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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塔

(2005年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圖書)

鎖定
《島》是國內首例骨灰級青春文學書系,由郭敬明親任總監和主要撰稿人,一羣拉風少年成立的青春文學工作室,以獨立的文風、設計和品位,傳承中文美豔與激情生活的夢想。本書是該書系的第6輯,裏面獨家連載了郭敬明連手年年聯手打造的2006年最值得期待的繪本《世界》,是郭敬明連手年年聯手打造的2006年最值得期待的繪本。郭敬明在談到這本書時説:“《島6》最突出的一個地方就是有了年年小朋友的加盟,她的那篇《不要告別夏天》,是一個男孩子跪在地上,用粉筆畫着鐵軌,很寂寞的樣子……總之我很喜歡。”
中文名
澤塔
作    者
郭敬明 [1] 
出版社
春風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05年12月
ISBN
9787531329466 [1] 
內容摘要
光線消失的井池
白光氾濫成河。
每到夏天來臨的時候,井池這條並不怎麼繁華並且是整個城市裏最短的街道就會變成整個城市最讓人羨慕的一條街。
説最短,是因為從街頭到街尾,只有短短的三百米不到的距離。可是在這短短的距離之內卻沿街長了八十七棵巨大的黃角樹。八十七棵是畢小浪初一那一年夏天的暑假裏一棵一棵數過來的。不多不少。剛好八十七棵。所以一到夏天,遮天蔽日的樹蔭就像為整條街裝了個巨大的中央空調。等傍晚太陽落下去之後,只要往家門口灑點水,等水乾了之後,整條街就像是初秋一樣的涼爽。
整條井池街沒有一棟樓房,街道兩旁全部都是老房子。低矮的圍牆圍起院落,院落裏的空地上是被雨水沖刷得若隱若現的跳房子的白線。或者家裏有大一點的男生的話,院落裏的牆壁上就會有一個自己裝上去的籃筐,清晨的陽光照耀着男孩子年輕而汗水淋漓的後背。
圍牆上爬滿了深綠色淺綠色的藤蔓。
風從街頭吹向街尾,所有的葉子全部翻出灰色的背面。
像是有一個隱身的魔術師沿着牆壁行走。於是經過的地方畫面逐漸變成灰色。
像極了這個日漸失去顏色的世界。
雖然是最短的一條街。雖然沒有一棟樓房。雖然對面兩面圍牆之間的道路只能容納兩三個頑皮的男生騎着單車飛快地掠過。
可是。
這卻是這個城市最熱鬧最年輕的一條街。
這條街上有十四家服裝店,賣又便宜又時尚的衣服。有九家小飾品店。有十二家文具店。有五家照貼紙照的店。有兩家打電動的遊戲廳。有兩家書店。有一家漫畫書店。有一家寵物店。然後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吃東西的地方。
所以在這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市裏面,你所看到的那些年輕男生女生身上新潮的衣服。你所看到的他們掛在手機上大大小小的吊墜。你所看到的貼在女生牀頭的日本男明星的海報,貼在男生牀頭的大腿上全是金色汗毛且表情猙獰的球星。你所看到的女生掛在書包拉鍊上一堆一堆的明星大頭卡片。你所看到的他們手機背後貼的表情千篇一律的貼紙。甚至是你在大街上所看到的一個年輕女孩子牽着的那條漂亮的金毛獵犬。
都有可能是來自井池。
所以,在學校也很容易聽到這樣的對話。而且是幾乎每天都可以聽到:
“放學後去井池麼?”
“嗯,好啊。可是我只能逛一個小時。回家晚了我老媽會怒的。她更年期,我有點頂不住。”
“哈……好的。那就一個小時。”
“嗯!赤西仁!老孃來了!”
