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敵人

　　朱海鵬是恆生醫院的一名腦腫瘤專家，除了助手還帶有研究生，所以一些不必親自上手的事，一般都被那幾人搶着做了。可今天，剛值完夜班的他，小心翼翼地整理一堆DV帶，且堅決不許別人插手，把助手們全都趕出了門。一盒盒DV帶被裝進了快遞袋，那寫着不同的收件人的快遞，跟着不同的跑快遞的小青年，在不同的馬路上飛奔，奔向不同的收件人。朱海鵬那裏還剩下不少，只是所有帶盒上寫着同一個人名——穆童，上面還標着些似乎有些特殊的日子。他按年月日順序把它們一一放進帶鎖的文件櫃裏，突然發現多出一盒來，且上面既無姓名也無地址，百思不得其解。他最終決定打開了它。一男人出現在屏幕上：“我也不知道這是給誰的，就是想説出來，反正馬上就走了，有點不吐不快（笑了）。只是別讓我女兒看到 。”他停頓片刻，臉色變得凝重：“如果有人問我，你願意在這個世界上活多長時間。我會回答，三十三年零一個月二十二天。是的，我寧願我的生命中不再有三十三歲零一個月二十二天以後的日子。”又停頓了小會兒：“如果可以選擇，我願意讓自己的生命永遠停留在1989年8月12日那個晚霞滿天的、見到我的遠方的那一個瞬間。”朱海鵬盯着屏幕上的雪花發怔，收到DV的人表情各不相同，有的嚇了一跳，有的熱淚盈眶，有的急不可耐，有的靜若止水。一個被人稱作趙總的人，把那份快遞憤怒地往旁一扔：“你到底想幹什麼，都死了還要搞這種事情。”氣歸氣，還是忍不住叫秘書給他打開了。穆仰天再次出現在屏幕上：“你是不是在怨我，怨我不肯讓你心裏舒服點，怨我不肯再見你。趙鳴，不見你是因為我的時間和精力實在有限，我只想留給穆童，因為她還沒長大，至少沒有長到讓我可以放心地離開她那麼大。而不肯讓你心裏舒服點，是我穆仰天這個人的侷限吧”。看DV的人的不同的反應，似乎在連綴着一個複雜的故事。朱海鵬不過是一個在穆仰天生病後才認識的大夫，對穆的身世、背景並無太多瞭解。穆明確説不想讓女兒知道，朱又不願去打擾穆年事已高的岳父、母。從他所觀察到的穆生前的情況來看，穆周邊的人際關係有些複雜，弄不好會捅出漏子。正當他不知從何入手時，看似神秘的趙鳴來了 ，他説：1992年8月12日是穆仰天認識童雲的日子。那的確是一個晚霞滿天的美麗的黃昏，穆仰天在那個黃昏遭遇了童雲，而童雲第二天也因為穆那一句“帶你去遠方”，對穆一見鍾情。兩個中年男人坐到了一起，朱海鵬又問趙鳴，為什麼穆仰天只願活三十三年零一個月二十二天，趙頭疼一般地搖頭：“我哪知道”忽然恍然大悟：“哦，那是童雲出事的頭一天。”那是個週末，不願在家和老婆吵架的趙鳴，想約穆仰天出去輕鬆輕鬆，而穆正要帶妻女去鳥島玩對擁有一個幸福家庭的穆仰天耿耿於懷的趙，帶着兒子來到穆家，他羨慕地説：我告訴你穆仰天，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在老婆和女兒的問題上你得了雙倍的好處。第二天下班，大雨傾盆，穆不管不顧地把很重要的事情丟給趙，離開公司，去接童雲。雨中，童雲乘坐的出租車遭遇了車禍。

　　穆仰天根本接受不了童雲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離他而去。在交警隊，警察不得不把他銬在鐵柵欄上，才避免了那個撞死童雲的載重貨車司機命喪他手。當穆仰天茫然地回到家裏的時候，面對着物是人非的環境他流下了眼淚，直到六歲的女兒穆童驚恐而又小心翼翼地跟他説：“我餓了，我要吃煎餅。”穆仰天似乎好半天才明白，腿邊那小不點兒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決定自殺的他，覺得不能把女兒留下，得帶她一起走，才能讓已經遠去的童雲放心，讓童雲不會再牽掛留下的女兒。他替穆童捋了捋頭髮，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拉起穆童的小手：“走，爸爸帶你去吃煎餅。”趙鳴見父女倆往好吃巷走去，鬆了口氣， 他不知道穆仰天還對女兒説：“吃了煎餅我就帶你去找媽媽。”童雲的母親一進醫院就暈倒了。醒來後，拔掉手上的輸液器，要跟老伴去找外孫女。當看見兩位老人緊緊地抱住穆童，神智恍惚的穆仰天才漸漸清醒。他不能讓失去了女兒的老人再失去外孫女了，他放棄了殺人放火殺女兒再殺自己的念頭。兩位老人見女婿頭重腳輕、目光呆滯、衣釦系得歪歪扭扭、整個人都變了形，知道他的疼痛不比他們輕甚至超過他們，也就什麼都不説了，唯有哭泣。在墓地和童雲告別那天，穆仰天拿着江大爺送來的梔子花走到童雲的墓前，告訴童雲她以後可以不必管童童也不必考慮他，可以永遠地走在那開滿梔子花的小街上。旁邊的穆童，不知為什麼突然説餓了，執拗地鬧着要外公外婆馬上帶她去吃煎餅。穆仰天聽着聽着，倏的站起衝出去，一把從拽過穆童，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打了起來。岳父一時沒反應過來，岳母撲了過去，趙鳴拼命地抱住瘋了一般的穆仰天。當穆仰天清理童雲的衣物間時，穆童瘋了一般跟他搶奪媽媽的衣物，她不許任何人動媽媽的東西。深夜，悲傷瀰漫在這個原本幸福的家裏，穆童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母親的衣服堆裏再也不肯出來。過了好久，外公輕輕地走進去，輕輕地向穆童伸出手：“乖，這兒空氣不好，我帶你到外面去玩。”穆童眷戀地指了指頭頂上童雲的裙子：“媽媽的味兒。”她呆在衣帽間，就象依偎在媽媽的懷抱裏。處理完後事，兩位老人要回老家了。臨走前，他們向穆仰天提出要帶走穆童。穆仰天一聽就急了，根本不聽兩位老人的種種勸説，他説他知道他們是怕他以後再娶，虧待了穆童，“那是不可能的。”他説得那麼決絕：“我現在就當着穆童的面向你們發誓，這輩子我就這麼着了，決不會考慮再結婚的事。”第二天，穆仰天送走了兩位老人，又領着穆童去了趟郵局。他往省婦聯匯了三十萬塊錢，他在匯款單的簡單留言上寫道：請代為寄往雲陽縣，資助三十個土家族貧困孩子上學。匯款人一欄寫的是：天堂裏的童雲。穆童自始至終也沒過掉一滴眼淚。一開始，她還老揪着父親的衣角，他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在父親打過她之後，和他也保持一定的距離了，沒事就抱着她的布袋熊躲進了母親的衣物間。曾像一隻小鳥般快樂的她，再也不説話了，更不提母親，就像她從來就沒有過母親一樣。穆仰天感覺到穆童的恐懼、敏感以及對他的疏離，送走岳父母的那天夜裏，他決定和她好好地談一談。可是穆童卻憤怒地説：“你能管好誰，你連媽媽都丟了。本來媽媽坐公車坐得好好的，你偏要她打車。她不打車就不會被撞死”説完扔下他，進了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他只覺得頭部一陣的痛，萬念俱灰。

　　早上，當一夜未眠的穆仰天從自己房裏出來，發現穆童早就收拾好自己，端坐在那裏等他送她上學。他竭力地保持平靜，把手伸給了她。她猶豫了片刻，讓他牽住了自己的手。那一路，她一直讓他那麼牽着手，只是從不主動説話，自己梳得整整齊齊的小辮上，少了那隻媽媽給扎的漂亮的蝴蝶結。穆仰天沒有馬上回公司上班，他關了手機，拔了電話，每天除了接送女兒上下學，就是坐在家裏發呆。他很快發現，沒了童雲的家讓人透不過氣來，於是，早上送完女兒便在馬路上游蕩，一直遊蕩到晚上。走累了，就隨便進了一家僻靜的咖啡館。他不知道，一個年輕的女人，在那小咖啡館的角落裏，也是一坐一天。從上一次發作之後，穆童再也沒有發作過，也不再提母親，而且話越來越少，最後連一個字都懶得説。老師把穆仰天叫到了學校，説穆童的成績從前5下降到了第38名，希望他儘儘父親的責任，與學校一起幫助穆童度過難關。穆還沒聽完就火了，説：你們怎麼可能理解我們。要不你們來試試吧。趙鳴目睹父女倆過得昏天黑地也束手無策。他發現穆童越來越怪癖，提醒穆仰天她是不是得了自閉症，穆這才如夢方醒，收起自己的脆弱，跟着趙去諮詢心理醫生，要得救女兒。心理醫生在那兒對付不肯開口的穆童時，穆仰天就呆在旁邊發傻想童雲。心理醫生見坐在一旁的穆不時眼眶裏會突然盈滿淚水，一時有些糊塗，他對趙鳴説，他好像應該重新調整方案，自己的病人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人。也許是自尊心作怪，穆並不接受心理醫生的好意，説像他這種成年人需要的不是什麼心理醫生。非常時期被穆仰天提為副總的趙鳴，畢竟不是一個帥才，如今公司羣龍無首，早習慣了頭上有個果斷霸氣的穆仰天大樹撐天的他，暗自心急如焚。尤其聽心理醫生説穆一時還不能正常上班，他覺得實在有點撐不下去，可老婆卻堅決不許他放過這表現才能的好機會，他只能生生地挺着。職員們因同情老闆的遭遇而格外地賣力工作，加上劉工及其他幾個老員工鼎力相助，幾次難事，他居然也應付了過去。一天， 去接穆童的穆仰天，看着朝自己走來的她，實在是像一根發育不良的豆芽菜，忽然感到觸目驚心。他張開雙臂抱住了她，他決心像一條漢子頂天立地帶着她好好地活，堅強地活，直到將來有一天進了天堂，一家三口再重新見面。第二天，他就去公司上班了，然而坐在那離開了數日的辦公枱前，恍若隔世。好在他身邊有一個沒有白放單飛的趙鳴。趙鳴説，那時的穆仰天雖有決心，卻一時難以復原，似乎喪失了拼搏的動力。他只好背後處處替穆樹立形象，誰要對穆白一眼，他敢上去抽人家的臉。有一次真動起手來，他就一手捏着打火機，一手拎個滅火器。沒外人時，還要給不肯看心理醫生的穆當心理諮詢師，因為穆以前是那麼的意氣風發，他不能眼看着穆就那麼頹廢下去。還因為在他認識的人裏面，穆是他從內心最服氣的男人。趙鳴還對朱海鵬説，穆童經過治療倒是好了，話又像過去一樣多，人也不消沉了，只是變得古怪精靈喜歡與人作對，很高興的事，別人拍巴掌，她在一旁冷笑，尤其是進初中後，簡直就成了個小魔女。一晃，穆童十三歲了，剛在學校打完羣架的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闖進穆仰天的辦公室，氣宇軒昂地宣佈從明天起不再上學。穆一開始以為她是不想讓男生看到自己掛彩，想養好傷再去，便依了她。誰知穆童不上學是抗議學校的處分，還打電話給母親在醫院工作的一個小學同學小慧，讓小慧幫她弄一瓶醫用硫酸，要去毀對手的容。穆聽得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把穆童一頓訓斥之後，趕緊給她那些同學家長去電話，要他們防範於未然。早上，穆童被父親從牀上擰了起來學習。不想在家看見別的女人的穆童發現，家裏多了個聰明伶俐的鐘點女工，她頓時怒火萬丈。找茬向父親開戰，在鐘點工的水杯裏放了消毒水，女工喝了大吐不止，氣得穆仰天痛心疾首地：“我和你媽都是善良之人，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女兒。”

