色不動,指顧自如,太白五言妙於神行,昌黎不無蹶張矣,取其意規於正,雅道未澌。
△八十
孟東野詩,亦從風騷中出,特意象孤峻,元氣不無斫削耳。以郊、島並稱,銖兩未敵也。元遺山雲:“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詩囚江山萬古潮陽筆,合在元龍百尺樓。”揚韓抑孟,毋乃太過?
△八十一
韓、孟聯句體,可偶一為之連篇累牘,有傷詩品。
△八十二
大風、柏梁,七言權輿也。自時厥後,如魏文燕歌行、陳琳飲馬長城窟、鮑照行路難,皆稱傑構。唐人起而不相沿襲,變態備焉。學七言古詩者,當以唐代為揩式。
△八十三
班史東方朔傳雲:“八言七言上下。”然東方詩不傳,而八言體,後人亦無繼之者。
△八十四
文以養氣為歸,詩亦如之。七言古或雜以兩言、三言、四言、五六言,皆七言之短句也。或雜以八九言、十餘言,皆伸以長句,而故欲振盪其勢,迴旋其姿也。其間忽疾忽徐,忽翕忽張,忽氵亭氵縈,忽轉掣,乍陰乍陽,屢遷光景,莫不有浩氣鼓盪其機,如吹萬之不窮,如江河之滔漭而奔放,斯長篇之能事極矣。四語一轉,蟬聯而下,特初唐人一法,所謂“王楊盧駱當時體”也。
△八十五
歌行起步,宜高唱而入,有“黃河落天走東海”之勢。以下隨手波折,隨步換形,蒼蒼莽莽中,自有灰線蛇蹤,蛛絲馬跡,使人眩其奇變,仍服其警嚴。至收結處,紆徐而來者,防其平衍,須作鬥健語以止之;一往峭折者,防其氣促,不妨作悠揚曳語以送之,不可以一格論。
△八十六
轉韻初無定式,或二語一轉,或四語一轉,或連轉幾韻,或一韻疊下幾語。大約前則舒徐,後則一滾而出,欲急其節拍以為亂也。此亦天機自到,人工不能勉強。
△八十七
詩篇結局為難,七言古尤難。前路層波疊浪而來,略無收應,成何章法?支離其詞,亦嫌煩碎。作手於兩言或四言中,層層照管,而又能作神龍掉尾之勢,神乎技矣。
△八十八
高、岑、王、李(頎)四家,每段頓挫處,略作對偶,於局勢散漫中求整飭也。李,杜風雨分飛魚龍百變,讀者又爽然自失。
△八十九
太白想落天外,局自變生,大江無風,濤浪自湧,白?卷舒,從風變滅,此殆天授,非人力也。集中笑矣乎、悲來乎、懷素草書歌等作,開出淺率一派,王元美稱為百首以後易厭,此種是也。或雲:此五代庸妄子所擬。
△九十
少陵歌行,如建章之宮,千門萬户;如鉅鹿之戰,諸侯皆從壁?眉,膝行而前,不敢仰視;如大海之水,長風鼓浪,揚泥沙而舞怪物,靈蠢畢集。與太白各不相似,而各造其極;後賢未易追逐。夔州以後,比之掃殘毫穎,時帶頹禿。
△九十一
少陵有倒插法,如送重表侄王?水評事篇中“上雲天下亂”云云,“次雲最少年”云云,初不説出某人,而下倒補雲:“秦王時在座,真氣驚户牖。”此其法也。麗人行篇中,“賜名大國虢與秦”、“慎莫近前丞相嗔”,亦是此法。又有反接法,述懷篇雲:“自寄一封書,今已十月後。”若雲“不見消息來”,平平語耳,此雲“反畏消息來,寸心亦何有。”鬥覺驚心動魄矣。又有透過一層法,如無家別篇中雲:“縣吏知我至,召令習鼓鼙。”無家客而遣之從徵,極不堪事也,然明説不堪,其味便淺,此雲:“家鄉既蕩盡,遠近理亦齊。”轉作曠達,彌見沉痛矣。又月突接法,如醉歌行突接“春光澹沲秦東亭”,簡薛華醉歌突接“氣酣日落西風來”,上寫情慾盡未盡,忽入寫景,激壯蒼涼,神色俱王,皆此老獨開生面處。
