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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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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史》是明代袁宏道創作的散文。
十六世紀末,以倡導“性靈説”著稱的文學家袁宏道,寫了《瓶史》十二篇,既是優美的散文,也是藝林奇葩。《瓶史》一書,正文共十二篇,加上“小引”,實為十三篇。
書    名
瓶史
作    者
袁宏道
開    本
32 開
始興年代
十六世紀末
卷    數
二卷
篇    數
十三篇
字    數
約3000字

瓶史《瓶史》總攬

袁宏道撰。二卷。該書從鑑賞角度論述了花瓶、瓶花及其插法。上卷為瓶花之宜、之忌、之法;下卷分花目、品第、器具、擇水、宜稱、屏俗、花崇、洗沐、使令、好事、請賞、監戒等。

瓶史分篇介紹

『小引』
夫幽人韻士,摒絕聲色,其嗜好不得不鍾于山水花竹。夫山水花竹者,名之所不在,奔競之所不至也。天下之人,棲止於囂崖利藪,目眯塵沙,心疲計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故幽人韻士,得以乘間而踞為一日之有。夫幽人韻士者,處於不爭之地,而以一切讓天下之人者也。唯夫山水花竹,欲以讓人,而人未必樂受,故居之也安,而踞之也無禍。嗟夫,此隱者之事,決烈丈夫之所為,餘生平企羨而不可得者也。幸而身居隱見之間,世間可趨可爭者既不到,餘遂欲欹笠高巖,濯纓流水,又為卑官所絆,僅有載花蒔竹一事,可以自樂。而邸居湫隘,遷徙無常,不得已乃以膽瓶貯花,隨時插換。京師人家所有名卉,一旦遂為餘案頭物。無扦剔澆頓之苦,而有味賞之樂。取者不貪,遇者不爭,是可述也,噫,此暫時快心事也,無狃以為常,而忘山水之樂,石公記之。凡瓶中所有品目,條列於後,與諸好事而貧者共焉。
『花目』
燕京天氣嚴寒,南中名花多不至。即有至者,率為巨璫大畹所有,儒生寒士無因得發其幕上,不得不取其近而易致者。夫取花如取友,山林奇逸之士,族迷於鹿豕,身蔽於豐草,吾雖欲友之而不可得。是故通邑大都之間,時流所共標共目,而指為雋士者,吾亦欲友之,取其近而易致也。餘於諸花取其近而易致者:入春為梅,為海棠;夏為牡丹,為芍藥,為石榴;秋為木樨,為蓮、菊;冬為蠟梅。一室之內,荀香何粉,迭為賓客。取之雖近,終不敢濫及凡卉,就使乏花,寧貯竹柏數枝以充之。“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豈可使市井庸兒,溷入賢社,貽皇甫氏充隱之嗤哉?
『品第』
漢宮三千,趙姊第一;邢、尹同幸,望而泣下。故知色之絕者,蛾眉未免俯首;物之尤者,出乎其類。將使傾城與眾姬同輦,吉士與凡才並駕,誰之罪哉?梅以重葉、綠萼、玉蝶、百葉緗梅為上,海棠以西府、紫錦為上,牡丹以黃樓子、綠蝴蝶、西瓜瓤、大紅、舞青霓為上,芍藥以冠羣芳、御衣黃、寶妝成為上,榴花深紅重台為上,蓮花碧台錦邊為上,木樨毬子、早黃為上,菊以諸色鶴翎、西施、剪絨為上,蠟梅磬口香為上。諸花皆名品,寒士齋中理不得悉致,而餘獨敍此數種者,要以判斷羣菲,不欲使常閨豔質雜諸奇卉之間耳。夫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今以蕊宮之董狐,定華林之《春秋》,安得不嚴且慎哉!孔子曰:“其義則某竊取之矣。”