　　穆仰天從醫院回到家裏發現穆童已離家出走，他開着車到處找，最後才在童雲生前工作的幼兒園門外找到了穆童。那以後，穆只好改用男鐘點工，可家務事不是隨便哪個男人就能幹好的，最後他乾脆放棄了請人打理家務，每天忙完公司忙家裏，像個被鞭子抽打着的陀螺。忙不過來時，就自嘲地對趙鳴説，亂點就亂點吧，反正沒人去檢查衞生。朱海鵬問趙鳴，穆仰天就沒想過再找一個妻子。趙搖頭晃腦地説，穆不行，已經廢了，穆其實在童雲死去的那一刻，也死了。朱笑了，從一個醫生的角度對趙説，無論從人性還是從科學的角度都説不通，畢竟童雲去世時穆才三十三，那會兒也才三十七，正如日中天。王斌告訴朱海鵬，穆仰天在感情上是個開竅晚的人。大學時代雖不乏追求者，但那些女生在發動一段攻勢後，都説穆是個不解風情之人。穆是碰到童雲後變的，幾乎變得重色輕友，他們又有交往還是在童雲死後。那會兒，他見穆除了公司就是女兒過得太單調，就邀請穆去他工作的圖書館開講座。王説，穆在學校時專業過人放蕩不羈，因不會掩藏自己才失去了本屬於他的升研資格。他總覺得穆後來成了整天埋頭刨地刨房刨鈔票的商人，枉為了上天賦予穆的天資。穆仰天欣然接受了王斌的好意。因為生意走向正軌之後，他也有意識想改變皮包商人的野路子形象，想利用自己的文化資源，提高自己和公司的品牌。在那次講座上，他認識了敢於向他挑釁的聞月。穆仰天那晚回家，正碰上穆童在歇斯底里地為偶像小羅納爾多吶喊助威。穆童那叫聲令他毛骨悚然，然而，一接過他塞在她手中的課本，她就開始嘔吐，吐得翻天覆地，他差點都打了120。第二天，於心不忍的他又覺得不能放棄説，他還是寧願穆童的小臉暫時瘦下去，讓成績胖起來，等成績上去了，他再當牛做馬把穆童的小臉兒補回來。穆童説家裏不是學習的地方，他帶她去公園；穆童説不喜歡一本正經地坐在桌前，他就和她坐在地板上。他使出渾身解數，她那兒依然收效甚微。一天，抗拒他的她，還莫明其妙地發起燒來，他不敢再堅持，説再堅持就成摧殘少年兒童了。他想不通的是，他剛宣佈放棄，她的燒一下子就退了下去。再也無計可施的他，便和她商量去學校住宿，他想，不管怎樣學校有晚自習，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賴到下課。沒想不到她很痛快地同意了，他後來才明白，她是怕他再想出什麼招兒來折騰她。 趙鳴看着穆直擔憂，覺得穆需要換一個活法了，鼓勵穆重新擁有自己的生活。穆一想，便給那印象深刻的聞月去了電話，穆記得，那天在圖書館門前分手時，聞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後一針見血地：“你好像一點也不快樂。”其實穆仰天給聞月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那天在講座結束後，聞等在門口向他借閲國家大劇院的資料。穆當時雖反應熱情，但一句“我現在要回家給女兒補課”，讓想約他喝杯咖啡的聞知難而退了。現在穆又突然來電，聞雖心有戒備，還是欣然赴約。穆仰天帶聞月去的正是那家曾一坐一天的咖啡館。那天，他沒見到那個也曾一坐一天的女人。服務生説，那女人像他一樣已好久不見，他笑了，説，那就好。聞月身材纖長、膚色黝黑，眼睛有點凹，顴骨的線條十分迷人。她既不是穆仰天以為的女學生，也不是建築專業人員，而是畢業於經濟學院，現在銀行做外匯投資顧問和操盤手，因為被緊張的工作攪得有些神經衰弱，才和女友去聽講座想放鬆自己，沒想到和穆在講座上和唇槍舌劍成了冤家。聞知穆是單身，便坦率地表白了對他的欣賞，説他的成功，他的男人味兒，他的談吐雅緻幽默，還不把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苟卻乾淨整潔，正是她這種女人喜歡的男人。 聞的一席話説得穆有點心虛，且多年來除了妻女沒和任何女人有過那麼近距離的、目的很明確的接觸，他明顯地感覺不適應。同時，潛伏在內心深處的征服欲也浮了上來，從容地問聞什麼是新好女人。聞説是主張男人出色、慫恿男人出色、幫襯男人出色，然後通過男人出色來滿足自己的那種女人。穆笑了，説不管新舊好壞只要不談婚論嫁就行。不想聞笑得比他燦爛，説，這我就放心了。令想報復一下聞的他，沒能如願。不過，聞看重自由和獨立身份，同樣不希望他向她索求承諾，也讓他放了心。他產生了強烈的想接近聞的慾望，他説，他要弄明白聞憑什麼第一次見他就認為他不快樂。趙鳴見穆終於對妻女之外的女人有了興趣，由衷高興。那個週末，穆仰天想給吃了一週大鍋飯的穆童補補，正揮汗如雨做羊肉濃湯，聞月打來電話，説週末不開盤，自己逛商店正好逛到附近，問穆家大門從哪兒進，他一邊切洋葱一邊指路，然後給聞開了門。穆童正好從樓上下來，看到了聞月。

　　穆仰天把聞月迎進屋，為穆童和聞月介紹，聞大大方方，親熱地拍了下穆童的臉蛋：“氣質好出眾，再過兩年迷死人。”穆童反感地一躲：“幹嗎，洗手沒就往人家臉上摸。”儘管聞月一直裝作不在乎、聽不見，最後還是悻悻而去。穆仰天發現穆童對聞月十分牴觸，就注意和聞月的交往了。儘可能不在穆童面前提聞，反正他沒打算再婚，徵求不徵求穆童的意見都沒太大的意義。可聞是個敬業的人，週一到週五在外匯市場香汗如雨地捕殺，只有週末有空。一天穆仰天約聞月見面，可聞説你是老闆能左右自己的工作時間，我可不行。但兩人約好在聞月回來的那天一起去吃飯，吃飯中穆向聞再次強調他不會再結婚，因為他不可能再一次承受婚姻的背叛，他認為死亡也是一種背叛，聞月聽後默然無聲。因為聞月平時沒時間，穆仰天週末沒時間，等於兩人就沒了見面的機會。聞月是真心喜歡見穆仰天的，見穆説到做到，只好犧牲自己去迎合他，在週一到週五期間，偶爾擠點空，和穆小聚，才讓兩人的關係得到了維持。誰料，穆童還是有意見。那天，穆去學校接穆童，一路上還有説有笑的，一進家門穆童的眉毛就倒了下來：“她來過了？”穆不明白穆童怎麼會看出聞來過，先還否認，不想天生偵探一般的穆童馬上拿出了鐵證。穆惱火了，覺得穆童有點過分了，覺得兩個大人已夠委曲了，就和穆童講了點道理。哪知那道理引來了穆童的更加過分。 趙鳴聽後哈哈大笑，並告訴穆仰天他應該認真的和穆童談談，告訴他，你是個正常人，談戀愛是正當的，可穆仰天卻覺得穆童太小，和她説這些不合適。趙鳴又問起穆和聞有無實質接觸。穆説，別看聞是個口無遮攔的新女性，還真不是個隨便的人，兩人目前的交往還只是口頭操練、紙上談兵。也正因如此，他對聞的好感才與日俱增。趙讓穆抓住機會。晚上，穆仰天和聞月見面，問起香餅的事，聞月大為腦火，她問穆仰天，“我都不怕面對穆童的眼睛，你怕什麼。”最後聞月堅持下了穆仰天的車，下車前告訴穆“和你這樣有孩子的男人交往，太累”穆仰天望着聞月的背景越走越遠。穆決定和穆童好好地談一次。然而穆童要麼不接招，要麼一提聞就和他不歡而散，説急了還陰陰地：“你問我媽去吧。”穆望着夜空愴然地：“你媽要在，哪有這事。”一日，穆和聞在酒吧裏見面，聞説知道自己是因為喜歡穆才和他在一起，兩人來到了聞那套很有情調的房子裏，本來興致很高的穆，剛和聞有身體的接觸就泄了氣，因為那本來已隨日月抽象化了的童雲的櫻桃般透明的臉龐，出現了。穆仰天沒想到聞月那麼體貼人，且聞的體貼是聞獨有的、特殊的，不露半點痕跡。但聞越那樣，穆就越沮喪。那天，穆在馬路上游盪到後半夜才回家。他壓根也沒想到，穆童居然端坐在家裏。他問她，你怎麼沒在學校，你請假了麼就跑回家，穆童説，你可以在外面浪到深夜，我怎麼就不能回自己家，我想我媽了你想嗎。穆惱火地、彷彿要和什麼作鬥爭似的，承認了自己之前確實和聞在一起。穆童傷心不已。穆沮喪地回到了那個和童雲一起的房間，把童雲的照片全部收了起來。早上，穆仰天發現穆童沒有去上學，他問穆童想幹什麼，穆童卻説我到要看看你想幹什麼，兩人不歡而散。張琪奉命去給穆童送飯，發現穆童根本不信她所説的一切，並拉着她來到童雲的房間，把童雲的照片又全部拿了出來。晚上，穆仰天回到家中，看到了穆童給他留的字條，無力的垂下了頭。

　　早上，張琪看到趙鳴，告訴趙鳴，她覺得現在穆童讓人覺得害怕，趙鳴不以為然的説，那孩子她爸都怕她。儘管穆仰天不再依着女兒，和聞月的關係還是停滯不前。聞問穆在妻逝去後的四年間，和別的女人有無嘗試，穆坦率地搖頭。聞既有點詫異又有點感動，儘可能讓穆放鬆，但只要想有進一步的接觸，穆的身體便變得僵直。聞不解了，問穆是不是ED，穆火了，可越想證明自己是健康的就越緊張，最後弄得聞也緊張起來，害怕再碰他，懷疑他是對她沒有興趣，一個人去了酒吧喝酒解憂……回到家裏，穆仰天看到穆童睡在了母親的衣帽間裏。無力的坐在衣帽間門口。早上，穆童醒來質問穆仰天還記不記得外公外婆走前他説了什麼，穆仰天也明確地告訴她，他永遠不會再結婚，因為沒有人能再願意嫁給他，因為他已經和她媽媽結過婚了。趙鳴見穆仰天眼裏閃爍幾天的光芒又沒了，故作輕鬆地試探：“怎麼好久沒見聞小姐了。”穆不回答，他只好去問聞月聞月告訴趙鳴，穆仰天還沒有走出他妻子去逝的陰影，穆見趙執着地想弄個明白，便拿起電話：“我不正要給她打電話麼。”把趙搞得一頭霧水。穆仰天留給聞月的DV上的第一句話就是：“聞月，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就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不快樂麼，我回憶了那天的每一個細節，其實那天站在講台上的我，是在那之前的四年中最快樂的幾個小時，而你卻能一眼看透我。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認識的女人當中最聰明絕頂的一個。你説得對，我在童雲走後就不再有快樂了，只是我在你那麼説之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聞月，在我們交往期間，你從來沒要求我為你做什麼，除了希望我們在關係上能走到沒有什麼可以再保留的位置上去。即使在這件事上，你最終也還是在原諒我，別看你口無遮攔，説什麼包呀娶的，我知道那是玩笑，你知道我們沒有前途，你那麼説是讓我在分手之後，保持住虛榮心，在接下來的生活裏不必留下無能的自卑遺患。聞月，你真正是一個知道疼憐男人的好女人，知道退一步讓人直了腰蹚過去的好女人，是全世界有眼睛的男人都應該對你敬重的好女人。其實我當時就明白這些了，我沒有挽救我們的關係，是因為我連男女交往中最基本的要求都不能滿足你，我沒有資格再站在你的旁邊”。看到這裏，聞月生氣地站起來，啪地關掉了電視：“行了，我知道你留這個給我的用心。”轉身出了家門。穆仰天本來是想為那天的粗魯，向聞月道歉的，聞卻提出了分手。聞把事情説得輕輕鬆鬆：“你並不打算和我結婚，也沒看出有包我做情人的打算，我把姿態放得再低，總得圖一頭，一頭也圖不上，我又何必。”穆覺得聞説得直白不過卻十分有理，下決心分手那天，堅持要請聞吃一頓飯，聞笑了：“你心裏有愧呀，別，那樣我就不自在了。”穆也學着聞的口氣：“你已經給我面子了，就當面子沒給足，這回給足。”那頓飯，本還想裝玩世不恭的聞，説着、笑着，忽然就不説不笑，發起呆來……趙鳴苦口婆心地勸穆仰天，可卻讓穆仰天用莫里芡的事給差開了最後他還告訴趙鳴穆童要中考了，公司請多擔待，就把趙一個人扔在那兒，走了。距離穆童中考還有十天的時候，穆童的生日也到了，穆童不高興爸爸給她安排的過生日的方法，要求按照自己的意願過，並向穆仰天保證，只要能按照她的意願過生日，她就會好好學習，努力複習準備中考，穆仰天同意了穆童的想法。這時，公司裏也因為承包商的事趙鳴和劉工的意見不統一，產生了矛盾。穆童生日那天，她把同學都請到家裏，因為跳街舞的音樂太響，鄰居找到了穆家。

　　穆仰天在接到鄰居的投訴後，因為和穆童説不清道理，只好想到了扔蛋糕來分散孩子們的注意力，看着孩子們高興的臉，他卻無力的坐下來。孩子們都走了，他一個人收拾着殘局，穆童送同學回來後看着爸爸的背景，低下了頭。中考結束了，可穆童卻不和爸爸回家，要求爸爸送她去小慧那，兩人要狂歡，卻讓穆仰天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當爸爸問起考得怎麼樣的時候，她的回答卻是“會做的我都做了，不會做的，我不認識它它不認識我”這時公司也出現了問題，承包商用壞充好，把劣質材料充當好的使用，使公司損失了上百萬元，為了彌補損失，公司的資金出現了問題，可公司的職工卻在這時站出來表示會支持公司，並相信公司一定會走出困境。穆童的中考成績一出來，穆仰天就傻了。別的都60左右他能想通，那是受了家庭災難的牽連，可30分的體育，身體好得讓人嫉妒的穆童只考了11分，讓他無論如何也轉不彎來。穆童卻滿不在乎，説自己那是低空飛行屬高難動作，別人縱使用出渾身解數也未必能考出那樣的成績。穆好難過，要藉機整治一下穆童了，他一本正經地擬了個問題大綱，打算第二天和穆童長談一次。可第二天，早就猜透父親心思的精靈小魔女穆童，一通攪和，把穆那滿腹的道理全都憋了回去。朱海鵬寄給柳佳的快遞因“查無此人”退了回來，他只好問趙鳴柳佳何人。朱海鵬對穆童不反對父親與柳佳交往感到奇怪，趙鳴説那是因為柳在旅遊時就把穆童給收拾了。柳當時跳進鱷魚池笑嘻嘻的和訓鱷員一起抬打盹的大鱷魚，代表團員和地陪吵架要合同上的遊樂項目，還對美麗的人妖尖聲吹哨，都讓穆童耳目一新。何況早已自食其力的柳，裝扮、做派比還在當學生不能隨心所欲的穆童自由、前衞，也讓穆童羨慕不已。無法改變的分數擺在那兒，穆仰天迴天無力。但在穆童的事情上，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他也是不認命的，他花錢求人找學校，在王斌的幫助下，總算找到一所願意接納穆童的重點中學，還交了一筆贊助費，穆童卻不肯去。他説：“那你想去哪兒。”穆童説該去哪兒就去哪兒。他忍耐了一下，説，高中不能再混了，這是個競爭世界，今後一切都得靠自己拳打腳踢等等、等等，穆童把坐墊一扔：“要去你自己去，我不跟你去丟那個臉？”他這才明白，穆童原來是自尊心作怪。有自尊心就是好事呵。不得以，他接受了趙鳴的，求人花高價聯繫了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私立學校，清華實驗學校，穆童這次同意了，因為她的死黨小慧也要上那兒。穆仰天為了再給穆童鼓把勁，帶她去玩了趟新馬泰，還認識了隨團導遊柳佳。回來後，穆童宣佈：“我準備做一個學習上的蜘蛛俠了。”見穆沒聽懂，就解釋説，她現在覺悟了，要當好孩子、當後起之秀了。穆被穆童的決心感動得心潮澎湃：“你放心，你在前面拼命，我是後方保證。”穆仰天覺得太陽真是有從西邊出來的時候，覺得一個全新的家庭就要誕生，他這麼多年的辛苦終於感動上蒼了。他像吸了毒似的，把興奮帶到了公司，一會問女秘書對下決心改頭換面的女孩應怎麼鼓勵？一會向趙鳴宣佈，女兒與公司項目要二選一，他一點也不會猶豫，肯定埋藏後者。一直信賴他的趙，也以為這次真的出現了奇蹟。