△九十二
三句一轉,秦皇嶧山碑文法也,元冷飲店山中興頌用之,岑嘉州走馬川行亦用之,而三句一轉中,又句句用韻,與嶧山碑又別。
△九十三
歌行轉韻者,可以雜入律句,借轉韻以運動之,純綿裹針,軟中自有力也。一韻到底者,必須鏗金鏘石,一片宮商,稍混律句,便成弱調也。不轉韻者,李杜十之一二,(李如粉圖山水水歌,杜如哀王孫瘦馬行類。)韓昌黎十之八九。後歐、蘇諸公,皆以韓為宗。
△九十四
或問:“何者古詩中律句?”曰:“不露文章世已驚,未辭剪伐誰能送?”“何者別於律句?”曰:“五嶽祭秩皆三公,四方環鎮嵩當中。”
△九十五
七字每平仄相間,而義山韓碑一篇中,“封狼生ァァ生貔”,七字平也;“帝得聖相曰度”,七字仄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
△九十六
昌黎豪傑自命,欲以學問才力跨李杜之上;然恢張處多,變化處少,力有餘而巧不足也。獨四言大扁,如元和聖德、平淮西碑之類,義山所謂句奇語重,點竄塗改者,雖司馬長卿亦當斂手。
△九十七
白樂天詩,能道盡古今道理,人以率易少之。然諷諭一卷,使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亦風之遺意也。惟張文昌、王仲初樂府,專以口齒利便勝人,雅非貴品。
△九十八
仲初當窗織雲:“當窗?羨青樓倡,十指不動衣盈箱。”人即無志節,何至羨青樓倡耶?文昌節婦吟雲:“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贈珠者知有夫而故近之,更褻於羅敷之使君也,猶感其意之纏綿耶?雖雲寓言贈人,何妨圓融其辭;然君子立言,故自有則。
△九十九
李長吉詩,每近天問、招魂楚騷之苗裔也;特語語求工,而波瀾堂廡又窄,所以有山節藻?之誚。杜牧之謂:“賀且未死,少加以理,可以奴僕命騷。”果末天假以年,所造遂止此乎?
△一○○
王元美雲:“奇過則凡。”學長吉者宜知之。
△一○一
五言律,陰鏗,何遜,庾信,徐陵已開其體;唐初人研揣聲音,穩順體勢,其制乃備。神龍之世,陳杜沈宋,渾金璞玉,不須追琢,自然名貴。開、寶以來,李太白之明麗,王摩詰孟浩然之自得,分道揚鑣,並推極勝。杜子美獨闢畦徑,寓縱橫排?於整密中,故應包涵一切。終唐之世,變態雖多,無有越諸家之範圍者矣。以此求之,有餘師焉。
△一○二
起手貴突兀。王右丞“風勁角弓鳴”,杜工部“莽莽萬重山”、“帶甲滿天地”,岑嘉州“送客飛鳥外”等篇,直疑高山墜石,不知其來,令人驚絕。
△一○三
中聯以虛實對、流水對為上。即徵實聯,亦宜各換意境。略無變換,古人所輕。即如:“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何嘗不是佳句,然王元美以其寫景一例少之。至“圓荷浮小葉,細麥落輕花”,宋人已議之矣。
△一○四
三四語多流走,亦竟有散行者;然必有不得不散之勢乃佳。苟艱於屬對,率爾放筆,是借散勢以文其陋也。又有通體俱散者,李太白夜泊牛渚、孟浩然晚泊潯陽、釋皎然尋陸鴻漸等章,興到成詩,人力無與,匪垂典則,偶存標格而已。外是:八句平對,五六散行,前半扇對之式,皆極詩中變態。
△一○五