『器具』
養花瓶亦須精良。譬如玉環、飛燕,不可置之茅茨;又如嵇、阮、賀、李,不可請之酒食店中。嘗見江南人家所藏舊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謂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窯,細媚滋潤,皆花神之精舍也。大抵齋瓶宜矮而小,銅器如花觚、銅觶、尊罍、方漢壺、素温壺、匾壺,窯器如紙槌、鵝頸、茄袋、花樽、花囊、蓍草、蒲槌,皆須形制短小者,方入清供。不然,與家堂香火何異,雖舊亦谷也。然花形自有大小,如牡丹、芍藥、蓮花、形質既大,不在此限。嘗聞古銅器入土年久,受土氣深,用以養花,花色鮮明如枝頭,開速而謝遲,就瓶結實,陶器亦然,故知瓶之寶古者,非獨以玩。然寒微之士,無從致此,但得宣、成等窯磁瓶各一二枚,亦可謂乞兒暴富也。冬花宜用錫管,北地天寒,凍冰能裂銅,不獨磁民。水中投硫磺數錢亦得。
『擇水』
京師西山碧雲寺水、裂帛湖水、龍王堂水,皆可用;一入高梁橋,便為濁品。凡瓶不須經風日者。其他如桑園水、滿井水、沙窩水、王媽媽井水,味雖甘,養花多不茂。苦水尤忌,以味特鹹,未若多貯梅水為佳。貯水之法:初入甕時,以燒熱煤土一塊投之,經年不壞。不獨養花,亦可烹茶。
『宜稱』
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過二種三種,高低疏密,如畫苑佈置方妙。置瓶忌兩對,忌一律,忌成行列,忌繩束縛。夫花之所謂整齊者,正以參差不倫,意態天然,如子瞻之文隨意斷續。青蓮之詩不拘對偶,此真整齊也。若夫枝葉相當,紅白相配,以省曹墀下樹,墓門華表也,惡得為整齊哉?
『屏俗』
室中天然幾一,藤牀一。幾宜闊厚,宜細滑。凡本地邊欄漆桌,描金螺鈿牀,及彩花瓶架之類,皆置不用。
『花祟』
花下不宜焚香,猶茶中不宜置果也。夫茶有真味,非甘苦也;花有真香,非煙燎也。味奪香損,俗子之過。且香氣燥烈,一被其毒,旋即枯萎,故香為花之劍刃。棒香合香,尤不可用,以中有麝臍故也。昔韓熙載謂木樨宜龍腦,酴醾宜沉水,蘭宜四絕,含笑宜麝,薝蔔宜檀。此無異筍中夾肉,官皰排當所為,非雅士事也。至若燭氣煤煙,皆能殺花,速宜摒去。謂之花祟,不亦宜哉?
『洗沐』
京師風霾時作,空窗淨幾之上,每一吹號,飛埃寸餘。瓶君之困辱,此為最劇,故花須經日一沐。夫南威、青琴,不膏粉,不櫛澤,不可以為姣。今為數葉殘芳,垢面穢膚,無刻飾之工,而任塵土之質,枯萎立至,吾何以觀之哉?夫花有喜怒寤寐曉夕,浴花者得其候,乃為膏雨。淡雲薄日,夕陽佳月,花之曉也;狂號連雨,烈炎濃寒,花之夕也。唇檀烘日,媚體藏風,花之喜也;暈酣神斂,煙色迷離,花之愁也;欹枝困檻,如不勝風,花之夢也;嫣然流盼,光華溢目,花之醒也。曉則空庭大廈,昏則曲房奧室,愁則屏氣危坐,喜則歡呼調笑,夢則垂簾下帷,醒則分膏理澤,所以悦其性情,時其起居也。浴曉者上也,浴寤者次也,浴喜者下也。若夫浴夕浴愁,直花刑耳,又何取焉。浴之之法:用泉甘而清者細微澆注,如微雨解酲,清露潤甲。不可以手觸花,及指尖折剔,亦不可付之庸奴猥婢。浴梅宜隱士,浴海棠宜韻致客,浴牡丹、芍藥宜靚妝妙女,浴榴宜豔婢,浴木樨宜清慧兒,浴蓮花宜嬌媚妾,浴菊宜好古而奇者,浴蠟梅宜清瘦僧。然寒花性不耐浴,當以輕綃護之。標格既稱,神彩自發,花之性命可延,寧獨滋其光潤也哉?