而整條井池街上,最有名的、最熱鬧的、女生最多的,是一家叫冰冰樂的賣冷飲的小店鋪。
並不是東西有多好吃,也不是環境佈置得全是粉紅色的心形桌椅卡哇伊得讓女生尖叫,也不是因為東西便宜,更不是因為這家店的名字多麼的詩情畫意——事實上,冰冰樂實在是土得掉渣。
原因是這裏有一個自己號稱冰沙王子的人,而碰巧冰沙王子又真的長成了一副王子樣。
所有女生在跨進店門的瞬間就會看到他抬起頭咧着嘴大笑,展示着一排白色健康的牙齒,然後是一聲很響亮的“歡迎光臨”。於是所有的美女或者恐龍就一起淹死在那個笑容裏。
坐下來後也不敢抬起頭打量,看着甜品單恨不得把頭埋進脖子裏去。紅着臉用手指這個指那個,卻始終不敢指那份用粉紅色字寫的甜品“我喜歡你”。偶爾有個女生橫着膽子叫了份這個,然後等他送過來,彎下腰把甜品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再低聲温柔地像初夏的柔風般説一句“我喜歡你,請慢用”。隨着温柔的話語還傳過來年輕男生洗髮水的味道,有時候靠得近幾乎可以感覺到口腔裏隨着説話而呼出的熱氣吹在脖子上——這簡直是MAX超必殺啊。於是剛才已經淹死在“歡迎光臨”的笑容裏的人又硬生生地活過來,然後又活活地在“我喜歡你”裏再淹死一次。
反正死了。所以也沒人在乎“我喜歡你”這份小小的冰沙後面的價格是18RMB。
每天傍晚畢小浪等最後一個客人走了之後,一邊打掃桌子一邊朝着店裏面掛着的門簾説:“江紅花,要麼再加一道甜品叫我愛你吧,標價30RMB,價錢便宜量又足。還可以附送美少年的微笑一份。”説到最後用手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嘴裏説了句怪腔調的“哦也”。
然後裏面就會傳出來一句:“不要吵!等我把動畫片看完!”
江紅花不是他的姐姐,也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畢小浪的媽媽。在畢小浪有了點自己的分析能力之後,他狠狠地嘲笑了江紅花這個名字。無論他老媽多麼面紅耳赤地説着這個名字多麼的具有文化底藴因為是來自“日出江花紅勝火”。
畢小浪心情好的時候會笑眯眯地叫她小紅。
夏天從頭頂轟隆隆地像雷聲一樣滾過去。下了幾場大雨。颳了兩次颱風。吹落了很多很多綠色的黃角樹葉。雨水匯聚成細流,細流再匯聚到一起,沿着街道兩旁朝低處湧。樹葉濕淋淋地貼在地上。鋪滿了一整條街。
而幾次大雨之後,夏天,漸漸地消失了熱度。白晝緩慢縮減,黑夜潑墨般漫長。年紀大一點的人有時候早上起來就會覺得穿件短袖有點受不了,於是哆嗦着進屋披件單衣。
於是夏天也快要結束了。
日照每天晚三分。清晨打球的男生在習慣了的五點走到院子裏發現天空依然很黑,路燈上還有飛蛾不停地撞來撞去。於是揉揉眼,回去繼續睡覺。
是這樣的。慢慢的。漫漫的。消逝了年華麼?
顏徊有時候會去冰冰樂找畢小浪。不過大多數是星期二、四、六。因為畢小浪和他老媽講好了,在這個暑假裏星期一、三、五要在店裏看店,然後等暑假結束後就給他五百塊錢當做打工的報酬。雖然畢小浪也抗議過欺壓童工工資太低。可是被老媽一句“已經十六歲的人了還童啊童的,你沒發育啊你”氣得胸悶了半天。抗議到最後達成協議以六百塊告終。
所以顏徊也就不會在一、三、五去找他了。因為去了他也是在看店。而即使是二、四、六去找他,也要下午。因為上午去的話,他一定在睡覺。而從大清早就坐在店裏的那些女生,就會一直地坐在店裏,喝完一杯冰又叫一杯水,目的就是等那個冰沙王子起牀可以看他兩眼。那些女生每次聽到畢媽媽講小浪還在睡覺的時候都會臉紅心跳地低下頭去,腦中想象的全部都是他睡覺的裸露性感畫面或者頭髮亂翹的可愛畫面,卻集體選擇性地忽略了那本該和“懶惰”聯繫起來的本質。
——不知道他睡覺會不會流口水呀?