三四貴勻稱,承上鬥峭而來,宜緩脈赴之;五六必聳然挺拔,別開一境。上既和平,至此必須振起也。崔司勳贈張都督詩:“出塞清沙漠,還家拜羽林”,和平矣,下接雲:“風霜臣節苦,歲月主恩深。”杜工部送人從軍詩:“今君度沙磧,累月斷人煙”,和平矣,下接雲:“好武甯論命?封侯不計年。”泊岳陽城下詩:“岸風翻夕浪,舟雪灑寒燈”,和平矣,下接雲:“留滯才難盡,艱危氣益增。”如此拓開,方振得起。温飛卿商山早行,於“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下,接“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牆”;周處士樸賦董嶺水,於“禹力不到處,河聲流向西”下,接“過衙山色遠,近水月光低”,便覺直塌下去。
△一○六
中二聯不宜純乎寫景。如“明月松間照,清泉不上流。竹喧歸浣女,蓬動下漁舟。”景象雖工,詎為模楷?至宋陸放翁,八句皆寫景矣。
△一○七
收束或放開一步,或宕出遠神,或本位收住。張燕公:“不作邊城將,誰知恩遇深?”就夜飲收住也。王右丞:“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從解帶彈琴宕出遠神也。杜工部:“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就畫鷹説到真鷹,放開一步也。就上文體勢行之。
△一○八
唐玄宗“劍閣橫?峻”一篇,王右丞“風勁角弓鳴”一篇,神完氣足,章法、句法、字法俱臻絕頂,此律詩正體。而太白:“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一氣直下,不就羈縛。右丞:“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分頂上二語而一氣赴之,尤為龍跳虎卧之筆。此皆天然入妙,未易追摹。
△一○九
大曆後漸近收斂,選言取勝,元氣未完,辭意新而風格自降矣。劉隨州工於鑄語,不傷大雅,然“老至居人下,春歸在客先”,“萬里通秋雁,千峯共夕陽”,名俊有餘,自非盛唐人語。
△一一○
賈長江:“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温飛卿:“古戍落黃葉,浩然離故關。”卑靡時乃有此格。後惟馬戴亦間有之。
△一一一
七言律,平敍易於徑遂,雕鏤失之佻巧,比五言為尤難。貴屬對穩,貴遣事切,貴捶字老,貴結響高,而總歸於血脈動盪,首尾渾成。後人祗於全篇中爭一聯警拔,取青妃白,有句無章,所以去古日遠。
△一一二
沈?卿龍池樂章,崔司勳黃鶴樓詩,意得象先,縱筆所到,遂擅古今之奇;所渭章法之妙,不見句法,句法之妙,不見字法者也。
△一一三
?卿獨不見一章,骨高氣高,色澤情韻高,視中唐“鶯啼報新年”詩,味薄語纖,牀分上下。
△一一四
維、李頎崔曙張謂、高?、岑參諸人,品格既高,復饒遠韻,故為正聲。老杜以宏才卓識,盛氣大力勝之。讀秋興八首、詠懷古蹟五首、諸將五首,不廢議論,不棄藻繢,籠蓋宇宙,鏗戛韻鈞;而橫縱出沒中,復含醖藉微遠之致;目為大成,非虛語也。明嘉、隆諸子,轉尊李頎。鍾、譚於杜律中轉斥秋興諸篇,而推“南極老人自有星”月章,何啻???藝!
