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黛的小室

AUESS:

説實話今天的這部影片我沒看完，具體的説應該是看到影片的一半就堅持不下去了，據資料介紹，這部長達三個小時名叫《旺妲的房間》的紀錄片當年在法國藝術院線放映的時候，前三十分鐘內就走了三分之一的觀眾，而全法國能最終堅持看完的總共也不到九百人. 我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人是因為影片沉悶壓抑的氣氛而離開的，但肯定有不少人是像我這樣無法忍受那些極端到殘酷的寫實影像而選擇落荒而逃的。導演佩德羅·科斯塔耗費一年的時間用DV機跟蹤拍攝一位居住在葡萄牙市郊貧民窟中的女吸毒者旺妲，記錄下她每天放蕩形骸的“生活”（也許那根本就不能算做生活），其中所有的人物都是真實的而非演員。

旺妲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和母親，同樣吸毒的姐姐澤塔和她四歲的女兒生活在一起，每天除了外出批發點蔬菜水果拿到路邊叫賣之外，絕大部分時間她都躲在自己污穢不堪的房間裏吸食着可卡因，和姐姐爭吵着毒品的分配不均，而她們的周圍則住着一羣同樣被社會所遺忘的人，他們同樣因吸毒而貧困，他們每天最大的快樂就是去旁邊推土機所推倒的別人家廢墟中搶出幾件有用的物品，雖然有時只是一塊破舊不堪的木板也夠使他們高興一陣了，隨着季節的變換，蔬菜越來越難賣，旺妲坐在路邊往往一天都無人問津，她的身體也越來越瘦弱，然而她卻始終沉浸在毒品帶來的快樂之中，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安慰，而政府拆遷房屋的機器也即將推倒她的家，何去何從。。。影片的最後我並沒有看，我希望有一天能鼓起勇氣繼續把它看完。

但無論如何這的確算得上是一部經典的作品了，至少它是這幾年我看過的最真實的紀錄片，真實得能讓你不寒而慄，佩德羅·科斯塔是九十年代葡萄牙最優秀的青年導演之一，九七年他的劇情片《骨骼》曾獲得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影片和金球獎四項提名，九九年他開始專心於紀錄片的創作，試圖用攝影機來反映社會邊緣人羣和底層人民的貧苦生活，從他深邃的目光中彷彿能看到一個電影人對當代各種現實問題的深深憂慮和思索，他的這部《旺妲的房間》真正讓我感受到一種焦慮，甚至是恐懼感，以至於我無法堅持看完全片，畢竟在此之前，我幾乎很少接觸到關於吸毒人羣生活的紀錄片，他們彷彿是一羣被社會所遺棄的人，尤其是當貧窮又同時加在他們身上時，悲慘的結局也許只能註定吧。

影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很多，尤其是旺妲時斷時續痛苦的咳嗽聲和轉眼沉浸在毒品快樂中臉上滿足的表情，鮮明的反差讓我感到難以置信的沉重和震撼。拍攝者的鏡頭是靜止不動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固定的幾個機位拍攝，單調而乏味，有時甚至讓我感覺所有正常的人連同導演都完全消失了一樣，然而正是這種摒棄了一切電影語言和技術的畫面展現出來的是毫無掩飾的景象。他們依舊不慌不忙地做着每天重複無數遍的事，彷彿眼前的機器完全不存在，他們就像是活在人類世界中的一羣鬼魅，只躲在陰暗骯髒的角落裏享受着短暫的快感，在這樣的環境中，我相信影片中所有的畫面都是絕對真實可信的，完全沒有之前在寫鄭明河的紀錄片中那樣存在被拍攝者在鏡頭前的“表演性”，因為這羣人所追求的唯一目的就是毒品帶給他們的無比快感和虛幻的美好，他們永遠不會在意或刻意想去在鏡頭前面表現什麼，只想過自己所謂的“快樂生活”。一個正常人在鏡頭面前可能會表現出某種表演性，而一個不正常的人所展現出來的一定是完全真實的東西，而正是這種絕對的真實讓我無法忍受。

整部影片至少在我看過的部分中幾乎沒有什麼美好的畫面，有的只是醜陋，貧窮，頹廢以及多次出現的吸食毒品的畫面，陽光看上去彷彿那麼的温暖，然而卻又能融化多少人內心的冰冷呢？片中也出現了孩子的身影，純真的他們在僅有的一束陽光下追逐嬉戲着，但使我更擔憂的是他們如何能在如此糟糕的環境中繼續成長下去？這是一個多麼混亂的世界啊，擁擠不堪，雜亂無章，灰塵瀰漫，斷壁殘垣，每天充斥於耳的只有挖掘機隆隆的嘈雜，房屋倒塌的巨響，爭吵的聲音，而住在這裏的居民呢？生活最貧苦的人，身無分文的流浪漢，斷腿的殘疾人，骯髒的吸毒者和毒販，落泊不堪的街頭藝人，被子女遺棄的遲暮老婦，小偷，強盜。。。他們雖是鄰居，但彼此之間卻形同陌路，他們從來不會主動去和對方交流，甚至刻意把自己與外界社會所隔離開，因為他們的心中充滿着對他人的不信任感和對未來的迷茫。。。在這樣的環境中，就連流浪的小貓也被染上滿身的煙污，更別説是孩童了。

科斯塔的鏡頭讓我看到了西方現代社會中所普遍存在的醜惡，也是對那些依舊沉浸在虛幻的快樂中的人的一種警告，同時他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尖鋭的現實問題，社會對這些邊緣人羣究竟應該做些什麼？歐洲很多國家對吸毒者都採用相對寬容的態度，在研製治療藥物的同時，提供給他們一處集中的住所，甚至政府會定期分發一定量的毒品給他們，目的是為了把這羣人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和數量之內，然而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真的有效嗎？定期分配只會使那些已經上癮的人陷入更大的困境，而這其中絕大多數是二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因為毒品而貧窮，越來越貧窮的生活和暗淡的未來卻使他們愈加墮落於毒品所帶來的短暫忘卻之中。毒品滋生貧窮，貧窮則更倚賴毒品，這隻能是一個惡性的循環，而遠離正常社會的生活使他們更加孤僻，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正確的方法應該是從根本上制止這種可怕的消費趨勢，同時改善他們的生存環境，使他們能逐漸擺脱毒品的控制。在這一點上，科斯塔用一針見血的寫實影像讓每一個能夠堅持看完的觀眾思考，我們應該儘快為他們做點什麼？我們真的需要像推倒房屋一樣把他們徹底毀滅，還是應該在原有的基礎上改變內在的結構而使之重生？

《旺妲的房間》（In Vanda's Room），179分鐘，彩色，35毫米膠片，2002年嘎納電影節法蘭西文化精神獎，2000年瑞士盧卡諾國際電影節堂吉訶德獎，2001年日本山形紀錄電影節國際最佳紀錄片費比西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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