　　奇蹟並沒有出現。穆童確實在各種鬧鐘聲中痛苦地爬了起來，雞啄米似的開始背書，可等穆仰天從廚房做好早飯出來，她已趴在桌上做周公，一覺睡到中午都叫不醒。第二天倒是沒睡，雙手支在桌上發愣，説，沒想到決心好下背書太累，和穆商量，可不可以重新擬定學習計劃，比如假期還是以寬鬆心情為主，等到開學再開始執行。穆自然不依，説貴在堅持，哪怕穆童以人權要挾也沒能達到目的。可等到第三天，無論穆怎麼叫，穆童打死也不出被窩了，眼淚汪汪地：“人生太灰暗了，生命已經沒有意義了，不讓睡覺還不如去死了。”垂頭喪氣的穆仰天，不明白千萬父母中，他算是盡心的，怎麼就攤上了這樣的女兒

。柳佳卻勸道：“你換個思路想想，穆童為什麼要成為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孩子呢。”穆覺得柳説得有點道理，雖然認真地數出了女兒不少優點，穆還是有些傷心。她突然問：“老爸，我要長多久才能離開你呀？”穆呆了，心裏愴愴的、酸酸的，好半天才説：“除非你長到一百零二歲。否則你在任何時候都只能看到我這張臉。”穆感覺到一個做父親的威脅和悲傷，悲壯地説，人活不到一百零二歲，既然這樣，又何必不讓我們的女兒輕鬆點，而要讓她成為競爭時代的一個廢人，我不要人人都想要的那種皺着眉頭的優秀女兒，我要自由自在隨自己意願成長的快樂女兒，你説我是對還是不對。柳佳剛二十出頭，皮色如瓷、小巧玲瓏、像一條靈動的黑頭魚。她主動來電話約穆仰天喝茶。穆説正上班走不開，她説“要不我上來吧，給我半小時就行。”原來她就在樓下，穆只好打起精神下樓去。柳一見穆就推薦一單歐洲深度八日遊，然後看着着愁眉苦臉的穆説，穆童肯定特能折騰你，自高奮勇地給穆支招。穆被直截了當、陽光健康的柳佳感染，總算是露出了笑臉。穆童上高中了，畢竟是新生活的開始，穆仰天還是很興奮，希望女兒真的如她所説，開學以後就努力。為了鍛鍊她的自理能力，他讓她自己去辦入學手續，他則忙着到到處看教舍、察設施、瞭解食譜。他不知道穆童在新生表的“監護人”一欄中，把他寫成了二叔；也不知道穆童的班主任，就是過去那個和他一樣在咖啡館裏一坐一天的年輕女人。只是，那女人已煥然一新。柳佳第二次乾脆直接闖進了穆仰天的辦公室，本要阻攔的張琪，見老闆都笑臉相迎，只好又退了出去。穆看了眼柳那一頭紅髮，笑了：“又有什麼新產品。”柳四下打量：“暫時還沒，有了你逃不掉。就是有點想你了，請我吃飯吧”柳佳還堂而皇之地去了穆家，奇怪的是，穆童見柳佳不但不牴觸，還驚呼亂叫的和柳佳抱成了一團。當穆童知道父親把她拋在家而與柳佳吃的晚飯，警惕起來。但她哪裏是柳的對手，柳嘻皮笑臉地説：“小姐，別拿我當威脅，我不會動你老爸一根指頭，我只要他請我吃飯，他有錢沒知音，拿我混點，我喜歡熱鬧又會玩，拿他混點，如此而已。”穆童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放了心：“下次吃飯叫上我吧，我可以充當填補你們代溝的土。”穆仰天顯然喜歡柳佳的靈動，柳佳的青春盎然，更喜歡柳那沒章沒法中透出的對生活的不吝。只是，他沒想到他們的代溝有那麼深。他問柳，既然你不會動真情，也不打算讓我動一指頭，我們算什麼呢？柳想都不想地説，合作伙伴。穆又問合作什麼，拿什麼合作，怎麼合作？柳就扳着她那可愛的手指頭一樣、一樣地説，儘管穆聽得瞠目結舌，還是留下了柳帶來的旅行社的產品説明。趙鳴説柳佳的確是頭精力旺盛的小動物，只是不知用怎樣的手段才能收拾她。穆説，柳佳無非是個聰明透頂的小女孩。但卻是一個讓人體會到生活其實是簡單的這樣一個道理的傻瓜。很多年沒和老朋友一起暢談女人的趙鳴，興奮地鼓動穆抓緊行動，穆卻説他和柳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除了在青春與金錢上存在相互吸引力，在生命、生存資源和資源分配上有構成互補的可能，別處全是磕磕絆絆和不搭界，能在一起坐上十分鐘不吵架或不沉默就是算好的。趙説各取所需沒什麼不好，穆搖頭，説柳是物質動物，按她的合作原則是很簡單，但他沒那打算。並把柳留下的產品説明遞給趙，讓他安排表現優秀的員工，分兩批去旅遊。趙看着那產品説明：“咱這不成了打義工了。”柳佳得了業務自然高興，但見穆仰天不動真格，也不主動往前再邁一步。穆勸柳對人要有戒心。柳佳正色道：“本女子立場如此。要説失去，不是身，是自尊，身體無非是蛋白質加水分，自尊比如氦氣，支撐起人皮的熱氣球，那才是人最重要的，而且自尊是孤品，不可以出賣。”穆聽了心裏一咯噔，吃驚之餘不禁欣賞起她來。之前總覺得自己還有點兒格調，説到底，不過是憑着多吃兩年乾飯的經驗算計人的混蛋。他有點自慚形穢，對趙感慨，這回他遇到了對手。趙説至於麼，穆不管趙説至於不至於，下決心只做義工，不再和柳佳玩遊戲。

　　週五，一位自稱是穆童的班主任卜天紅來電，要穆仰天在下午放學前去一趟。 他覺得那卜老師的聲音好聽得有點熟悉，又一時想不起在那兒聽過，等見面一看，這不是咖啡館那個女人麼，那卜天紅自然也一愣。卜天紅説穆童讓一個她看不順眼的同學當眾出了醜，還理直氣壯地不肯道歉。穆仰天聽得臉直髮燙，一個勁地對不起。卜説沒關係，只是希望家長配合學校的工作，還要穆在教育穆童時注意方式，“她最近在單詞量記憶方面，比開學時有了進步，你不要因為這事打擊她的積極性。其實我們是希望培養學生有快樂精神和幽默感的，只是穆童玩得過分了點，傷了同學的自尊心”當卜把穆童當成離異家庭的孩子，把穆當成了穆童的二叔時，穆才知穆童玩得有多過分。卜知道穆是穆童的親生父親，也哭笑不得，與穆約好，以後凡事多通氣，不要讓孩子鑽了大人的空子。臨走時，卜祝賀穆走出了低迷，穆苦澀地一笑，説，你才真的是與那時判若兩人。穆童要撒起嬌來，沒幾人能吃得住勁，但這次穆仰天沒陷入她的把戲，直接問起學校的事。穆童果然理直氣壯、振振有詞。感到無奈的穆，自知在一些問題上無法融入穆童的思路，便把話題轉到更嚴重的問題：“那你為什麼説自己是離異家庭的孩子，為什麼説我是你的二叔。”穆童不以為然地説，好玩。穆生氣地：“你這麼説，把你媽媽放在什麼地方，她愛你勝過一切，你不該讓她傷心。”穆童把可樂杯一扔：“那她為什麼要丟下我不管，她丟下我就是一切嗎，她就沒讓我傷心嗎。”穆不許穆童那麼説她母親，穆童咆哮道：“那她就不是我媽，你也不是我爸。你願當二叔就當，不願意，我就當我是石頭裏蹦出來的。”穆直覺一陣劇烈的頭疼朝他襲來，再也沒有半點還擊之力。穆仰天有氣無力地揉着頭。趙鳴見穆又頭痛，就讓他去醫院看看。穆搖頭，讓趙給他找片止痛藥就行。趙説止痛片不管用，你這是內分泌出了問題，是長期缺乏正常健康的生活導致的陰陽失調。穆正煩躁地趕趙出門，柳佳來了。柳見穆很痛苦的樣子，説，又是讓穆童給氣的吧？拉着穆就走，要給他去治治頭疼病。柳佳帶穆仰天去的不是醫院，而是海邊。那海風一吹，麗日一曬，加上對面坐着個無比乖巧的柳佳，穆一下子覺得好了許多，説，沒想到你還會照顧人。柳白了穆一眼：“我不是吃糧食長大的人。”穆像對一個沒真正懂事的小妹妹一樣，勸柳別再東遊西蕩，別玩遊戲，趁着年輕找個好男人廝守着，好好過幾年日子。柳問穆什麼是好男人，她要看在穆對她不錯的份上，給穆上上課、普普法，擺開架勢就布起道來朱海鵬問：“後來呢。”趙鳴説後來穆仰天又幫柳佳從幾個生意朋友處拿到幾張數額不小的支票後，柳就消失了。“不消失怎麼着。穆仰天沒有和她發展下去的意思，她從穆仰天那裏能拿的單子也都拿得差不多了。”朱看着那“查無此人”的快遞不解，那穆還給柳留個什麼呢。趙不屑地笑了：“肯定是紅軍不怕遠征難，覺得人家是小朋友，進行傳統教育，嘁。”他讓朱去柳原來工作的旅行社問問，看能否找到柳的行蹤。他忽然想搞清楚穆到底説了些什麼，讓在他看來只過是個不苟言笑的大夫，成了個整天研究男女感情的人。朱想了想，拿出了那盒DV。趙看了那段DV，認為恰恰應該讓穆童看看，説看了對穆童的成長有益。朱堅決不同意，説太殘酷，也不尊重死者……穆童知道父親和柳佳沒了往來，竟然遺憾以後見不到柳了。穆仰天問她為什麼不反對柳，穆童説她看得出來柳説拿他混點，是真的混點，根本就有進她家的打算，屬於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游擊隊，不在侵略者之列。還充滿了欣賞地：“她真炫，樣子炫，説話也炫，實在是CBA。”柳佳的消失讓趙鳴又替穆仰天操起心來，他瞄上了公司屬下一個樓盤的業主崔筱園。那天，他見剛打發走債主的穆不開心，便問穆想不想近水樓台先得月，見一個人見人掉魂的冰美人。穆沒好氣地：“銀行在催還貸，我吃不下睡不安，見誰都掉魂。”趙説那不是真的催，公司手裏有好樓撐着，人家不擔心你的還款能力，只是上回那筆賣樓款你照顧了別的銀行，人家有耳目，是來拉儲的，順便想弄點外水，你意思一下就行。接着又神秘兮兮的説要幫穆一個忙。

　　趙鳴口若懸河的向穆仰天介紹崔筱園，説那樓盤賣得好便與她的絕世美貌有關。穆讓趙腦子裏盤算點正經事，趙鳴一看穆仰天對崔好像不感興趣，以為只是沒見過崔，就又告訴穆，業主委員會和物業要聯合搞一個聯誼會，問他參不參加，穆覺得這是一個好事情，欣然同意前往。聯誼會當天，業主代表提出要搞一個少年鋼琴班，希望物業給與支持，趙鳴認為是一個讓穆仰天認識崔筱園的好機會，忙答應下來，可是穆仰天並不領情，而崔筱園似乎對穆仰天也沒有那方面的想法。晚上，趙鳴來到穆仰天家， 勸他説，童雲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他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了,直接指出穆仰天在教育穆童的事上很失敗，穆仰天承認趙鳴所説，但是他説，他總覺得童雲走得早，是他對不起穆童，對她難免嬌慣了些。但趙鳴卻告訴穆仰天，穆童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你現在什麼事情都順着她，等以後到了社會上誰順着她，讓着她，這不是愛她是在害她 。晚上，穆仰天站在院子裏，忽然聽到了童雲的聲音，他回頭看去，那掛滿彩燈的門口，一家三口幸福的畫面又回到了腦海中，於是他決定再掛上彩燈，也讓穆童快樂一下，因為那個彩燈也是穆童最喜歡的。第二天放學，他興奮的接穆童回家，並神秘的把穆童帶到花園，點亮彩燈，可是沒想到穆童並沒有像他想像中那麼興奮，只是冷冷地説了一句“神經啊”。穆仰天無力的坐到了台階上。早上起來，穆童發現彩燈全被摘了下來，生氣地問穆仰天為什麼，並問穆仰天是不是又有了新的目標，穆仰天問穆童是不是反對自己交女友。穆童冷冷一笑：“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現在黃昏戀正時髦，別説你，八十的老太都春心蕩漾。”穆有點傷心了，覺得女兒根本不替他考慮，有些不講道理、不近情理。穆童又笑眯眯地：“是呵，你這麼時尚，我該為你驕傲才對。”氣得穆不知該説什麼，喊道：“去寫作業，別到考試時在卷子上畫卡通，讓老師叫我到學校領人，我丟不起這臉！”穆童氣沖沖地走了，而穆仰天也因為頭疼而倒到了沙發上。趙鳴又來到了朱海鵬的工作室，兩人又聊起了穆仰天，趙鳴對穆仰天的病有着深深的自責，認為是自己沒有關心到他，如果早發現早治療，也許穆仰天就不會那麼早地離開這個世界了。劉工見趙鳴看着穆着急，勸他順其自然。趙説，不能讓一個內分泌失調的老闆，影響了初有收穫且欣欣向榮的公司。他指着穆一過皆凝神屏息的員工：“您看看，公司現在陰氣籠罩。”他像柳佳那樣闖進了穆的辦公室，問穆到底辦沒辦崔筱園，如辦了就算正常；如沒辦問題就很大，公司會不會大廈將傾就得另説了。穆揶揄：“你一天就知道辦沒辦。難道辦了才管得了公司，我這個沒辦的人不照樣把公司管得挺好的麼，”趙一屁股跌坐在沙發裏：“記不記得當年你見了童雲，李師傅是怎麼説你的，我也説過，我們説，完了，這人滅了。沒想到你還真的，仰天，你不替自己想，不替穆童想，你得替員工們想想呵，要不你扯這麼大攤子幹嘛，你玩人吧”穆火了：“我他媽的哪件事沒有拼命，我扯這麼大攤子虧待誰了，虧待你了。”趙也火了：“那你就證明給我看你沒完，你沒滅，你是一個見了女人不嘔吐能勃起的男人。”穆惱羞成怒：“你不就是惦記你那份乾股吧，你放心我説話算話，我現在就給你寫字據。”他當場寫下“趙鳴擁有公司百分之二十股份”的字據，叫秘書蓋好印鑑，扔給了趙。趙真的憤怒了：“你以為就我受牽連，你往外看看，你牽連了多少家庭，就説劉工，當初你哄着人家從設計院辭了職，人家跟了你五年，現在老婆下崗，父親住院，孩子上學，公司要真的被你搞跨，他一家人怎麼活。”穆愣了，一時心急，賭氣地：“證明就證明，想怎麼證明你看着辦。”