△一一五
大曆十子後,劉夢得骨?氣魄,似又高於隨州。人與樂天並稱,緣劉、白有倡和集耳,白之淺易,未可同日語也。蕭山毛大可尊白詘劉,每難測其指趣
△一一六
柳子厚哀怨有節,律中騷體,與夢得故是敵手。
△一一七
義山近體,襞績重重,長於諷諭。中多借題攄抱,遭時之變,不得不隱也。詠史十數章,得杜陵一體。至雲:“但須??巢司閣,豈假鴟?在泮林!”不?鬼讀書人持論。
△一一八
温、李擅長,固在屬對精工,然或而無意,譬之剪採為花,全無生韻,弗尚也。義山“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飛卿“回日樓台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對句用逆挽法,詩中得此一聯,便化板滯為跳脱。
△一一九
晚唐人詩:“鷺鷥飛破夕陽煙”、“水面風回聚落花”、“芰荷翻雨潑鴛鴦”,固是好句,然句好而意盡句中矣。又張?洞庭湖詩:“青草浪高三月渡,綠楊花撲一溪煙。”綠楊一語,分明屯屯阝港小景,賦洞庭湖宜爾耶?“破”字“聚”字,“潑”字“撲”字,求新在此,不登大雅之堂正在此。
△一二○
長律所尚,在氣局嚴整,屬對工切,段落分明,而其要在開闔相生,不露鋪敍轉折過接之跡,使語排而忘其為提排,斯能事矣。唐初應制,贈送諸篇,王、楊、盧、駱、陳、杜、沈、宋,燕、許、曲江,並皆佳妙。少陵出而瑰奇鴻麗,一變故方,後此無能為役。元、白滔滔百韻,俱能工穩;但流工穩;但流有餘,?裁未足,每為淺率家效顰。温、李以下,又無論已。七言長律,少陵開出,然清明等篇已不能佳,何況學步餘子?
△一二一
絕句,唐樂府也。篇止四語,而倚聲為歌,能使聽者低徊不倦;旗亭伎女,猶能賞之,非以揚音抗節有出於天籟者乎?著意求之,殊非宗旨。
△一二二
五言絕句,右丞之自然,太白之高妙,蘇州之古澹,併入化機;而三家中,太白近樂府,右丞、蘇州近古詩,又各擅勝場也。他如崔顥長干曲金昌緒春怨、王建新嫁娘、張祜宮詞等篇,雖非專家,亦稱絕調。
△一二三
七言絕句,以語近情遙,含吐不露為主。隻眼前景口頭語,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遠太白有焉。
△一二四
王龍標絕句,深情幽怨,意旨微茫。“昨夜風開露井桃”一章,只説他人之承寵,而己之失寵,悠然可思,此求響於弦指外也。“玉顏不及寒鴉色”兩言,亦復優柔婉約。
△一二五
“秦時明月”一章,前人推獎之而未言其妙。蓋言師勞力謁,而功不成,繇將非其人之故,得飛將軍備邊,邊烽自熄,即高常侍燕歌行歸重“至今人説李將軍”也。防邊築城,起於秦、漢,明月屬秦,關屬漢,詩中互文。
△一二六
李滄溟推王昌齡“秦時明月”為壓卷,王鳳洲王翰“蒲萄美酒”為壓卷,本朝王阮亭則雲:“必求壓卷,王維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齡之奉帚平明,王之渙之黃河遠上其庶幾乎?而終唐之世,亦無出四章之右者矣。”滄溟、鳳洲主氣,阮亭主神,各自有見。愚謂:李益之“回樂峯前”,柳宗元之“破額山前”,劉禹錫之“山圍故國”,杜牧之“煙籠寒水”,鄭谷之“揚子江頭”,氣象稍殊,亦堪接武。
△一二七
詩有當時盛稱而品不貴者,王維之“白眼看他世上人”,張謂之“世人結交須黃金”,曹松之“一將功成萬骨枯”,章碣之“劉項原來不讀書”,此粗派也。朱慶餘之“鸚鵡前頭不敢言”,此纖小派也。張祜之“淡掃蛾眉朝至尊”,李商隱之“薛王沉醉壽王醒”,此輕薄派也。又有過作苦語而失者,元稹之“垂死病中驚起坐,暗風吹雨入船窗”,情非不摯,成蹙蹶聲矣。李白“楊花落儘子規啼”,正不須如此説。 [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