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博士的島

“我”（博物學愛好者愛德華·普倫狄克）乘坐的船在大洋中遇險，被救起後，來到一個小島。島上除了科學家莫羅和醫生蒙哥馬利以外，全都是一些介乎人獸之間的動物。他們除去有着人類的外形，總有一種獸類的特徵明顯地呈現在其動作、面部表情和整體之中，有的象豬、有的象猴、有的象豹，有男有女。看到這些，我受到刺激。上島的第二天，我聽到斷續的呻吟聲，遂判斷這決不是獸類而是受折磨的人的聲音。我不顧一切地衝進莫羅的工作室，看見一個皮膚破碎周身血紅、綁着繃帶的東西被縛在架上。我確信莫羅在解制活人，而非如他所説解剖動物。我想到説不定莫羅也要把我變成島上的野獸一樣的人，於是我逃了出去。莫羅和蒙哥馬利帶着獵狗和僕人緊緊追趕。我遇到一個猴人，把我領進野人村。村裏的野人以為我是來入夥的，要我跟大家一起復誦法律，用唱歌似的腔調複誦“走路時不準手腳齊用”、“不許吃肉吃魚”，以及“破壞法律的人是逃不掉懲罰的”等等。莫羅追上了我，當着野人的面，用拉丁語告訴我，説這些野人不是人，是用來作活體解剖的獸類，是人性化了的獸類。後來我得知，我聽到的呻吟聲是美洲豹人性化後的叫聲。莫羅一共製造出野人120個左右，很多已經死去，現存60多個，大都傳了代，但後裔也不免死亡。為了防止這些野人獸性復活，莫羅規定了法律強迫他們遵守，特別是不讓他們嚐到血的味道。莫羅發現一個豹人弄死一隻兔子，就將豹人打死。後來美洲豹掙脱鐐銬逃走，莫羅持槍追趕。最後他打死了美洲豹，自己也死在美洲豹爪下。莫羅死後，島上的法律開始動搖，野人們獸性逐漸復活，一天天脱去了人類的形態，又變成各種獸類。不過它們已不是原生的獸類，因為莫羅在每一個野人身上都摻和了這種和那種野獸成份。只是它們偶然説起人話，偶然嘗試直立而行，還表現出一鱗半爪人性的殘留。我終於從這個小島逃脱，向世人講述了這個故事。 ^[2] 

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科學技術大發展，工業化和現代化不斷地顛覆傳統的生活方式，科技在帶來便捷的同時也製造了很多潛在的危機，隱藏着巨大的破壞力，使人類的文明和價值觀面臨着巨大的威脅。作者威爾斯利用這部作品預示了惡性高科技可能給人類帶來的巨大的科技災難和人道危機。 ^[4] 

《莫羅博士的島》中，博士象徵着外來的帝國主義，而島嶼是殖民地的象徵。西方資本主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進入了帝國主義階段，在此階段，殖民者利用科技強化軍事武力，不斷擴張國家領土，掠奪並且侵佔海外原始部落的財產和土地，同時進行文化殖民和精神控制。作者威爾斯藉此小説譴責殖民統治的殘暴罪行，並對遭遇殖民統治的原著民表示了極大的同情。 ^[1] 

其實，莫羅自身也是矛盾分裂的。莫羅曾經聲名顯赫：“他當時在生理學界聲名卓著，被認為是一個具有超凡想象力的大師級的人物，並素以説話直率著稱。”莫羅在科學研究上有着極大的野心，他意圖製造有理性的人，創造符合人類社會人本倫理價值的生命體。他認為自己的研究對於人類在某些方面是有幫助的，聲稱自己的研究“既可以用於醫療，也可以產生新的品種”。可是，他的這種野心卻矇蔽了他的價值觀，導致了他被社會所拋棄。而莫羅也並不是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樣理智健全。一方面，他自稱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同時，他認為自己對自然界萬物的發展演化規律瞭如指掌：“我也是第一個用專業解剖知識武裝起來並深通生物生長法則的研究者，”“關於造物主創造世界的方法，我自認為比你看得更清楚。我一輩子都在以我的方式研究他造物的規律”。另一方面，他的所作所為卻是違背了自然的倫理法則，從本質上來説，他所進行的解剖實驗是在忤逆自然規律，規避生態倫理，而不是在進行研究。 ^[5] 

普倫狄克初到莫羅博士島看見獸人時的反應與格利弗初到慧因國看到野胡、魯濱遜初到荒島看到野蠻人的情形相類似。他對獸人表現出極端的厭惡和恐懼，對它們吟頌律條時表現出的狂熱和學做文明人的努力感到不可思議和可笑，並不斷從獸人身上找出獸類的特徵來證明自己與它們的不同。隨着普倫狄克與獸人接觸越來越多，也隨着他對莫羅和蒙哥馬利的荒唐行徑的習慣，他越是發現人與獸人從本質上沒什麼區別。

當歷經磨難的普倫狄克最終回到人的社會時，他已無法恢復過去的心境和生活，並對人性和文明失去了信心，總覺得周圍的男男女女“還是人性尚存的獸人，只是外表被修整得有點人形的動物，他們不久就會退化，顯示出這樣那樣的野獸特徵。顯然，普倫狄克已陷入了斯威夫特式的人類困境中，猶如格利弗從慧因國返鄉後喪失了正常人的理性一樣，再也無法尋回他原本所屬的理性世界。 ^[6] 

獸人象徵着殖民統治下落後的原著居民。面對博士作為殖民統治者的殘虐統治，面對財富和土地的淪陷，他們無法做出真正的反抗，在屢次的殘害後，在殖民文化和精神控制的影響下，這些獸人依舊崇拜着他們的神明—莫羅博士。