　　穆仰天沒想到，那天下了班，趙鳴真給他叫了個應招女，氣得他抓起煙灰缸就朝趙砸過去，趙這次一點氣也沒了，心平氣和地問穆是不是得了障礙症？穆坍塌在椅上：“對，我就是滅了、完了、廢掉了，我就是個阿斗，一攤爛泥，你扶不上牆的。”趙沮喪地：“我明白了，不是你走不出童雲的陰影，而是你迷戀那個陰影，你根本就沒打算走出來。”他見穆一臉悲傷，建議穆去看看病。穆一聽又強硬起來：“該去看病是你，整天不好好工作，就對這些下三爛的花花事有興趣。”那話，深深地傷害了真心關心他的趙，從此，趙除了工作，絕不再和穆多説半句。那天回家，心灰意冷到極點的穆仰天，打斷穆童的質疑，説他沒有什麼女朋友，讓她不要再擔心。夜裏，他也學穆童以前那樣，抱着被子去了童雲的衣物間，嘟嘟噥噥地和童雲説了會兒話後，沉沉地睡去了。穆童看到了這樣的穆仰天，陷入了沉思。第二天早上，當穆仰天從衣帽間出來的時候，看到了繫着圍裙打掃房間的穆童，突然間感到了生活有了希望，因為女兒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一樣。回到公司的穆仰天精神抖擻，似乎忘記了趙鳴做的一切，並主動和趙鳴搭話，開玩笑，可這回卻換成了趙鳴對他不理不採。晚上，父女倆坐在花園裏聊天， 女兒問父親自己是不是他最愛的人，父親説是，是最愛的人，是最愛的“敵人”雖零零碎碎，可到底是爭吵換成了拌嘴，冷臉換成了説笑，讓穆仰天心中湧出不少温柔來，説，值得，就這樣吧。週末又開始加班了。只是陪着客人的他，想到從沒做過飯的穆童一人在家，還是放心不下，置趙鳴那不滿的眼神於不顧，向客人告了假，又匆匆離去。他看見視聽室的穆童完好無損，且頭朝下，腳朝天，手拿可樂，嘴嚼海苔，耳朵戴着大耳機聽CD，眼睛望着投影大電視，開心得很，才鬆了口氣。他進廚房做了飯，叫穆童起來吃飯，穆童吃歸吃，他所有的問話，卻始終像沒聽見。他不想和穆童生氣，四處查看起來，當他發現穆童根本就沒做作業時，還是生氣了：“快點吃，吃完馬上洗碗，然後做作業！”穆童看都不看他，説她既也不會洗碗也不想做作業，因為她來例假了。他覺得腦子嗡嗡的，心裏愴愴的，在那兒站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問穆童什麼時候來的例假。穆童怨恨地：“十三歲就來了，有什麼奇怪的。”他愧疚不已：“對不起，你媽媽沒有教過我這些。你可要好好的啊，你是我最愛的人，是我現在活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理由，幾乎是唯一的理由。”穆童終於抱着他痛哭起來。趙鳴着了魔似的，一有空就想見朱海鵬， 他説，遺憾的人生遠甚於無奈的人生，他還是羨慕穆仰天，羨慕穆有這樣的人生。他又問朱，穆童現在怎麼樣？朱説據他所知挺好，“那個卜老師一直在照顧她。”趙詫異地：“卜老師是誰？”。穆仰天打着手機從工地的電梯裏走出來，原來是卜天紅打電話讓他去一趟， 他趕到學校時還沒下課，便走到穆童她們教室外，探頭往裏看去：黑板上書寫着漂亮的粉筆字《説出不喜歡班集體的理由》，他嚇了一跳，學生們卻開心得要命，笑成一片，爭着發言。清新秀麗的卜天紅，走來走去，偶爾用她那好聽的聲音，和同學互動，還一會兒摸摸這個的頭，一會兒理理那個的辮兒，那神態像極了在幼兒園裏當老師的童雲。他彷彿被什麼擊中了一樣，呆在了那裏。

　　卜天紅説完穆童的事，見穆仰天還直直地盯着她不説話，就安靜、禮貌又寬容地等待着。穆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掩飾：“真像是兩個人。你、你現在就像個女大學生。”卜的臉倏的紅了，低下頭：“我沒你那麼難。”向穆講起她曾經的故事。穆聽了那故事，心中生出無限的疼憐，提出請卜吃飯，説好吃巷的牛骨頭湯特別好喝，又怕卜這樣的人不肯去那種地方。沒想到卜高興得很，説她不但喜歡好吃巷的牛骨頭湯，還喜歡那兒的氣氛。果然，一到好吃巷卜又像是變了個人， 和老闆逗嘴，一口氣喝一碗酒，完全顛覆了優秀教師的斯文形象。那天吃完飯，穆駕車把卜直接送回了她在學校的宿舍。公司的人發現平靜數月的穆仰天，又開始望着某處發呆，以為他犯了老毛病。反正已司空見慣，一見穆那樣，退出來就是。只有趙鳴沒了那份體諒，該怎樣就怎樣，讓穆明顯感覺到他和自己有了距離。他沒去彌合那距離，他對王斌説，有距離反而好，更利於正常工作。卜天紅接到穆仰天要請她吃西餐的電話，笑了，説以前那家小咖啡館的音樂不錯，就去那兒吃個便餐吧。咖啡館的小老闆，看着二人滿腹狐疑，二人也不解釋，聽着和過去一樣的老音樂，心情，卻與過去大相徑庭。忽然，穆沒來由地説，卜天紅，你很勇敢。卜説，你更是。那天，穆沒把卜直接送回學校，而是開車去了海邊。彷彿被海水梳洗過兩人，眼眸都亮亮的，卜見穆欲言又止，用她那好聽的聲音説，你不用説，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在生意場上混油了的人，而是天生就有一副童心，只是因為早早地做了人夫，為了人父，當了老闆，又經歷了太多。但童心是潛棲在骨子深處的，要等到風高月黑而且有了知音的時候，才肯釋放出來。穆仰天，我很幸運，現在站在你面前是我卜天紅。穆聽了那些，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卜又説，如果你在此時真正地感覺到有一種生命的新啓動，就擁抱我吧，我喜歡你。穆張開雙臂，像風撫大地般地將卜擁進了自己懷裏。卜笑了，而穆，卻潸然淚下。第一天，卜天紅一下課就收到穆仰天發來的信息，問她中午有沒有空，他想見她。兩人剛見，穆又張開了他的雙臂。卜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撫摸穆的後脊，説，穆仰天，我是真的喜歡你。穆抬起頭問卜為什麼，卜説因為他是個讓女人在想象中感到安全的男人。穆不自信地：“可我自己都沒有安全感。”卜：“你為什麼還要這麼糟蹋自己。”穆説：“你錯了，我沒有糟蹋自己，我就是一個讓人感到不安全的男人。我是一個殺人犯，童雲就是我殺死的。”卜平靜地望着穆：“不，你説不是事實。是命殺死了她。”穆被卜的話一下子擊垮了，呆在那兒好久之後，説：“卜天紅，你是一個讓人沒有辦法的女人。”卜説：“沒有辦法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先喜歡上你的。”星期六一早，不想做家務的她，就瘋出門找小慧去了。穆仰天沒想到卜天紅會來家訪：“你真會找機會，專找學生不在家的時候，分明是拿家訪做幌子想見學生的家長。”卜笑了，坦白自己出來買書，突然就很想見穆，所以找了藉口。穆怕穆童突然回來，就給小慧家去電，話説卜老師家訪來了，要她趕緊打車回家。穆童一聽先問父親在哪屋，卜老師又在哪屋？當穆説他在書房且關着門，而卜老師在客廳喝茶後，穆童央求老爸犧牲自己幫助女兒，“我好不容易才混個週末，回家等於是殺我呵！”坐在客廳笑了會兒穆童，穆仰天突然止住話，從卜天紅手中取下茶杯，要和她親近。卜嚇了一跳，有些緊張，但穆固執地堅持。穆沒想到自己在卜的面前可以完全舒展，他呆呆地瞪了會兒房頂，又呆呆地向卜望去，見卜仍如只慌亂的小兔，趕緊説對不起。卜也説對不起，説自己太幼稚，是不是不在他的期望之中？穆聽了心疼不已，替卜捋了捋髮絲，向她講述了自己從童雲去後就不能再和女人親近的經歷。卜聽了，哭道：“你怎麼是這樣的人，怎麼這樣對待自己，怎麼會和命運較勁”那以後，穆仰天要是想卜天紅了，就悄悄地去她那簡單潔靜又隨意舒服的宿舍。因為卜知道穆童反對父親交女友後，卜寬厚地説，她理解穆童的感情，除非有真正的家訪，她不會再去穆家。她不想傷害曾經生活在那棟房子裏的女主人，也不想傷害穆童。她不願進入那樣的存在，從兩個女人那裏奪取本該屬於她們的東西。

　　穆仰天看出公司的人對他突入其來的變化不解，就像是懷裏揣了個秘密，對所有人都緘默不語。重新找回自信的他，讓穆童都有覺察覺，警惕地説，老爸你最近好像有點變化，穆説那是因為她在學校表現不錯，活得有些勁了。穆童確實剛得到卜老師的表場，便沒多想，還得意地：“我多聰明。”她做夢也想不到，父親正在和自己的老師約會。穆仰天和卜天紅一起時，還是會偶爾地想到童雲。對此卜天紅心知肚明，説不管他是不是欺騙，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她問穆和童雲是怎麼認識的，穆便講了那一見鍾情的故事。卜聽後説，“真美呵，帶你去遠方。”穆看着卜那張乾淨得沒有一點瑕疵的臉，不想再隱瞞什麼，告訴卜他的自私，他不打算再成家，也不想讓穆童知道，只是喜歡和她在一起。卜聽時似乎並不在意，還説，相處太深，失去時會措手不及。然而，沒過多久，在一次要帶穆童去鳥島的時候，因為穆仰天説露了嘴，穆童還是知道了一切。卜天紅得知穆童大發其火還惹事生非，一點也不吃驚。她對穆仰天説，不管他們為什麼交往，交往到什麼程度，應該讓穆童知道，她也希望穆童知道。她提出去和穆童談一次，穆仰天一口回絕了。接下來的週末，本已推掉了和卜天紅的約會，而是去辦公司事情的穆仰天，夜裏回家晚了點，穆童便開始發難，説穆把她母親全忘了，還惡毒攻擊卜天紅是個老處女。穆一開始儘量剋制，耐心地講他是個成年人，有社交生活的權利。可穆童越來越肆無忌憚，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穆童的胳膊，氣急敗壞地喊了起來。從小到大沒見過他那麼兇的穆童，嚇壞了，奮力抵抗。他渾身顫慄，最終還是收回了要打穆童的手：“不是我不想揍你，而是我不能在你媽媽不在的時候，碰你一個手指頭。”第二天早晨，穆童失蹤了。卜天紅看出穆仰天真的亂了方寸，要他冷靜，分析一番情況之後，讓穆開車帶她去了小慧家。與穆童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小慧，並沒太難便將兩個大人打發走了，而後挨個通知兩個大人有可能去找的同學。那一個個同學，見到兩個大人格外興奮，還積極地要幫他們寫尋人啓示。該找的都找了，該問的也問了，穆童一點蹤影都沒有，一直冷靜的卜，也沒了方寸。穆只好硬着頭皮給岳父家去了電話，岳父一聽就在電話裏喊了起來，説找不到穆童，就跟穆拼命。兩位老人當天就坐車趕了過來，走投無路的穆，只好向派出所報警。三天之後，小慧的母親給穆仰天打來電話，説穆童哪兒也沒去，就被她家小慧藏在了自己的房裏。穆仰天和卜天紅立刻趕到小慧家，可穆童一見卜就陰陽怪氣沒好話，穆只好叫卜先出去，自己一勸二賠不是三保證之後，才帶着蓬頭垢面的穆童回了家。穆童並沒把自己為何出走如實告訴外公外婆，穆為此心存感激。但穆童不接受父親的感激，説，下面就看你的實際行動了。

