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力

籃球教練，現任青島雙星隊主教練。王偉力是CBA裏不多見的儒帥。所謂儒帥，得有書香氣息。王偉力的父母，都是大學生，他從小學習特別好，直到高二才去濟部打球。愛看書的“毛病”也落下了，在青島隊，他建了個圖書館，由隊醫管理，使用借書證，隊員們每次去治療都可以借書看，每年球隊花2000塊錢買書，而且人手發一本《細節決定命運》，看起來就像是NBA湖人隊的“禪師”菲爾·傑克遜對手下球員常用的手法一樣。王偉力也常在館裏看書，而且他自己親手撰寫博客，在文章中引經據典，篇篇都耐人尋味。

所謂儒帥，得有不凡儀表。45歲的王偉力，濃眉大眼，眼神坦蕩，身着挺拔的西裝，髮型梳得一絲不苟，風度翩翩。

但整齊的三七分發型中，絲絲華髮卻赫然在目，這便是當“帥”的代價。從當初的濟部到青島隊，王偉力一帶就是八年，含辛茹苦，尤其這撥青島的孩子，都是他親手帶大，如今終於登上最高舞台，支撐王偉力的，是青島人特有的“大撒把”性格——青島人喜歡爬到坡上，雙手撒把騎着自行車往下衝，這種刺激感和成就感，讓王偉力縱然白髮嗖嗖地往外冒，也從不後悔。

這八年，太多沉澱，太多心得。

濟軍的突然解散，讓王偉力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不想就這樣放棄籃球，他就帶着球隊到青島重新創業。想法成熟了之後，王偉力就給雙星的老闆打電話，説：“我想帶一幫年輕的球員回青島重新開始。”雙星的老闆當即答應：行，那你要多少錢？王偉力特別激動，還記得那時候正在打邀請賽，在一個簡陋的郵局裏，用了十分鐘的時間計算了一下，吃、住、差旅費、外援等等總共算出450萬，“太多了人家不答應，太少了辦不成事兒。”結果很順利，雙星的老闆欣然同意。

王偉力帶着隊伍直奔青島，柳勇、婁延東這些跟了他四年的老將都沒帶上。“他們在我這也掙不到錢，一年最多15萬，但是到了廣東宏遠就能拿40多萬，”王偉力説。

李光那時候還沒當兵，進隊才120多斤，別人都説，這小孩不行，打不了籃球。但王偉力視點不同，把他和其他一些人都帶到了青島。劉明濤，山東隊不要的孩子，嫌他瘦，王偉力也帶到了身邊。於高峯當時和劉明濤在一塊兒，小孩模樣，臉上長着雀斑，王偉力問他，能扣籃嗎？他説：能。“咣”就扣了一個，王偉力説：那你也一塊走吧。

現在效力山東的曹振華，當年進隊時最有意思。一天走在馬路上，被王偉力意外看見，“這小胖子個子還行，就説你也來吧，把他也招到隊裏了。”靜下心來，卻是輾轉反側，這羣拼湊起來無人問津的孩子，該怎麼練？王偉力只有兩個字的答案：苦練！

剛開始，青島雙星隊把訓練基地放在青島的郊區城陽，沒有牀，連籃球架都沒有，冬天海風颳得“嘩嘩”響，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直往耳朵眼裏鑽，這幫小孩擠在一起取暖。他們只有十五六歲，最大的也才十七歲，每天訓練三次，這些孩子都能吃苦，隊裏隨時備着方便麪，有時候這幫小孩吃不飽飯，加餐就是一碗泡麪。

然後，在最寒冷的日子裏，一天訓練結束，隊員們卻只能圍在電視機前看別人比賽，那是從心底泛起的苦味兒和酸味兒。茫茫大海，放眼望去，哪裏是岸？

青島躋身CBA，但是球隊投入並不多，投入是1000萬，其他隊最少的也有1500萬，有的俱樂部已經超過了2000萬。但雙星是國有企業，從未拖欠過隊員工資，但也不會無謂投錢。為了升級，集團第一年投資450萬，全部用磬，隨後每年漲50萬，直至打NBL時的600萬。隊員們的工資也是微不足道，李光到青島的第一年，工資只有2000元，於高峯全隊最高，每月3000。

從2000年濟軍降級開始，這八年王偉力一直都在甲B待著。這期間也有很多甲A球隊找他，還有老闆帶着合同專程來到青島，內容是這樣的：“合同期四年，每年送去美國學習，四年中任何時候提前下課，支付合同期工資。”

