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

旅美華人作家陳謙的小説我是陸續讀到的，每讀一篇，都會給我帶來沉重而又愉悦的複雜體驗。沉重，是由於作者所揭示的在異域的當代中國華人的命運和感情悲劇，即有一種揪心的壓迫感；愉悦，是因為作者展露給我們的小説藝術的新鮮、有力及精緻，為她所寫的真實到令人戰慄的人生而思索，為她刻畫這人生的非常特異的才華與技巧而愉悦、而興奮。這就是我讀陳謙的感受。我由此覺得，在北美華文文壇上，一個來自中國大陸有良好潛質的、可以與廣大讀者預約的文學才智之士正待我們認識。

最令人產生驚才絕豔的自然是《覆水》。《覆水》展開了旅美二十年的女主人公依羣獨特的人生歷程和不為人知的內心悲劇，是一部有巨大的藝術衝擊力又耐人尋味的作品。沉靜舒緩的敍事節奏與時時收緊的心理絃線的對比；今昔交錯的閃回結構與綿遠深厚的生活容量的相容；老德與依羣的恩怨難分的婚姻與一個移居美國的家庭的命運轉折的關聯；準確有力的人物性格刻畫和精細嚴謹的細節描寫的反映；逼現人性暗陬的真相的大膽筆觸與謹守承諾、報恩盡職的人生自律的並現……這一切使我們看到：一個有深度也有激情，有天分也有功力的作家出現了。充滿哲理意味的《魚的快樂》與瀰漫懸疑氛圍的《殘雪》，更顯示了作者生活經驗的豐富多樣和藝術表現格式的靈活多變。前者寫一個甘受比自己大七歲的女性控制，罔顧別人的流長非短，只為自己獲得安全感而感到快樂的男子一橡皮魚的形象；後者刻畫了永遠帶着陰悽的表情、報復的心理、追尋前夫的女性形象一丹文。作者撲捉自己心理異象並做深刻社會人性剖析的能力令人歎服。兩篇小説，一掐頭去尾，下筆儉嗇，讀來回味深長；一層層鋪墊，酣暢淋漓，引人推理演繹。風格筆法雖不同，而緊緊繃着讀者的神經，令人慾罷不能，卻是魔力同俱。

陳謙是發表作品還不多、內地讀者尚感陌生的新進的旅美華人作家。她的長篇小説《愛在無愛的硅谷》也好，中篇小説《覆水》、《殘雪》也好，都以深刻展示旅美華人中的高科技人員的感情缺憾和心靈悲劇獨樹一幟。新移民小説曾經普遍觸及的中西異質文化的交融與衝突的最初的一波在新出現的陳謙筆下似乎已經退去；直面、肉薄彼岸特定環境與特殊羣落的生存狀態、人生掙扎、靈肉衝突的新類型的移民小説的超越一般文化衝突意義之上的命運主題、人性主題看來是被陳謙捉住了。這是旅美華人小説創作的一個值得注意並研究的新的動向、新的消息。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