『使令』
花之有使令,猶中宮之有嬪御,閨房之有妾媵也。夫山花草卉,妖豔實多,弄煙惹雨,亦是便嬖,惡可少哉?梅花以迎春、瑞香、山茶為婢,海棠以蘋婆、林檎、丁香為婢,牡丹以玫瑰、薔薇、木香為婢,芍藥以罌粟、蜀葵為婢,石榴以紫薇、大紅、千葉、木槿為婢,蓮花以山礬、玉簪為婢,木樨以芙蓉為婢。菊以黃白山茶、秋海棠為婢,蠟梅以水仙為婢。諸婢姿態,各盛一時,濃淡雅俗,亦有品評。水仙神骨清豔,織女之梁玉清也。山茶鮮妍,瑞香芬烈,玫瑰旖旎,芙蓉明豔,石氏之翾風,羊家之淨琬也。林檎、蘋婆姿媚可人,潘生之解愁也。罌粟、蜀葵妍於籬落,司空圖之鸞台也。山礬潔而逸,有林下氣,魚玄機之綠翹也。黃白茶韻勝其姿,郭冠軍之春風也。丁香廋,玉簪寒,秋海棠嬌,然而有酸態,鄭康成、崔秀才之侍兒也。其他不能一一比像,要之皆有名於世。柔佞纖巧,頤氣有餘,何至出子瞻榴花、樂天春草下哉!
『好事』
嵇康之鍛也,武子之馬也,陸羽之茶也,米顛之石也,倪雲林之潔也,皆以癖而寄其磊傀俊逸之氣者也。餘觀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若真有所癖,將沉湎酣溺,性命死生以之,何暇及錢媽宦賈之事?古之負花癖者,聞人談一異花,雖深谷峻嶺,不憚蹶躄而從之,至於濃寒盛暑,皮膚皴鱗,污垢如泥,皆所不知。一花將萼,則移枕攜襆,睡卧其下,以觀花之由微至盛至落至於萎地而後去。或千株萬本以窮其變,或單枝數房以極其趣,或嗅葉而知花之大小,或見根而辨色之紅白,是之謂真愛花,是之謂真好事也。若夫石公之養花,聊以破閒居孤寂之苦,非真能好之也。夫使其真好之,已為桃花洞口人矣,尚復為人間塵土官哉?
『清賞』
茗賞者上也,談賞者次也,酒賞者下也。若夫內酒越茶及一切庸穢凡俗之語,此花神之深惡痛斥者,寧閉口枯坐,勿遭花惱可也。夫賞花有地有時,不得其時而漫然命客,皆為唐突。寒花宜初雪,宜雪霽,宜新月,宜暖房。温花且晴日,宜輕寒,宜華堂。暑花宜雨後,宜快風,宜佳木蔭,宜竹下,宜水閣。涼花宜爽月,宜夕陽,宜空階,宜苔徑,宜古藤巉石邊。若不論風日,不擇佳地,神氣散緩,了不相屬,此與妓舍酒館中花何異哉?
『監戒』
宋張功甫《梅品》,語極有致,餘讀而賞之,擬作數條,揭於瓶花齋中。花快意凡十四條:明窗,淨幾,古鼎,宋硯,松濤,溪聲,主人好事能詩,門僧解烹茶,蘇州人送酒,座客工畫花卉,盛開快心友臨門,手抄藝花書,夜深爐鳴,妻妾校花故實。花折辱凡二十三條:主人頻拜客,俗子闌入,蟠枝,庸僧談禪,窗下狗鬥,蓮子衚衕歌童,弋陽腔,醜女折戴。論升適,強作憐愛,應酬詩債未了,盛開家人催算帳,檢《韻府》押字,破書狼籍,福建牙人,吳中贗畫,鼠矢,蝸涎,僮僕偃蹇,令初行酒盡,與酒館為鄰,案上有黃金白雪、中原紫氣等詩。燕俗尤競玩賞,每一花開,緋幕雲集。以餘觀之,辱花者多,悦花者少。虛心檢點,吾輩亦時有犯者,特書一通座右,以自監戒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