　　趙鳴又來到了朱海鵬的工作室，朱海鵬問趙鳴，覺得他和他兒子的關係像不像穆仰天和穆童的關係，趙鳴覺得不像，因為兩家的狀況不一樣，穆童是被她爸爸慣壞了，可朱海鵬卻覺得趙鳴並不瞭解穆童。穆仰天回到了公司，大家關心地問穆童的情況，穆謝謝大家的關心。學校裏，穆童根本不理卜天紅，對她視如不見，對於她佈置下來的作業也不做，並在卜天紅詢問時候，理直氣壯地告訴她，沒有什麼理由不做，不想做就不做。卜天紅打電話約穆仰天見面，卻被穆仰天推掉了。晚上，卜天紅來到穆家，詢問穆童出走的原因，穆卻沒有正面回答她。後來卜説，肯定是因為她，因穆童見到她，不冷不熱不説話還拿眼白瞪她。穆聽後，不知如何回答。卜倒顯得通情達理，一點要穆承擔什麼的意思也沒有。只是告訴穆仰天孩子和大人的關係，穆聽着、聽着就惱了起來：“你別説那麼多，你就説你什麼意思吧。”卜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我們不應該在一起。”穆怪笑一下：“好，到底説出來了。”卜天紅一句話沒説就離開了。可是卜深知穆這時是要與任何人為敵的，發來短信讓他喝杯奶早點睡。穆仰天生氣地把手機扔到了地上。穆仰天決定和卜天紅分手了，他這才發現自己已深深地愛上了她，才發現和她分手很難，才發現，傷害她等於傷害自己。他給卜打電話時，卜沒接。 給他回了電話，當卜説手機上有顯示，穆才承認説，我們見一面吧。聰慧的卜一下子明白是怎麼回事，沉默了一會兒説，不見行不行，就在電話説吧。穆感覺到一種撕裂，也説不出話了。卜説，我們是大人，不是穆童，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見我，我覺得沒有必要，我不會纏着你，你只要告訴我你的決定就行了。穆清了下乾澀的嗓子説，見一面吧，至少能當面告別。卜的眼淚頃刻之間就湧了出來。但當穆站在卜的面前時，卜已平靜如水，且絲毫不躲避穆的眼神。穆一句話都説不出來，卜道：“你真的不想試試，讓我和她談一次，我會找到和她溝通的方式的。”穆艱難卻清晰地：“不。”卜停頓片刻，依然平靜地：“那好，那我們出去談吧，這樣更像老師與學生家長的關係。”兩人走在學校的宿舍區裏，卜天紅告訴穆，他應該重新梳理和穆童之間的父女關係，什麼他都可以放棄，但是穆童是他不能放棄的。説完就匆匆轉身，消失在濃濃的夜霧裏。卜天紅想了幾天後，給穆仰天發了郵件：“你説你不想再成家，我從來不信。而我也不信我自己的害怕和迴避。我原來以為有希望成為你的妻子。”穆看到郵件，心痛得直顫抖。他寫了回信，但最終，他沒有發，卻把回信存到了電腦裏。卜天紅等了很多天都沒等到穆仰天的回信，人也越來越憔悴，最後決定放下一切，回到自己的老家，她要在那平靜自己的心情。走在家鄉的老街上，看着那熟悉的一切，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也開朗起來，她走到小攤前告訴老闆她餓了，要了一大堆的吃的。穆仰天知道後，開車追到了卜天紅的老家，並在那裏見到了卜天紅，晚上，坐在卜天紅家的祖屋外，卜天紅告訴穆仰天，她只要求穆仰天放下一切給她三天快樂幸福的日子，穆問她為什麼是三天，她告訴穆仰天，她只能承受三天的快樂時光。這三天裏，兩人好像真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忘記了一樣，放風箏，編竹婁，做鴨蛋。最後一天，卜天紅把穆仰天帶到了自己的祖屋，向他講述了自己祖輩的事情，並告訴穆仰天，她自己的身世，他的父親也是結婚後去了南洋，在那又娶妻生子，不要她們母女了，穆仰天聽了大為生氣，認為這是個不負責的父親，卜天紅卻告訴他，這就是他與別人不同的地方，也是她最欣賞的地方。

　　晚上，坐在卜天紅家裏，吃着趙姨做的飯菜，卜天紅告訴穆仰天，等以後她也要回到這裏過那種反璞歸真的生活，穆請求帶上他，可是卜卻拒絕了，她告訴穆仰天，誰也不能改變他的生活軌跡，他離不開他的女兒。回到城市，卜天紅頭也不回的走下了車，走向了遠方。穆仰天回到家中，想通一切的他把他的回信和卜的信一起刪除了。做完那些事，他從書房出來，誇張地揮了揮手，然後繫上圍裙，給穆童和自己做了一個茄汁排骨。那排骨味道一般，顏色卻是恣肆的，透着一股狠勁。他喝汽水、啃着排骨的樣子，更是透着一股狠勁：“我看我們父女倆就這麼過也能過得很好，對不對。”穆童顯然有些震撼，一直呆呆地看着父親，半天后，移開目光，埋下頭，一點、一點地往嘴裏扒飯。晚上，穆童來到了爸爸的房間，看着爸爸的睡臉，似乎想到了什麼，明白了什麼。穆仰天像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座標，精神抖擻地向獵頭公司要資料，要為公司聘請職業CEO。趙鳴知後氣急敗壞地指着穆的鼻子：“你半途而廢做逃兵要回家去帶孩子我管不了，但我是公司的元老，也有過汗馬功勞，你憑什麼要去請個外人來。”穆平靜地關上門， 説自己退職回家不光是為穆童，是時間和機會恰巧碰到了一起。他給趙分析，公司做到這一步，已是把底氣做盡，要不想往上攀，剩下的只是賺錢；可真要往上攀，別説是趙，他自己也只能算個老江湖，屬於拼打商場元規則那類人，不是創造和制定新規則的那一類。所以不光是他，連趙都應該考慮順應時代潮流，退下來當股東，讓能幹的專業人才來替公司謀求新的發展。趙顯然聽不進穆的話，説自己是沒有機會，要有機會未必就不能做一個創造和制定規則的人。穆聽後，拿出了朋友的耐心，先説趙的優點，又説趙的能力做工頭、做副手都會幹得漂亮，如他在公司，他知道怎麼把握趙，他要不在，趙肯定會倚老賣老，對新老總的工作不利。原來穆不但不讓趙當老總，還真的想讓趙也退下去，趙跳了起來：“憑什麼我要走，當初我是破釜沉舟到公司來的，公司的哪一塊磚不認識我？憑什麼我的女人要別人來睡。”穆讓趙息怒，苦口婆心地説他們是多年的朋友，他了解他，要趙相信他的判斷，趙不適合掌盤子，如把事情弄糟，到時沒法收拾。穆見趙不但聽不進話，還來拿他的軟肋戧他，臉也白了：“我怎麼糟你不要管，我只希望你管好你自己。”趙此時哪還能管住自己，話説得越來越難聽，氣得穆讓他馬上離開他的辦公室。趙不但不走，還繼續吵，説不用穆趕，自己馬上收拾包離開公司，而且要帶着他那幫兄弟。吃軟不吃硬的穆，立刻要打電話通知財務室，替趙副總以及他要帶走的一行人結賬。趙沒想到穆動了真格，大罵穆背信棄義，連手機都忘了拿，摔門離開了公司。經過一個晚上的穆童變得乖巧了許多，自己吃過飯，就老老實實地寫作業，並告訴爸爸她參加了學校的合唱團。穆仰天見女兒真的是在寫作業，更堅定了自己的做法。趙鳴回公司了，想同穆仰天重修舊好，也想讓穆放棄他那荒唐的念頭。可穆堅持不是自己荒唐而是趙不識時務。本來心平氣和的兩人，説着、説着又吵了起來。穆頭痛得去衞生間嘔吐了好一陣，才緩過神來，無心再和趙談，讓來勸他的劉工轉告趙，希望趙冷靜地思考問題。説，兩個好朋友生惡不是小事，但公司的前景更是大事。趙真的冷靜地思考了一下，覺得老朋友間説話沒輕沒重易相互傷害，便搬出王斌去當説客，勸穆不要把事情做絕，撕了朋友十幾年的情誼。穆知王是來為趙説情，有些吃驚，應付説，情誼永在，分歧難彌，就忙於見那些推薦來的職業經理人去了。還好，穆童在學校沒有惹事，還給他帶回個80分，讓他感覺了一絲欣慰。趙鳴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居然又説動聞月來當説客。聞月到底是聞月，穆仰天沒有應付。聞理解穆的做法，也欣賞穆到什麼份上都能把持住自己。但聞認為事情做到任何程度，不能傷朋友，因為朋友是如今最珍貴的東西。聞還認為，趙不比穆，是上了癮的生意場上的動物，讓他回家等於讓他自殺。聞最後説，“我真的不在意你那狗屁公司，我還是不放心你，不肯看着你在已經變得認不出樣子的世界裏一味堅忍，最終堅持到剩不下一點人的感情。”聞的話打動了穆，他坦誠地説，他這麼做是站在朋友的位置上認真考慮過的，也是對朋友負責的。聞月 伸手過去，放在了他的手背上。而後，人往靠背上一仰，老半天才冒了一句：“穆仰天，穆老師，老穆，你現在是穆老，讓人説不出話了。”趙鳴得到消息，衝進公司，當着所有的人，傷心地、憤怒地：“穆仰天，你這個卸磨殺驢的王八蛋，你等着，我要叫你不得好死。”

　　趙鳴的老婆因為不滿穆仰天把趙鳴趕出公司，來找穆仰天理論，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時，讓人把穆仰天的公司給砸了。又到周未，穆仰天開車來接穆童下學，並告訴了穆童他的決定，他決定退休了，以後要以穆童為生活的園心，在家陪伴她，直到她考上大學為止，穆童聽後，沉默不語。周未，穆仰天帶着穆童和小慧來到射箭場射箭， 本來有些愧疚的穆童，聽了父親回家的決定，愧疚全無。她對小慧説，父親是想給她施加壓力，把她監視起來，把她變成個家庭囚犯。誰知被母親單身一人帶大的小慧，聽後眼睛都紅了，説上帝不公平，怎麼什麼好事都讓穆童碰到，她要有那樣寧願舍了大把掙錢的機會和風光守着她的老爸，她拼死也做個乖乖女，並告訴穆童，她爸爸其實沒死，而是不要她和媽媽了，和別人結婚了還生了個孩子。新老總走馬上任了。穆仰天不但在兩天前就空出了自己的辦公室，還把自己的車鑰匙也交給了他。新老總禮貌地問穆還有何事交待，穆想了想：“我已不是公司的經營者，照説沒有這個權力。不過你既然問了，我就説一樣。過去沒日沒夜地創業，公司沒章沒法，跟着我的員工跟得苦，我這個人能力低，虧待了他們。現在公司上路了，條件也好多了，請你多照顧一下他們。”他向新老總鞠了個躬，從張琪手中接過自己的私人用品，不許任何人送，一個人走出了公司，過去整天不在家，沒覺得有多少事非幹不可。現在才發現，家務事是幹不完的，何況是一個太長時間無人專門打理的家。穆仰天擦地洗被換窗簾，連吃飯都顧不上地幹了三天，累得腰痠背痛，家才有了點樣子。接着他又發現，為了維持那樣子，每天又必須再樓上樓下的打掃一遍。他心裏好笑，想和人説説心得，可想了半天竟不知對誰説合適。當王斌來找他看他是否真已賦閒在家時，他好感動，説了好多自己這些年忙着成家掙錢疏忽了朋友的話，約王有空一起打球，還謙虛地：“要是覺得我還行，你可以再安排我在你們那兒開一次講座。”穆仰天週末的中心，自然是穆童。一大早就出去採購，回家洗了切好配上料後，再乘坐公車奔往學校。 回到家，穆童看着煥然一新的家，高興的又蹦又跳，還塞給他一個80分的試卷，把穆仰天樂得直嚷嚷：“穆童是我穆仰天的女兒，聰明是天生的，出色是命定的。”不用上班，穆童的家長會也就不再用別人代替去開了。從分手就沒見過卜天紅的穆仰天，開會那天怕遲到，就去得早了點，就在走廊裏碰到了卜。卜看見他，如同看到別的家長，禮貌而矜持地説了下穆童的進步，説了下以表揚為主但不要過分寵愛，就撇下他迎接另一位家長去了。他感覺既失落又失真，在那兒發了會怔，才慢慢地進了教室。那一切，全被穆童看在了眼裏。會開始後，她沒像別的同學那樣去玩，而是悄悄留了下來。她看見卜講了好一會話後，父親才終於抬起頭，但仍舊沒像其他家長那樣仰望着她的卜老師，而是看着黑板的某處。她不知該不該告訴父親，卜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麼平靜，每次卜找她談話，雖不提家事卻欲言又止；平時看她的眼神，也絕對和看別的同學有別。賦閒在家的穆仰天，買了一大堆的光盤迴家，晚上，一邊吃泡麪一邊看光盤，一邊等着張琪來給他送報銷的藥費。張琪來了，看到煥然一新的家，直誇他能幹，並問他，他真的不想知道公司現在的情況嗎，可是穆説，現在知道了也沒什麼用處，不如不想。又到了周未，穆仰天正準備去接穆童，穆童卻自己一個人回到了家，進門卻和穆仰天展開了一場親情關的辯論。

　　父親生日那天，她一早把穆仰天趕去跟王斌打球，又把小慧叫來，準備給他過個隆重的生日。兩個孩子在超市裏買了一大堆東西，回到家認真地準備着菜，穆仰天和王斌打完球回到家中，看到這一切感動得差點掉淚，他對穆童説，在他的記憶裏，從來沒看到過笑眯眯的女兒給他過生日。小慧還告訴穆童，她要認穆仰天做她的乾爸，穆童大方地答應了，並要爸爸給小慧包紅包。那一整天，有兩個女孩輪番忽悠，他像個老太爺，端着茶壺心無旁鶩地走來走去，幸福得暈暈乎乎，在書房包紅包的穆仰天看着童雲的照片，喃喃自語：“童雲，你真該看看你女兒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公司有新老總打理，穆仰天説到做到從不過問。家務事做出了經驗，也不再需要那麼多時間。畢竟還不是個領取退休金的老人，對扭秧歌、跳國標之類沒有興趣，在不是週末的幾天裏，他除了睡覺，就是一張接着一張地看碟。他經常是看着、看着又睡着了，醒來時，發現茶杯倒了，天也黑了。穆童雖亂，但對穿着十分在意，自然不允許父親如此糟蹋自己。那天，她先是笑眯眯地説，爸你這老頭衫穿兩天了吧，脱下來我給你洗了。然後問，你為什麼不穿我給你燙的那些襯衫呢。我特喜歡看你穿襯衫。接着就開始批評，如果爸你這樣的男人都不刮鬍子邋遢起來，世界就陰暗了一半。穆仰天見穆童越説越來勁，還連説帶比劃再寫公式，奇怪是誰告訴她的這些事情，穆童説，這還要誰告訴，我有操練，自己總結的。穆差點沒笑暈過去，説，你別折騰我了，反正沒人對我有興趣。穆童脱口而出，誰説沒人對你有興趣。卜老師就有興趣，她想你都快想瘋了。穆像是後腦勺捱了一下，呆住了。穆童説，其實她並不反對卜老師，只是不喜歡別人揹着她決定和她有關的事情，只是希望穆交了女朋友不要忘了她。她哽咽道：“爸，我其實是希望你快樂的。我知道，媽媽回不來了，可這不是你的錯，媽媽不是你殺死的，我不能因為這個就剝奪你的生活。我喜歡卜老師，我希望她當你的女朋友。”穆仰天沒有遵照穆童的指示去找卜天紅。他已經拒絕過她，他甚至連讓她做一次努力的機會都不肯給她，他怎麼可以再回過頭去對她説，我弄錯了，我其實是需要你的，我們重新開始吧。他滿大街昏昏沉沉的遊蕩，一天，不知不覺地又走進了那家小咖啡館，坐在那裏，一遍一遍地想他和卜的相遇、相知、相愛。咖啡館的小老闆，不明白眼前這個人怎麼又成了一個邋遢鬼，問，你是以前那個人呢還是後來那個，穆答非所問：“我女兒真的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寬容和理解別人了，你説還有什麼樣的女朋友，能比這還讓我開心，”小老闆聽後更加糊塗，對服務生説，嗯，這不是後來的那個，是以前的那個。穆童知父親一週沒動，有些恨鐵不成鋼了。她不許父親退縮，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説卜天紅在學校是怎樣用一雙充滿特殊感情的、憂傷的眼睛看她；説卜不僅人漂亮、能力強、心眼兒還好得要命，深得學生的喜歡；説沒幾個班主任真正讓學生從心裏喜歡的，父親要是放過卜這種千載難逢的好女人，就是地地道道的恐龍。她見父親始終不動聲色，要哭了：“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你要讓我一輩子都欠着你。我只好節哀順便，從此以淚洗面，把自己折磨死算了”。於是在穆童的指點下，做按摩，洗頭，換衣服，要去找卜天紅了。穆童見父親居然有點手忙腳亂，哈哈大笑。笑一陣，又不笑了，懂事地替父親整理領帶， 眼裏竟然有了霧氣：“爸，我知道我不對，我攪亂了你的生活。我向你保證，等卜老師回來後，我一定好好對她。她想來咱家就來，我給你們做飯。你想娶她就娶，我不會説不的。只是，你得給我一些時間，別讓我早早地叫她媽媽，好嗎。”穆只覺喉頭髮哽，把穆童摟進懷裏：“真是傻丫頭，怎麼會，怎麼會呢。”卜天紅應約來到了學校的休閒吧，她問穆怎麼會來找她？穆直截了當地説，他還希望和她在一起。卜聽了那話，比先前還要吃驚，臉上的血色也飛快地逝去，不肯相信地看着穆，好像他是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等穆説完了等等、等等，她説，不。她説她不要補償，也不給穆重新開始的機會。説不是她不給機會，而是她沒有機會給他了。她已經和別人談了。

