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之死

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

我就是　那一隻

決心不再躲閃的白鳥//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來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愁//

就好像是最後的一朵雲彩

隱沒在那無限澄藍的天空

那麼　讓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像是　終於能

死在你的懷中

1983年1月1日 ^[3] 

（注：//為詩歌分節符號）

從古至今，多少痴情男女，情願為愛而生，為愛而死《孔雀東南飛》《上邪》《梁山伯與祝英台》《西廂記》《紅樓夢》……這一幕幕生死之戀，足以感天地，泣鬼神。無怪乎金代詩人元好問慨然興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邁陂塘》）這首詩創作於1983年1月1日，顯然作者難以忘懷那曾與愛人共同擁有的青春歲月，對死的渴望正渲染出她心中痴情，於是作者創作了這首詩以抒發情感。 ^[4-5] 

席慕蓉的詩作中，很難找到如這首詩般浪漫温情而又充滿剛烈之氣的詩篇。她的詩總是温柔、纖媚委婉，多有白玉蘭的露光，而不見紅玫瑰的火焰。這首詩所表現的是一種強烈的柔情，一種很有剛力和熱度的柔情。

當愛情燃起了熊熊大火，當愛情爆發了驚天雪崩，當愛情由迷醉到入魔，“死”有時可以是一種狂熱到極致的愛情表達方式。法國詩人繆塞和女作家喬治·桑在熱戀時，有一次，他們在月夜登上了弗朗夏爾一座懸崖，四周寂靜，夜色美好，兩個人都感到異常激動，這時的繆塞完全為愛情陶醉了，他突然緊緊擁抱了喬治·桑，用顫慄的聲音對她説：“我的愛，讓我抱着你一起跳下去吧！”一剎那間，他似乎感到這樣的愛法極令人痛快。喬治·桑非常聰明、機智，笑着掙脱了繆塞的懷抱説：“我的孩子，我佩服你這愛的勇氣，跳巖的膽量，但我感到這樣做為時嫌早了一點兒……”理解了這些，有助於去理解《白鳥之死》這首詩。

詩一開始就是一種奇特的想象：“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我就是那一隻/決心不再躲閃的白鳥”。既然是天意這樣安排，為了愛情該受到這樣的懲罰，該做出這樣的犧牲，那是我甘心情願的，決心不再躲閃。你就把箭對準我的胸膛發射吧。我把眼睛閉起來，不忍再看到你這個多情射手的淚眼。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唯一能傷我的射手”（“唯一”表明這也需要一種特殊的緣分），“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愁”。意思就是説：我會把自己所有的青春歲月都獻給你，讓我的愛給你帶來歡樂與悲愁，使你難忘這一切。白鳥為了愛，寧願粉身碎骨的磅礴大氣力透紙背。

白鳥之死，猶如一朵雲彩隱沒在無限澄藍的天空。白鳥甘願死在射手箭下，猶如終於死在他的懷抱中了。白鳥的生生死死都是為了愛情，它勇敢地承受了一切苦難，它是光明純潔的，它將獲得永生，這就是它在愛情上給予讀者的啓示。

從哲理角度看：愛情是一種奇異的力量，驅使着相愛者超乎常情，當愛使你眩暈的時候，就可以達到完全忘我的境界，超越了生生死死。愛起來，雖死猶生，死而可以復活。能理解這些，對“白鳥之死”，視死如歸，也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1]  [6]} 

現代詩人周宏坤：這首《白鳥之死》就是一個純情女子的內心剖白。她以白鳥自況，把她鍾情的男子喻作射手，願那愛情的羽箭破空而來，射入她早已破碎的胸懷，使她能夠含笑死在情侶的懷中。其言鑿鑿，其情烈烈，其誓旦旦。這是何等熾熱的情懷，是何等純真的愛戀，怎不叫人聞之心動。（《席慕蓉愛情詩賞析》） ^[5] 

安陽師範學院文學院教授張平治：這首詩不能説表現得缺乏柔情，但它是一種強大的柔情，柔情也可以是很有力量的，很有熱度的。（《古今中外哲理詩鑑賞辭典》） ^[1] 

華北電力大學國際教育學院教授火月麗：愛情，這個被人們談濃談淡，談淡談濃的話題在席慕蓉的心中自右—-份不隨俗的魅力。《白鳥之死》透露出一股不可比擬的對愛的虔誠，堅定和痴迷之情。但這種感情在詩中表現得含蓄又熱烈。這與那種“上邪”式的愛情詩相比，有着含蓄的一面，與李商隱式的愛情詩相比，又有其熱烈的一面。它含蓄在通篇找不出一個“愛”字；它熱烈在通篇有一種為愛殉情的狂熱。這是一種歷經磨難，幾經尋覓方覓到因而就可以為愛獻出一切的愛的表露。（《古今中外朦朧詩鑑賞辭典》） ^[2] 

廣東省社科院研究員陳實：你若是含淚的射手，我就是決心不再躲閃的白鳥，你若是唯一能傷我的射手，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哀，當你的羽箭破空而來，我情願死在你的手下，一如死在你的懷中。這是詩人對愛情的選擇。詩中那種決不躲閃的熱情和忠貞，那種敢於承受愛情的巨大威力的勇氣，在娓娓的敍説中，顯示了亙古不變的一往情深。（《台灣詩析叢·台灣愛情詩選析》） ^[7] 

席慕蓉（1943~ ），中國台灣女詩人、散文家、畫家。筆名有肖瑞、漠蓉、穆倫、千華等。祖籍內蒙察哈爾盟，1943年9月生於四川重慶，1949年遷至香港，1954年由香港赴台。先後畢業於台灣師範大學藝術系和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席慕蓉長期擔任新竹師專美術科教授，主要作品有詩集《七里香》《無怨的青春》，詩畫集《畫詩》，散文集《成長的痕跡》《畫出心中的彩虹》《有一首歌》，美術論集《雷射藝術導論》等多部。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