斟酌再三，王偉力還是留下了。他捨不得這羣孩子，他們還沒成型，自己甩甩袖子走人，他們都找不着個新東家。

王偉力也不願總飄着，當球員的時候，火車頭體協、石油體協等隊都找過他，很多老隊友對他説，偉力快來吧，以後坐火車都不用花錢了。但當時有個老領導告訴他：幹工作就該在一個地方踏踏實實，幹出點名堂來。他是王偉力崇拜的長者，於是他留下了，濟軍三年，青島五年，八年時間一閃即過。

辛苦、委屈、勞累不必多言，王偉力最受不了的，是一手栽培的球員離開。曹振華離開青島的時候，王偉力的感覺無法形容：培養他長大，看着他成才，然後目送他離開，酸楚只能咽在肚子裏。王偉力對曹振華感情很深，當時有個上國青的名額，隊裏有個叫小紀的孩子，條件比曹振華還好，但是小紀表現不好，於是王偉力就把他倆的名字換了，跟負責國青組隊的唐煜章説：你給曹振華一個機會吧，如果覺得這孩子還行，就留下，不行，就把他趕回來。結果練得不錯，留下來了。

2000年，王偉力從韓國回來，張勇軍給他打電話，問他中央大學的幾個隊員怎麼樣，因為當時韓國隊裏有好幾個中央大學的隊員。那屆國青隊唐正東、易建聯都在，後來張勇軍説，由於位置重疊以及曹振華自身水平不足，準備第二天就讓曹振華走人。王偉力堅持説，不能讓曹振華走，因為韓國隊的配備是一箇中鋒四個外線，在防守上，唐正東和易建聯都跟不出來，但是小曹可以跟出來，打韓國隊還是要帶上他。後來張勇軍把曹振華帶到了卡塔爾，最後中國隊贏了5分，小曹防守做得很好，還拿了十幾分，也因此被評為運動健將。

在王偉力眼中，球員就像孩子。後來，山東隊發現曹振華條件不錯，就把他挖走了。王偉力感嘆，如果有曹振華，青島隊更不一樣。“人失去什麼最痛苦？我經歷了那麼多，覺得失去孩子最痛苦。”

2000年，王偉力帶隊到韓國打一個邀請賽，當時單濤、李建新、婁延東、李霖都還在。在比賽的間隙，隊員們來到中央大學觀摩，中央大學是他們的冠軍大學，王偉力提出了看投籃、傳球和跑動進攻這三方面，看了一堂課，所有隊員都震驚了。韓國隊的準備活動很充分，像京劇武生一般，前空翻、後空翻，柔韌性練習，回來以後，王偉力就申請去韓國學習，呆了差不多半年。

後來王偉力又分別去了五次韓國，觀看了他們聯賽的幾支隊伍。王偉力説，他們生活條件很差，吃得很差，但是訓練非常刻苦。有支球隊每個月的其中一天要練24個小時，中間除了補充點營養，就連續不斷訓練。為什麼呢？就是因為他們有一次比賽有一個罰籃沒有罰進，導致一場關鍵的比賽輸了！校長生氣地説，你們整天訓練，連個球都罰不進。他們隊長聽見了，就説，什麼叫整天練？就是24小時不間斷，於是他們每個月都拿出這麼一整天練。

那段時間，王偉力做了厚厚的幾大本記錄，錄像帶也錄了十幾盤，讓他受益匪淺，帶隊也一直在用。青島衝進CBA，王偉力還請來了韓國教練輔佐，由於語言不通，他們就以簡單的英文對話，現編了一套簡單到只有兩人間能聽懂的“暗語”：比如teamcolor代表球隊特點，doublestarqingdao，代表青島雙星，所有都是字對字的直譯。

王偉力記得很清楚，1999年12月20日，他帶濟軍部隊去廈門打“鄭成功杯”。當時柳勇和婁延東都已經轉會，年輕人還打了第三名。後來全隊上鼓浪嶼，面對大海，王偉力許下心願，希望當年能夠衝上甲A。結果夢想成真，之後回來取得14連勝就衝進了甲A。

2008年的初冬，王偉力帶着隊伍去廣東集訓，呆了45天，生活非常艱苦，又趕上雪災。全隊住在廣州軍區體工隊後面的小招待所，有的隊員只能睡地鋪，地面潮濕陰冷，有時候睡到半夜仍然涼涼的。於是就給每個人買了個小太陽電磁爐，晚上圍在一起，五身訓練服都幹不了，就拿在手上對着爐子烤。大年三十，隊員們在珠海新會度過，那天上午球隊還在訓練，因為第二天下午就有比賽。