　　穆童對灰頭土臉回來的父親窮問不捨，穆仰天躲不過，便吃了顆鎮定藥，向穆童輕描淡寫地彙報一下見卜的情況。不想穆童説，像卜老班那麼優秀的女生，怎麼可能沒男生追呢。要父親去把卜奪回來，見父親不動，又説是她捅的婁子，要自己去。穆當然不許穆童去，穆童不想和父親拉扯，説，好好好，不去就不去。等穆轉身進了書房，在外面喊了一聲，家裏太悶，找小慧玩去了，就一溜煙跑了。穆沒追穆童，他對着空空的門口説，也好，去面對現實吧。穆童找到卜天紅的宿舍時，卜不在，鄰居説卜老師和男朋友到外面吃飯去了。穆童就坐在宿舍的大門口等。等到天黑還不見卜的身影，她就挨個店鋪找，沒想到還真的找到了卜。穆童回來，已是深夜，什麼也沒説，換上自己的拖鞋，就沒精打采地上了樓。穆仰天知道女兒肯定是敗北而歸，已完全平靜的他，安靜在那兒等了一會兒，也一步一步地上了樓，在穆童牀邊坐了下來。穆童一開始沒理父親，穆也不着急，慢慢地玩着她襪子上的小花球，還説，真好玩。穆童再也忍不住，爬過去，枕着父親的腿，又拿父親的胳膊當被子蓋好自己後，嚶嚶地哭了。穆一見女兒哭，反而笑了，説，哭什麼，醜死了。穆童一聽，乾脆放聲大哭：“爸，我不想讓你當光棍兒，我沒想讓你當光棍兒的”。趙鳴來到一個律師事務所，把那張和穆仰天籤的給律師看了，並告訴律師穆仰天的公司存在着問題，和《公司法》相背。這天，朱海鵬來到趙鳴的工地來找他，朱海鵬告訴趙鳴他準備和他妻子離婚了，在咖啡廳裏，朱海鵬向趙鳴講述了他和他妻子的事情。一天，穆仰天又帶着女兒來到射箭場射箭，穆童告訴他，她還是比較喜歡唱歌的，並且唱好了不可以去西班牙，她很喜歡的那個地方。一天卜天紅主動找到他，告訴他穆童如何為小慧是否來了例假和同學吵架，又如何收拾對頭，他驚訝不已。驚訝穆童怎麼會想出那樣智慧卻兇狠的方式，也驚訝穆童在生理方面開化得太早。卜説，如今的女孩不再期期艾艾，在生理常識上甚至可反過來充當父母的老師，可要是把過去的忐忑不安，變成了不知節制的人性張揚和炫耀，便是另一種矇昧了。卜認為現在的孩子大多隻知道性徵，缺少在道德和倫理上的尊重，而這些，不僅學校有責任，家長也有義務。穆問，難道要我和談這些。在他面前一向害羞的卜，沒有絲毫難堪，鄭重、肯定地：“除非你推卸做父親的責任。”。第二天上課前，卜天紅告訴大家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要説，穆童在爸爸的陪伴下走進教室，走到講台前當着全體同學的面向李佳音賠禮道歉，並告訴全班同學，因為小慧沒有爸爸，大家應該多關心她，因為她是我們的同學是班級體裏的一員。晚上，餐廳裏，趙鳴約着律師和他以前的下屬一起吃飯，商量着什麼。王斌真給他安排了一次講座，去的那天，他忘了聞月曾欣賞他不把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苟，穿得比上班時還要正式。王指着他鼻樑上的眼鏡笑道，嗯，像個教授。他趕緊解釋，不是想裝教授，是真的花眼了。王奇怪他剛四十怎麼就花了眼，他説，誰知道的，就有一天突然發現看東西模糊，就上街買了個老花鏡。還感嘆年紀不饒人，不但眼花了，覺也越來越多，以前上班睡那麼少也不知道困，現在有時間反倒是越睡越困頭越痛。畢竟，去開講座也就那麼一次，他覺得有些無聊了，整天套件老頭衫走來走去，琢磨在不影響穆童的前提下，做點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週末，沒等穆仰天開口，穆童便要他用一個男人的眼光看看她，她哪裏有缺陷？當他裝聾作啞時，她火了：“你看看別的女生，她們全是大波霸，一個個器宇軒昂，讓人眼睛瞪成了三千瓦。而我沒有胸脯、一臉麻子，長得像個嬌怪，沒人喜歡我，你還在那幸災樂禍。”憤憤地走了，穆仰天無奈地笑着。

　　在穆童的房間，穆仰天告訴穆童在他眼裏，她永遠是最可愛的女孩，可當他問到她情投何處時，她又寧死不説。素來在她那堅不可摧的意志面前無所作為的他，只好忍着頭暈，警告她，在高中畢業前，不許她和任何人談戀愛——不管過去談過沒有，從現在起，絕對不行。趙鳴頻繁地和幾個還在公司的兄弟接觸，這天，又神秘地約見劉工，被劉工拒絕。劉工説，趙鳴呵，穆仰天那麼對你，我覺得過分了。但你這樣就更過分了，人生沒有你們想的那麼長，千萬別留下什麼遺憾呵。那個星期五，穆仰天快九點在穆童的電話聲中醒來，和穆童講完電話，突然一陣噁心，衝到衞生間吐得腸翻肚轉，一下就失去了知覺。那刻，正對小慧罵老爸接她是防止她談戀愛的穆童，突然捂住了胸口。穆醒來已是中午，見額頭出血，就去了恆生醫院做了檢查。見朱望着他不動，他有點着急了，説他要去接女兒，請朱快點。沒想到朱仍不肯放過他，還要他重新坐下來慢慢地説，他惱了：“您説吧，我有什麼病。”朱説目前只是初步的檢查，還不能下判斷，當下開出單子，讓他馬上入院作進一步的檢查。他一聽急了：“今天是週末，我接完女兒還要做飯，做完飯還要……”朱非常嚴肅打斷他：“那好，下週一請您直接到住院部辦手續。”朱海鵬告訴趙鳴，就是那會兒見穆仰天病入膏肓卻一無所知，還以那麼幽默的口氣檢討自己的人生，心中剎那間湧出了對穆的生命的關懷。他説，第二個星期穆如約去了醫院，見了他。　　一系列檢查結束後，護士長讓穆仰天通知家屬。穆説他沒有家屬，護士長從沒碰到過這種情況，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穆自己忽然又感覺到不對，主動找到了朱：“我是單身，只有個十五歲的女兒。就是説，沒有人對我負責，但我得對她負責。所以，請您把檢查的真實結果告訴我吧。”朱見穆不是那種神經質的病人，只好告訴他，他患的是腦癌，而且是晚期。朱對面前這個才四十歲只有一個女兒的男人，產生了深深的同情，給他倒了一杯水後，開始詳細地介紹他的病情和他們為他制定的治療方案。穆打斷朱，説從第一天朱強迫他住院，他就知道朱是個對自己的職業、對病人都非常負責的醫生，朱説的那些都是他們的事，他只要朱告訴他，他還有多少時間就行了。朱説具體能活多久得看治療效果。穆想了想：“那好，我先請個假，回家安排一下就回來接受治療。”穆仰天一走出醫院，人就懈了下來。看着街上車水馬龍，他四顧茫茫，彷彿不知該往何方。他漫無目的地走了會兒，突然想找個人説説，就在一個看上去還面善的老大爺面前蹲了下來，説：人的這一生真的太奇怪了，説來就來，説走就走，可以不用跟任何人打交道，也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用跟任何人寫申請，哪怕是你最愛的人，哪怕是你最不能捨棄的人，你可以説走就走，一了百了，卻留下無盡的傷痛，我呀，以前一直把這種捨棄稱為自私。那老大爺見穆哽咽了，也哇哇地叫起來。穆抹去眼淚一看，那是個聾啞人。他哈哈大笑……穆仰天那天沒有回家，而是回醫院找到朱海鵬，再次問朱他還能堅持多久？朱這一次直截了當地告訴穆，據已知的病例，腦癌晚期一年的存活率為8·3%至24·6%。但無論腫瘤的惡性程度如何，治療後都會有不同程度的改善，如控制得好，沒有急性發作，至少可以活六個月。穆平靜地：“就是説，我最多隻有半年時間。在半年之內，我必須讓穆童長大。”朱問：“穆童就是你女兒。”穆點了點頭，見朱看着自己那有些顫抖的手，坦然地承認：“是的，我很害怕。”第二天早上，穆仰天向穆童説了他的病情，穆童聽完後，恨恨地看着穆仰天，好像他是她的仇人。接着，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穆儘量保持平靜，説，對不起。穆童嗚嗚的哭出了聲，且聲音越來越大，站起來朝穆衝了過去：“説聲對不起就完了，你們為什麼要生我，為什麼生下我又這個走了那個還要走，你們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個世界上，和那些到處亂生孩子的青蛙有什麼區別，和那些到處亂生孩子的蚊子有什麼不同，我恨你們。”穆説他也恨自己，但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會丟下她不管，會努力地和病魔鬥爭，即使他努力了病魔還是不放過他，他也會安頓好她。穆童大叫“騙子”，憤怒地打開父親伸向她的手臂，跑出了家門。

　　穆仰天在小慧家見到穆童，穆童見父親進來，恨恨地瞪了他一會兒，扔掉薯條，起身往外走去。穆謝過不明所以的小慧和她母親，匆匆跟去。回家後，穆童直接上樓把自己關在了屋裏。穆仰天沒有強迫穆童開門，而是去廚房做了點飯菜，端到穆童門口放好，説：“門口有吃的，餓了開門取。”天快黑的時候，穆童從樓上下來了，從穆仰天手中那早已涼透的茶杯接過去，放好，然後拉起爸爸的手，説，走，去換衣服，我送你回醫院，我要把你治好。我不會讓你就這麼離開我的，那可太便宜你了。穆仰天頓時熱淚縱橫。回到醫院，朱海鵬勿勿趕來看穆仰天，在病房，朱海鵬第一次見到了穆童，穆童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我爸歸你管，請你一定要治好我爸的病”當她得到朱的承諾的時候，開心地笑了，並把朱的手機號要到手，要每天打一個電話問問爸爸的情況。穆仰天開始安排後事了，他請朱幫忙，允許他在病房裏接待律師，允許他週末再回一趟家，因為穆童還抱着幻想，他要讓她接受他得的是絕症，且這個病沒有治癒的先例，也不會出現奇蹟，在不久的將來，她將獨自面對一切。朱覺得穆童太小，不必告訴她那麼透徹。穆卻説這可由不得誰接受不接受，他自己也和穆童一樣，必須接受。一直躊躇滿志的朱，在那一刻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能，和醫學的無奈。穆童聽父親講他的道理時，沒像上次那樣哭鬧，等父親説完了，還靜靜地抱着她那隻好久不見的布袋熊。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説，好女兒，比老爸強多了。她依然沒什麼反應。穆這下真的覺得女兒比自己強多了，掩飾着難過進了衞生間，等他從衞生間出來時，穆童只提了一個要求，她想暫時休學，到醫院陪他。當他不同意時，她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和他耍橫。穆仰天把要做的事情列了張表，他覺得別的都好辦，唯獨將來女兒想他了怎麼辦？他是知道那個滋味的，他那會兒想童雲，就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覺，他不希望女兒以後也像他那樣。他決定給女兒寫信，每個節日、每個她的生日，都寫一封，一直寫到她十八歲。穆仰天沒想到，到了週一，穆童沒去上學，而是偷偷先他來到了醫院。他大發其火。穆童一開始一聲不吭地堅持，後來不想再讓父親生氣，就説，好吧，我去就是了。穆忍着自己的不忍，繼續咆哮，不許穆童將他生病告訴別人，説他沒那麼多時間，不想讓任何人佔據他的時間，打擾他的生活。穆童問，連卜老師也不想見見麼，穆蠻橫地：“什麼卜老師我不認識，請你尊重我的想法。”穆童臉色煞白地點了下頭：“我上學去了。”轉身往外，身子僵直，走了好久，才消失在走廊盡頭。見過那一幕的醫生護士都唏噓不已。朱海鵬問穆，難道你不想和她多呆呆，學以後可以再上，你以後可就沒了。穆的眼睛紅了，説他不能打亂了女兒的生活節奏，他要讓她明白，不管發生什麼，生活沒有停止，地球照樣轉動，她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並且要快快樂樂地過。在醫院見過太多生離死別的朱，聽了那番話，眼睛也不免紅了。穆童突然變成個安靜的女孩，放學後是學生們最快樂的時候，穆童卻一人坐在那兒發呆。卜天紅覺得不大對勁了，上前問她是不是有心事，穆童立刻裝作一副不解地樣子：“我犯什麼錯了麼”。那樣的穆童讓卜天紅感到陌生，她替她擦去淚水：“沒有，你最近很好啊，可你為什麼這麼難過呢，是不是和爸爸吵架了，”穆童一聽，淚水嘩的又湧出來：“不是，我爸他很好。我就是想我媽了”。穆仰天按半年的週末計算，他還能和穆童一起呆72天。他要好好地享受和利用這寶貴的72天，在72天之外，再做那些穆童不在也能做的事。他打開從家裏帶來的筆紙，開始給穆童寫信。可剛寫了兩行，就覺得眼睛模糊寫不下去。他趁着夜色偷偷溜出醫院，回到家，找出DV機，開始給穆童留言。