《莫羅博士的島》中，獸人也象徵着惡性科技暴力下遭受迫害的人們。科學技術的高速發展是一把雙刃劍，惡性科學技術會為人類帶來巨大的危機和災難。在惡性高科技的侵襲、侵害下，人類社會將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充滿恐怖、痛苦，扭曲畸形和無法救贖的罪惡中，就如同《莫羅博士的島》中，博士對獸人進行的器官移植手術和更重慘無人道的“人性化”改造。在惡性高科技面前，人類如同小説中的獸人，喪失了人權，被惡性高科技勢力肆虐的進行摧殘、踐踏。 ^[1] 

《莫羅博士的島》中，獸人同時還象徵着高壓統治下飽受壓迫，迫害的人民羣眾。19世紀末，資本主義科技得到突飛猛進的發展，威爾斯很是擔心高度發展的科學技術被政治獨裁者利用，成為維護階級統治的工具，進而使廣大人民羣眾喪失自由、尊嚴、人權等人類共有的權益、利益。小説作品中，博士利用科學技術優勢對獸人進行高壓統治，建立和鞏固了自己的集權統治，使獸人的島嶼成了自己的獨裁王國，破壞了人類的文明進程。面對這樣的高壓獨裁統治，獸人們不知所措，無能為力，被迫目睹和接受島上發生的災難和悲劇。威爾斯對於統治者利用科技高壓統治人民羣眾的行為表示憤慨，對於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羣眾深感同情。 ^[1] 

在《莫羅博士的島》中，莫羅博士用他的手術刀將野獸改造成人，野心勃勃地欲在無名島上建立起一個以他為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和造物主的帝國。莫羅博士是一個將科學進化論和宗教觀念結合於一起的綜合體，他以手術刀為造人工具，扮演上帝的角色，對獸人進行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控制，卻慘遭失敗，他和助手雙雙被殺死。小説譴責了不受道德底線的約束而無止境膨脹的生命科學，傳達了人類對無法真正控制自己創造物的恐懼，也夾雜着敍述者普倫迪克對陌生的小島水土不服的恐懼。回到文明世界的普倫迪克仍然被恐懼所纏繞，他懷疑周圍的男男女女都是被改造過的獸人，終日處於戰戰兢兢的恐懼狀態之中。 ^[7] 

莫羅博士妄圖篡改大自然的生物繁衍進化的規律的挑釁行為最後以失敗落幕。他的實驗也給他自己帶來了毀滅性的後果：他自己死在了自己所創造的怪物的手上。而故事的結束部分，獸人最終恢復了它們作為動物的自然本性。他們開始不遵守莫羅所制定的“法律”；他們的身體特徵也開始恢復成原來他們所特有的特徵：“他們越來越不願意被衣服束縛，後來終於變得一絲不掛；他們的四肢逐漸長滿了長毛；他們的前額日漸下限，而鄂部卻日漸突出；以前那些與人類相似的特徵逐漸消失得無影無蹤”。隨着獸人們本性的恢復，莫羅所創造的奇怪的世界也隨着死亡而覆滅。莫羅的失敗也證明了自然規律是不可逆轉的，自然的力量是強大的，任何企圖逆轉或者逾越自然規律的行為都是註定要失敗的。當人類的行為違背了自然規律生態倫理法則，自然必將以災難性的後果來懲罰倒行逆施者，同時，自然也會運用自身的力量，將被篡改的斧正，使得整個生態世界按照其固有的自然規律不斷地向前。

科技的發展不應該違背自然發展規律，無視自然的生態倫理法則，而應該遵循自然的倫理價值規律。人類社會科技文明的進步應該以自然的生態倫理法則完整為前提。將科學研究與倫理法則相分離，忽視對自然的生態責任，肆意忤逆自然的發展規律，必將最終給包括人類本身在內的整個自然帶來毀滅性的後果。同時，“科技技術一旦落到謀取權力私利、毫無道德顧忌的人手裏，就會產生災難性的後果”。 ^[5] 

這部小説通過普倫狄克的目光，描繪了“一幅整個人生的縮影”，對現實社會作了無情揭露。莫羅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人工地使動物發展到人類水平，同時創造以他自己為神的宗教和嚴厲的法律統治獸人，這導致了獸人與他的對立，而他最終死於非命。作者用這個故事表現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階級對立。作品同時對社會前景加以展望，流露出悲觀睛緒。 ^[2] 

威爾斯把這座島嶼叫做高貴島（Noble’s Island），顯然是種諷刺，也是他對階級體制的又一戳刺。快速且稍許含糊地把這個名字念出來，就成了不被祝福的島（no blesses island）。 ^[8] 

《莫羅博士的島》出版於1896年。當時批評界對該書普遍持否定態度，認為該書缺乏文學價值，並稱其“赤裸裸地追求感官刺激”，“對造物主上帝進行妖魔化歪曲”。針對批評界的貶斥，威爾斯辯稱該書受到誤解，唯有《衞報》“對此作出了正確解讀”，即“有時讀者會認為作者的目的是諷刺、批判科學對未來的想象，而作者的目標似乎又是對上帝造人之舉進行了戲仿和蔑視”。 ^[9] 

赫·喬·威爾斯（H.G.Wells）（1866-1946），英國小説家、社會學家、歷史學家，他先在倫敦皇家學院師從赫胥黎學習生物學，後於1888年畢業於倫敦大學。1895年出版的科幻小説《時間機器》使他一舉成名。他是繼儒勒·凡爾納之後最傑出的科幻作家。代表作有《時間機器》《隱身人》《星球大戰》等。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