年卅晚上全隊聚餐，王偉力豪邁地跟隊員們説：“99年，我們在外面過了個元旦，結果衝上了甲A。這一次，我們全隊第一次在外面過年，更有意義，肯定能衝上去。”結果那天大家都喝高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王偉力的心裏有別樣的激情和企盼。

王偉力跟他最好的一個朋友説，再衝不上甲A，就不在青島呆了。這些年，激情快要燃盡了。

等待籃協公佈結果的那兩天，王偉力每天都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像在等待一個判決。

球隊打完甲B就放假了，在等待消息的前一週，王偉力決定重新開始集訓，“如果衝上甲A了就算是提前進行球隊的備戰期，但如果衝不上，當是一個積累吧。那一週我們練得很苦，上量上得很快。”那幾天，隊裏氣氛壓抑，就像烏雲密佈，教練和隊員，誰都不説話。私下裏隊員們説，王導肯定知道內情了，估計是升上去了，所以才帶我們訓練的。實際上，王偉力比誰都清楚，如果青島再升不上去，這幫小夥子恐怕就再難朝夕相處。

得知衝入CBA的那一刻，王偉力淚流滿面！他清楚地記得，那是21號下午四點多，網上消息很快，也有很多朋友不斷打電話來。當時王偉力正和隊伍在一起，訓練結束，還有些球員正在洗澡，得知消息後直接從房間衝出來歡呼。

那一刻，才知道什麼叫苦盡甘來。“我就跟隊員們説，還有什麼事情比付出了努力能夠得到回報更好的事情。”快樂如同璀璨的煙花稍縱即逝，但是，在這短暫歡樂背後，卻是無比漫長的艱辛。

青島這個城市上下坡特別多，小時候，王偉力和他的同伴們都是就騎着自行車去上學，但是遇到坡路的時候，就下來推着自行車上去，因為個小，推着個大大的自行車爬上坡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在衝上坡的那一刻，就可以大撒把了，青島人都喜歡大撒把，就是不抓車把往下衝，利用腿部的力量維持平衡，很危險很刺激，王偉力説，他的性格或許就是小時候爬坡養成的，總期待大撒把的那一刻。

再回到CBA，和2000年那會帶甲A的感覺又不一樣了，這批人都是王偉力自己招的，一點點看着他們的成長和進步，把他們帶進國內籃球的頂級聯賽，圓夢的感覺很甜蜜。

這支不起眼的升班馬隊起初並不為人看好，但他們創造了很多不可能：主場連勝廣東、東莞，客場挑落八一，和新疆周旋到最後一刻，客場2分惜敗江蘇……這些看似偶然，實則不然，青島絕不任人宰割。聯賽40輪結束，青島雖然只贏了10場，但是每一場都收穫頗豐，他們完成了賽季前的目標。

第一個主場潰敗於天津之後，王偉力有點懵了。做足準備滿懷信心的上場，結果輸掉了，這是在青島的第一個主場，如果連天津都贏不了，那青島還能贏誰？突然之間，王偉力的心空了，對自己、對球隊毫無把握，那一刻，有墜入深淵無處攀抓的無助。

等待了那麼久，終於站到了CBA的舞台上，才發現自己如此生澀。隊員們必須放下包袱，一場一場去拼對手。

打新疆的那場球之前，在更衣室裏，王偉力做出了詳細的部署。他告訴隊員們，只要做到五點，就可以贏新疆。第一，防守要做好，巴特爾可以得分，但是其他位置絕對不能得分；第二，必須快下，沒命的跑才行；第三，必須要打慢、打半場進攻的時候，打頭五秒和最後五秒，不輕易給新疆反擊的機會；第四，要拼到48分鐘，領先了不慌張，落後了不放棄，一定要把籃投開；最後，對手可能會因為輕敵而緊不起來，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定要抓住機會打反擊。青島的隊員們執行得很到位，一直和新疆糾纏，直到最後一節，新疆狀態回勇，青島才輸了5分。

而全隊最興奮的一場球，是主場拿下北京。當時隊員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贏球，戰勝北京取得首勝之後，大家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的。而贏下廣東那場球，則是對手過於小覷青島，最後亡羊補牢，為時已晚，青島全隊那場比賽都發揮得特別好。

這個賽季結束之後，王偉力決定把比賽錄像帶全部整理出來，每週讓隊員們再看幾遍，再重新打一次，為下個賽季做足準備。真正的考驗是從下個賽季開始，那時青島不再是升班馬，有些錯誤不能重犯。所以這個夏天，青島必須比以往練得更苦，王偉力説：“馮小剛不是説過一句話嗎，在事情沒有辦成之前，所有的多餘都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