　　兩個小護士因為穆仰天挨批了。原來穆白天也偷偷地往外跑，回來還纏着她們，讓她們給他當模特，練習梳頭。朱海鵬看着穆牀上一大堆時尚書籍和DV帶，很是不解，提醒他要遵守紀律。穆連忙道歉，接着嘻皮笑臉地講他的計劃，求朱幫忙，在他保證在不耽誤治療的前提下，請護士長繼續對他網開一面。就在穆仰天緊張地安排他的後事時，趙鳴的新公司不聲不響地開了張。週末，穆童一放學就直接來了醫院。被放療弄得面如土灰的穆仰天，見女兒又前進了5分，立刻精神抖擻，揮着卷子四處顯擺。父女倆説要去院裏散步， 然後溜出醫院，“逃跑”了。其實他們的“逃跑”行動，被護士長盡收眼底。“逃跑”讓父女倆快樂無比。一進家門，父親又纏着女兒要給她梳頭，女只好將信將疑地：“知道你在牀上躺得不耐煩了，想玩玩我的頭髮，玩吧，我全當是作貢獻了。”父先是給女梳了一頭小辮，女看了一眼，説像個花痴。父聽了並不生氣，喘了會兒，又胸有成竹地把小辮解開，用一塊三角巾把那一頭散發在腦後一紮，打了個蝴蝶結，再拿出一隻羽毛髮夾別在前面，把女變成一個漂亮的小仙女。不想女還是不滿，嘟嚷了一句，這樣子倒是可以去演古裝戲。父覺得女真是有點挑剔，問女怎麼不好，女把鏡子一扔，説頭巾用得太正統，樣子早就過時了， 他只見她忽然衝他大聲説道：你這是幹什麼，誰要你梳什麼頭，你老老實實地治病好不好，他這才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合上眼，休息了片刻，重新拿起了梳子。這次，女兒終於驚喜地跳起來：“我早就想要這樣的髮型，老爸你是怎麼做到的，”父長長地舒口氣，往後一躺：“我是誰，我以前是懶，也怕別人知道我有這門絕技，弄得門庭若市，連喝茶的功夫都沒了。”穆只要有力氣，就和穆童説話，什麼都説。當穆童知道父母當年十天約會39次，最多的一天見了7次，14天之後就結了婚，萬分驚訝。穆説：“是呵。你媽也常瞪着那雙迷人的眼睛問我，你是誰，你從哪裏來，我怎麼會愛上你，我就説，我是你的遠方。”穆童：“那我媽是你的遠方嗎。”穆：“是。我很幸運，才找了二十三年就找到了你媽。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幸運，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的，所以我那會兒想，要永遠在你媽那身心的大地上行走，走到地老天荒，走到世界末日。”穆童又問：“這世上肯定有屬於你的另一半嗎”穆：“當然。你媽走了，我也要離開，就是想把幸福騰出來，讓給你和你將來的另一半，你們就會有更長久的幸福。”這天早晨，穆童買完早點，回到家到處沒找到爸爸，這時，她聽到從書房傳出的聲音，她從沒見過父親頭痛發作，她嚇得不知道如果是好， 她不知道怎麼辦，絕望地從這頭跑到那頭，最後才想起朱海鵬，給他去電話説，快救救我爸爸……朱海鵬迅速地感到了穆家，給穆仰天進行了急救，穆仰天卻不許朱給他用嗎啡，他説得留下它對付往後。他見穆童仍縮在角落裏抽泣，也不安慰，還阻止朱安慰。“得訓練她。”他咬牙切齒地：“你看，她在忍，她會忍下去的，她在學習承受，她必須學會承受，這對她今後的日子，是至關重要的。”朱海鵬打了個寒戰，看着自己的手：“我給他注射時，這手就像他那會兒説他很害怕時那樣抖，我居然紮了三次，才把針扎進了他的靜脈。我當年第一次拿手術刀給人做手術也沒那樣抖過，你信麼，”目瞪口呆的趙鳴，也打了個寒戰，沒有回答。朱説，人無疑應學會承受。但他也是為人父的人，他知道，一個父親往往是不忍自己的孩子承受苦難，寧可自己當屏障將苦難阻擋在孩子之外的，而穆仰天卻用那樣的方式讓穆童學習承受，自己該承受着怎樣的痛苦，那個被穆童收拾過的女同學，因為穆童在一天之內三次主動地向她微笑，害怕穆童又在掏鬼，去找卜天紅了。卜説，她再這樣對你時，你也把自己當成一朵花兒，給她回一個微笑。

　　每次和穆童一起外出，穆仰天總會東摸摸、西看看，見穆童不解，就笑，又去摸穆童。穆童以為父親是不捨，故作輕鬆地：“知道我有多好了吧，還老説我是你的敵人。”穆笑了：“你説得不全對，是親愛的敵人，你媽也是。”他在DV裏給穆童留言：“我的女兒，我最最親愛的敵人，生命是可以在現實之外得到溝通的。以後在我去了遠方的日子裏，凡是你經過我們一起經過的地方，呆在我們一起呆過的地方，你都會感覺到我，不信你看看那我曾看過的温暖的晨曦，摸摸那我曾摸過的透明的嫩芽”穆童始終想弄清一件事，父親是一個大人，完全可以決定自己，就算和她鬥智鬥勇，也能戰勝她這個小屁孩兒，那次怎麼就被她的離家出走嚇住，放棄了卜老師，穆仰天告訴她，一個父親不該和女兒鬥智鬥勇，他是喜歡卜，卜也喜歡他，如果穆童也喜歡，那就是三人的快樂。如果穆童不喜歡但能寬容對待，那三人間也還存在納什均衡。但穆童既不喜歡，也不能抱以寬容的態度，離家出走不是簡單的恐嚇，是真傷了心，那麼，他能做的就只有放棄。穆童説，至少他可以先強迫她接受，至少他該相信她會長大。穆説，他知道有這個可能，可他愛她，她要他選擇，他就只能選擇。卜可以重新找個喜歡的人，她卻只有他這一個父親，所以他不會去尋找任何的理由。穆仰天一直想見那個誘惑了穆童，卻讓她覺得自己不漂亮的男孩，到底長得什麼樣，於是，他揹着穆童，通過小慧找到了那個男孩。他打死也沒想到，那男孩既沒長亂蓬蓬的頭髮，也沒穿掃地大腳褲，而是一個清爽、健康、快樂、明朗的男孩子。他這才覺得，穆童喜歡他“打球的樣子”，“喜歡和他一起看卡通片”的念頭是多麼好，比自己有過的所有的念頭都要好。那天傍晚，在夕陽下，他拉着穆童在醫院花園裏，長一句，短一句，説了好多好多的話。醫院的人都誇穆童漂亮，她説才不呢，我小時特醜，我爸看了特傷心，都差點把我扔了。她告訴穆仰天，小時從母親那裏知道，他接受不了她是個皺巴巴的醜小孩，特恨他。恨他，卻又不肯讓別人佔有他，所以總是跑到他和母親中間搗亂。她那時還決定，不管母親願不願意，等她將來長大了就嫁給他。穆聽了哈哈大笑，笑得哎呀一聲又捂住腦袋，開始嘔吐，穆童這次沒有驚慌失措，甚至沒去叫護理員，她像個小媽媽一樣，為父親清洗，給父親喂藥，把父親安頓好後，再去清洗自己、清洗弄髒的被單。穆仰天整天捧着他那個特殊的時間表，計算用了多少，又還剩多少，分秒必爭。他認為自己已經做得很努力了，他沒想到，在他生命行將結束的最後時間裏，他還是沒能戰勝這個世界，保護好他的女兒。　　律師告訴穆仰天，公司剛剛發生了一次清盤。公司前任副總趙鳴，根據穆的一個重要失誤和一份有限文件，在公司財務部部長的協同操作下，將公司的股本和資金做了劃分，拿走了屬於他的那一份，並且宣佈接管公司幾乎全部的項目和業務關係。也就是説，在進行過掠奪式的分割和失去了全部項目和業務關係之後，穆的公司只能宣佈破產了。律師説，趙鳴經驗老道、準備充分、行為合法、有相關職能部門和公司若干項目合作方的支持，公司的新老總根本不可能有回天之力，要是沒有奇蹟出現，過不了幾個小時，新老總就會來遞交辭呈。穆仰天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律師説了一件什麼樣的事情，他想不通：“我是公司的法人，唯一的投資人，我並沒有宣佈清盤呀。”律師忍着不滿、耐着性子解釋：“根據《公司法》，公司必須由兩個以上的股東共同出資組成，而你的公司實際上只有你一個人，這首先違背了《公司法》；其二，趙鳴出具的書面證明，卻能證明你允諾將公司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分配給他，他在揭發你的公司存在不合法的同時，要求自己的利益兑現，這要求是合理的。這還只是第一步，你接下來將接受有關部門的詢問和調查，並且就非法辦公司一事做出承擔和賠償。簡單的説，你在公司經營期間的所有收入都被視為非法收入，要全部清賠。如有債務，還必須償還債務，然後視情節輕重、影響大小，接受有關方面的處理。而趙鳴，現在已是一家合法公司的總經理，他是以他公司的名義，同時以與以前公司項目夥伴的業務聯帶關係，在本着不讓合作伙伴承受經濟損失並且自願的前提下，接管你那些項目和業務關係的。他的做法，是政府和有關職能部門十分歡迎和支持的……”穆仰天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明白他昔日所有的奮鬥全都化為空寂，除了女兒的生命，在這個世界上，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他不知道律師何時離開的醫院，他只知道那個新老總，果然如律師所料，沒過多久，就來醫院向他遞交了辭呈，以及一份職務工作備忘錄、一份表格詳細的資產清單。穆仰天覺得那個下午的太陽，一會兒白，一會兒黑。他忍着頭痛、忍着胃裏的一陣陣痙攣，去了公司。他看見昔日輝煌一時的公司，如今已一片狼籍，除了被趙鳴帶走的，知道大限已至另謀高就的，剩下的只有幾個從早期就跟着他創業的老員工。看着聞訊跑來的劉工，想起了離開時對新老總的囑託，他説：“對不起，我還是沒能做到。”就昏倒在地。

　　人們這才知道穆仰天得了絕症。穆仰天的病情急劇惡化，他主動請朱海鵬給他用嗎啡了。職工們在花園裏等待着消息，突然張琪想起了穆童，眾人無語。劉工找到了趙鳴的新公司，想把穆仰天的病情告訴趙，但是趙鳴以為劉工是為了自己的事來的，讓秘書把他擋在了門外，萬般無奈下，劉工找到王斌，告訴他這一切，王斌大驚，告訴劉工，他先去看看穆仰天再去找趙鳴談。醫院裏，穆仰天想給趙鳴打個電話，做最後的努力，但是趙鳴卻拒絕聽他的電話。王斌來到了醫院，看到了穆仰天的情況，即着急又生氣，大罵穆“穆童怎麼會有你們這樣不負責的父母”。穆仰天無奈的笑了，坐了沒一會就要走，告訴穆他知道他公司的事了，他現在就去找趙鳴。 穆仰天覺得趙鳴是在和他鬥氣，他像趙當初那樣，託王斌等人去替他去找趙交涉。穆童見父親一週不見就變成那樣，嚇得都不敢上前。穆見狀，故意指着醫院幫他請的護工小楊開玩笑：“看清楚呵，他可是男的。”穆童這才怕父親跑了似的，上前緊緊地抱住他：“你想請女的我去給你請，請多少都行……”張琪來到趙鳴公司外，告訴趙鳴，穆仰天得了腦癌晚期，可是趙鳴不信，還認為這是穆使出的詭計，並告訴張琪，如今是法制社會，穆仰天要是不服，可以法庭上見。晚上，王斌一直等在趙鳴的家門口，看到趙鳴開車回來，上前攔住，他告訴趙鳴穆仰天的事，並説“你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一定能拿出一套可行的方案”可是趙鳴卻告訴王斌這不可能，王斌告訴趙鳴讓他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趙鳴説，他不會後悔，今天不後悔，以後也不會後悔。王斌氣沖沖地走了。穆仰天很清醒，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自己就是衝上去與趙鳴一決高低，也未必是今日的趙的對手，況且他來日不多，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他思考之後，給那退意明顯的律師去了電話。他告訴律師，他決定放棄訴訟，出租樓房，變賣車輛，籌措資金以抵償外債，遣散剩下的員工，儘自己的所能收拾殘局，接受有關方面的調查和制裁。他説，自己不再是一個擁有發展前景和鉅額財富的人了，如律師繼續工作，得重新評估他這個委託人的業務價值，重新進行繁瑣的遺產計算和登記，並且有把自己牽涉進新案件的可能。而且因為委託業務複雜和寒磣的可見性，律師可能要賠着本來做這個倒黴的工作了。他請律師慎重考慮是否解除委託，他説，“我瞭解你能力超羣，才厚着臉皮給你打這個電話，我沒有半點強迫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做就儘快告訴我，我好另請他人。”那律師在那一刻，重新領略到穆曾經的風采，也聽出了穆心中的愴然。他要穆給他幾天時間考慮。一大早，醫院外面來了一羣向穆仰天討債的人，還好醫院幫他攔住了。他告訴護士長他要出去解決自己的事情，不想讓醫院跟着不安寧。回到家裏，他拿出了當年給童雲的錢，也在車裏看到了總經理給他的留言，不過還好律師考慮了一天，就決定繼續做穆的代理人，且對穆表示遺憾，不能與將死的他一起繼續馳騁天下，現在就全當是對他進行臨終關懷。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握住律師説不出話來。他拿出一個寫着童雲名字的存摺，説裏面的錢就作為給律師的微薄的委託金，和用做幾個老員工的遣散補貼。並請律師轉告他人，週末不要到醫院，實在有急事，當着穆童的面也不要直説。他要暫時把穆童屏蔽在事件之外。

　　晚上，穆仰天從外面回到了醫院，護士小明告訴他朱教授在找他，他來到朱海鵬的工作室，朱海鵬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告訴朱海鵬在這個世界上可能除了他女兒的生命，他將留不下什麼了。朱海鵬説，那期間，穆仰天被突入其來的變故弄得焦頭爛額、分身無術，嚴重影響了治療，生命危在旦夕。他提醒穆必須保證正常的治療，才能完成他想讓女兒迅速長大的計劃。穆非常感謝他的提醒，坦言自己的資金出了問題，要從原來的高級單間，轉到普通病房……心煩意亂的趙鳴打斷朱：“誰叫他就像塊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又不要錢的。”朱驚訝地向趙望去：“那天是你。”那天，穆仰天正在換病房，衣冠鮮亮的趙鳴來了醫院，身後還跟着兩個隨從。趙看着那新病房，誇張地“嗬”了一聲，説比美國的監獄差多了。然後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着穆：“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頭髮開始掉了吧，肉也不能吃了吧，想吐對不對，夜裏光做噩夢。趙要穆告訴他，是穆先得的病，他再動的手，還是他先動的手，穆後得的病？他認為這是一個有關人格底線的問題。趙鳴離開醫院時，在護士值班室丟了一個厚厚的紅包，要把穆仰天換回高級病房：“十萬算個屁，我和他是割頭換頸的朋友，當年我們一起在大街上追着看美腿，從城這頭追到城那邊，從城裏面追到遠郊縣。別説錢，就算他要我的腦袋當營養品，我也得割下來燉給他吃。”他要護士好好替他照顧穆，照顧好了，就給她們發獎金。兩個隨從見趙沒完沒了在那兒起膩，上前輕聲催促，趙火了：“有沒有點眼力勁，沒見我有重要的事情嗎，養你們這種沒眼色的東西，我非他媽的氣死不可。”他越罵越生氣，氣得眼淚都掉了下來。等趙走後，護士問穆來的是什麼朋友，對他這麼好。穆説他記不得了。他找到護士長，請她把趙的錢還給他。穆仰天等到做完三期化療後的扶正期，才將公司破產之事告訴穆童。沒想到穆童聽了沒什麼反應。穆問，你聽清楚了，你怎麼一點都不吃驚，穆童沒心沒肺地：“不就是你破產了，咱家成窮光蛋了，以後沒漂亮衣服穿了，得戒掉薯條冰激凌得喝稀飯吃鹹菜了，我幹嘛要吃驚，你非要我申請到了救濟金你才放心，你和媽媽在我這麼大的時候，誰給你們一筆大錢了，放心吧，我不會比你差，我要掙，準比你掙得多，還保準不會讓人耍讓人給清了盤。”那麼嚴重的問題，到穆童那兒卻變得輕飄飄的，穆一時不知如何再往下説.他更沒想到，穆童當天就阻止他叫外賣，還一邊在廚房裏做飯，一邊尖聲尖氣喊道：“老爸咱們以後別買泰國米了，菜市場的鄉下米又好又新鮮，買泰國米一斤的錢能買它五斤哪。”他只覺心中一股熱流湧過，在DV裏對穆童説：“你能這樣超然度外，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也許你還小，不明白經濟拮据對一個人的成長具有怎麼樣的損害，但你真的不再是那個遇到一點問題就邁不過去的嬌蠻的小丫頭了，你替我又分去了一些擔憂和負疚，所以我要在這兒鄭重地對你説：謝謝你，我的女兒。”律師在後期工作中盡心盡力，替穆仰天挽回了不少損失，卻把那寫着童雲名字的存摺送了回來，讓穆留給未成年的穆童，説不管怎麼他們都是些成年人。穆看着律師的背影，對朱海鵬感慨，自己沒有理由含恨而去，而應笑別人生。他想穆童還有外公外婆可以照顧，還是想把那些錢分給劉工他們，於是就將存摺的失而復得，如實告訴了穆童。穆童這次沒那麼幹脆，等父親吞吞吐吐地説完，才慢慢悠悠地站起來：“那律師既然發揚風格，不給就不給了吧，律師還是有點錢的。剩下的呢，就按你説的分給劉伯伯他們吧。”見穆樂了，揪着他的鼻子：“其實你就是想考驗我對不對，我就是不同意你也會這麼做的對不對，當初你拿它出去你也沒和我商量對不對。”看穆又無言以對，把他的頭捧起來：“老爸你不要忘了，我不光是商人穆仰天的女兒，我還是仙女童雲的女兒。”穆聽了那話淚流滿面、慚愧不已，深切感到自己那麼做，其實還是一種自私。大家又到醫院來看望穆仰天，王斌當知道穆最不放心的就是穆童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就告訴穆仰天，讓他放心穆童有他。穆仰天聽後感動不矣。外公外婆接到電話急勿勿地趕到了醫院，當穆仰天告訴他們他的公司破產了，他沒辦法再給穆童留下一分錢，問老人還願意不願意照顧穆童的時候，外公還沒聽完就生起氣來：“你給我們提什麼錢的事，放下你那臭架子吧，好好治病就可以了。”外婆説：“好好治你的病，治病的錢不夠我們掏，我們掏得起。穆童的事，我們管，剩下的家我們當。”穆擦了擦酸楚的鼻子，真的放下架子，和岳父母商量穆童的歸宿。

　　外公外婆覺得這裏人生地不熟，想帶穆童去他們的老家，穆雖心裏難過，也只好同意。然而，穆童堅決不離開這座城市，她在説了她那種種理由之後，外婆捂着嘴哭了：“她説的話跟她媽媽當年説的一模一樣。”兩個老人見穆童那麼堅決，就改了主意，決定賣掉老家的房子，搬過來陪穆童，直到穆童出嫁做人家的新娘。穆仰天聽到那句“出嫁做人家的新娘”，眼睛一下子濕了，他想自己差點忘了這個重要的日子，他在DV裏留下了對穆童祝福：“童童，我最親愛的女兒，今天你要出嫁了，你的樣子好美，你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你媽媽看見你這麼美都嫉妒得哭了。你説是我在哭。對對，是我，你媽媽從來不哭的，我和她在一起整整十年，就沒見她哭過。童兒，我是不是沒有出息。”。然而穆童還是不同意，要自己過。她説她不喜歡讓人管，外公外婆想她了就來看她，過年過節她也去看他們。她要穆仰天放心，説她知道爸爸媽媽會在遠方繼續愛她，所以已不再害怕。她見外婆傷心地哭道：“那我天天都想你怎麼辦”她就安慰她：“你們那會兒也天天都想我媽對不對。想，不一定要天天在一起麼，有距離才是最美好的。”儘管有岳父母照顧，儘管穆仰天十分辛苦地配合治療，人也只剩下一把骨頭，可五個療程過去，複查的結果卻是病灶一點也沒減少。朱海鵬説沒減少説明得到了控制，就給下一步治療提供了良好的基礎。穆耐心地等朱説完，問，沒減少意不意味六個月的存活期會減少？朱把片子往片袋裏裝，等抬起頭時，眼睛竟然蒙上了一層水霧：“穆仰天，從我手中過去的癌症病人少説也兩百個了，可像你這樣的理性，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還是那句話，醫生不是神，不能用推測説話，得看治療效果。不過我要加一句，只要你不倒，我就治下去。”穆對面前這個萍水相逢卻滿懷關愛的大夫，充滿了感激和信任，他錄下那一段不知留給誰的話後，就將那些DV帶託付給了他。而後，準備馬上帶穆童去一次長陽。出發前，穆仰天説自己眼睛不好，也沒有力氣，一切讓穆童當家。穆童感覺到父親執意出行一定有着某種意義，查線路、買票、定票、決定中途在哪兒換車、休息，最後向朱海鵬問清外出注意事項，並帶上朱準備的便攜式藥箱，就帶着父親出發了。一路上，想訓練女兒的穆，一直裝着昏昏欲睡，在稚嫩的女兒實在難以應付時，才挺身而出化干戈為玉帛。穆童有些沮喪，問穆她是不是很笨。穆説比他這個年紀時不知要強多少倍。穆童又問，他早知道她不該省那十塊錢，為什麼不告訴她。穆又內疚又心疼，故作強硬地：“我寧願你現在犯錯誤，而不是以後。穆童，以後你還會遇到無數的覺得處理不了的事情，還會犯錯誤，但只要你不害怕、不氣餒，那些錯誤就永遠也戰勝不了你。”原來，長陽在六年前，收到了通過省婦聯轉來的、用於資助貧困山區的孩子上學的三十萬匯款，在那以後的每一年的同一時間，他們還會收到一筆數額不等的錢，匯款人一律寫的是“天堂的童雲”。當地及省婦聯查過“天堂裏的童雲”到底是誰，但一直沒有結果。所以當穆家父女出現在長陽，省婦聯得知後，要當地熱情接待，並且設法弄清楚捐款人的情況。穆説，他只是捐款人的委託者，捐款人沒有授權，所以他不能透露捐款人的有關情況。他此次來，是看看那些受贈的孩子生活怎樣。是不是那種開心的、對未來有信心的孩子。等他見到捐款人時，好把這些情況轉告給捐款人。穆童這才想起，六年前母親去世後，父親拉着她一起去了一趟郵局。在教委的人的陪同下，父女兩個人坐車來到了儒西小學，在這裏他們受到了師生的熱烈歡迎，在鼓聲和歡歡迎聲中，一行人來到了孩子們的中間，當孩子們拿着鮮花，成績單，圖畫和自己做的裙子獻給穆仰天的時候，他的眼睛濕了，他喃喃地道，童雲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看着暈倒了的穆仰天，穆童趕緊打開藥箱給父親喂藥，還請來當地醫院的大夫作了檢查，又問過朱海鵬後，才放了心。穆知道女兒既怨自己也心疼自己，抱歉地：“離開你媽六年，有點生疏了，不知道見了面對她説些什麼。我不能空着手去見她，我總得告訴她，她惦記的那些孩子生活怎麼樣”穆童像一隻失去了森林不再有希望的小動物，放聲大哭：“爸，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勇敢，不要在你最後的日子裏讓你傷心，不要在你走後還為我擔心，我也那樣去做了，可我就是做不好。我其實好怕，怕你死，我不想讓你死，我不知道你死了我該怎麼辦，求你不要離開我，我還沒當夠你的女兒，我還沒有報答你呵”一直不許自己在女兒面前流淚的穆，也泣不成聲。穆童哭累後，就像嬰兒一樣蜷縮在父親的懷中睡了過去。穆生怕驚擾了她，就那麼抱着她坐着，一直坐到月亮悄悄地爬上了窗台。穆童突然從夢中驚醒，驚惶失措地摸父親的胳膊、父親的臉，等父親開了口，還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才鬆口氣，問父親餓沒餓， 要帶他去吃飯。穆童一到外面，又恢復了開朗的天性，好像該哭的哭了，該恐懼的也恐懼過了，恐懼便不存在了，一路嘰嘰喳喳説個不停。從長陽回來的穆仰天，一邁進醫院門，就休克過去了。經過朱海鵬他們的搶救，穆仰天總算又清醒過來，但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這一回穆童説什麼也不肯離開父親了。總會在週日晚上去學生宿舍查查房的卜天紅，問小慧穆童怎麼沒來，小慧説不知道，其他同學也都説不知道。卜便往穆家去電話，電話沒人接，她猶豫了一下，又撥了穆的手機，手機裏説，機主已經停機。那一夜，卜的心一直髮慌，久久不能入睡。第二天一早，穆童從醫院給卜天紅打電話請假，卻不肯説為什麼請假，卜急了，問穆童在哪，穆童只好説在同濟醫院。穆童再也撐不住，嗚嗚地哭了出來。卜天紅像瘋了一樣趕到醫院，看見穆仰天全身插滿了管子，面容也變得幾乎認不出來，呆在門口不能動彈。穆正神情嚴肅地、費力地對穆童囑咐着他那不盡的囑咐，從女孩的乳房到其它的隱私部位，教穆童如何愛護它們，保護它們不受侵犯；要穆童在十八歲前，不進舞廳、酒吧、通宵電影院；在沒有自控能力前，不要看色情書刊、光盤和網站。最後，他像是既對穆童，又對自己、對天地一樣，一字一句地：“孩子，我向你保證：我和你媽媽不會拋下你不管的，我們會一直守在你看不見的身邊，我們會為你今後的每一步，祈禱，祝福。”他不知道卜就在咫尺，肝腸寸斷。穆童終於發現了站在門口的卜。卜趕緊胡亂地揩了一把臉，走進去，坐在了穆的對面：“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那次對穆童説了些什麼，她就放棄了。”穆笑了，點了下頭。卜：“我當時説的全是假話。你會好起來的。”穆又像個孩子似的吃力地笑了：“你真是個優秀的老師，知道如何鼓勵學生。”卜果然就像個老師一樣嚴肅地：“穆仰天，那會兒你才失去了一次你就成了那樣，你知道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了，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失去，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堅強，所以你必須好起來。”穆愣了一下後：“卜天紅，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比我堅強；我沒有給你留東西，就是我相信你比我好，比我堅強。你的學生正看着你，你絕對不可以因為我這個傷害過你的‘敵人’，而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生命本身就值得尊敬。你必須讓你這個有限生命，儘可能地變得無限的豐盈。”卜怔怔的看了半天不肯向她妥協的穆，又怔怔地看了半天不知所措的穆童，恢復了平靜，站起身：“我要回去上課了。”穆童看見，卜像她那次一樣，身子僵直，走了好久、好久，才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趙鳴終於和朱海鵬告別了，他説，如果穆童的學費有問題，就告訴他一聲。朱説沒有問題。趙頓時僵在了那裏。朱突然想起在穆仰天的葬禮上，趙來了， 絲毫不躲閃那些悲憤交加要揍他的人，跪在穆仰天的墓前，説道“兄弟，以前你説請我喝茶，今天我請你喝酒。”朱馬上改口，説，好的，趙鳴，有問題我一定告訴你。趙回過身感激地向朱鞠了一躬，朝前走去，那越來越遠的背影，比過去明顯地輕鬆了許多。周未，卜天紅和穆童來到了海邊，卜告訴穆童：“我是在知道你爸爸要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剎那，才明白，如果你不愛一個人，卻和他在一起，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也對他很不公平。”穆童聽得直晃頭：“我搞不懂。”卜笑了：“以後就懂了。” 穆童不好意思了，鄭重地對卜説了聲對不起，然後又對着空中喊道：“爸爸，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