——……流口水也很可愛!
顏徊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從一羣目光發燙的女生中間穿行過去,然後和畢媽媽半尷尬地打過招呼後掀開門簾,穿過後院屋檐下一段小小的距離,然後轉彎進了畢小浪的房間。儘管他對於聽到畢小浪叫他媽媽江紅花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變成的面無表情,可是要他按照畢小浪説的那樣叫“紅花”或者“小紅”還真的是項挑戰心理極限的運動。所以他每次都是小聲地叫一句“阿姨”就把眼光丟到地上死也不抬起來。
沒有任何意外,他果然是剛剛起牀,頭髮在後腦袋上翹起一小塊。一雙眼睛半睜半閉。
“早上好。”畢小浪打了個哈欠。
“謝謝你,”顏徊朝那個巨大的用來做沙發的沙袋上一躺,“兩點四十七。”
畢小浪沒理他,走去浴室,伸手在腦袋後面比畫了一個“我懶得理你”的手勢。
“你該改改你的作息時間了。你還記得開學麼?”顏徊對着浴室裏問。
“啊?快開學啦?”壓根兒忘記了這檔子事兒。
“所以我來找你,一起去買書包吧,”顏徊看了看他掛在牆上的那個書包,“你的書包不是也壞掉了麼。”
“是的,因為畢業吃散夥飯那天被你踩了六腳。我還記着。”因為刷牙,所以聲音含糊但還聽得清楚。
顏徊也記得。
初三畢業吃散夥飯那天,所有人都喝高了,啤酒泡沫灑得滿地都是。也不知道是誰説了句初三的一切都他媽見鬼去吧。這一句話就像咒語似的突然砸落在每個人的頭上,然後所有人就跟鬼上身一樣集體從包裏拿出那些試卷參考書字典風油精等等等等,能撕的都撕了,能摔的也摔了,實在搞不動的就泄恨似的踩兩腳,別提多興奮了,特別是那些平時一副雞都能咬死她般嬌弱的女生,也異常地兇猛,像是衝在戰場最前沿的革命戰士,就差撕開胸口的衣服大吼“向我開炮”了。畢小浪和顏徊合力踩扁了一個書包後,畢小浪勾着顏徊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眯着眼睛打量着地上那個面目全非的書包説:“哈哈,真解恨……就是有點眼熟,有點像我的……靠!就是我的!”
畢小浪一邊拿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髮一邊走出來,“可是我老媽還沒給我錢,”抬手指了指寫字枱上的那個機器貓,“就它肚子裏有十幾個硬幣,我估計能買個好一點的塑料袋。”
“我有錢。我送你個好了。你弄好了沒?弄好了就走。”
“……你哪兒來那麼多錢?”
“你管我,老子有的是錢。”
“……”
夕陽從井池的西面傾斜着照過來,照穿了一整條街。
樹蔭搖碎了冗長的沉睡的夏天。橘紅色的光點鋪在路上,有着模糊而光亮的邊緣。夕陽鋪在每一片爬山虎的葉子上。於是圍牆也變成金黃色。風吹過去,葉子翻出灰色的背面,於是圍牆又變成灰濛濛的一片。
金黃色。灰色。灰色。金黃色。
夕陽照着往回走的兩個男生的後背。一個兩手插在口袋裏,一個雙手交叉在腦後,一邊走一邊踢着路邊的石頭。
而相同的地方是他們的背後,大腿的地方,都是一個黑色的NIKE揹包,往上是長長的斜背的黑色肩帶,越過青春期男生日漸寬闊的肩膀,消失在肩膀的另一邊。
畢小浪的語錄是:我喜歡NIKE,因為那個鈎看得很順眼。我希望我的試卷上都是NIKE!全是NIKE!
——夏天就快要過去了吧。
——嗯。可是……不想告別夏天。
鬧鐘響起來的時候畢小浪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拿起鬧鐘扔了出去。用的這一個鬧鐘有着橡皮球的外殼,丟出去撞到牆壁或者地板還可以跳來跳去,怎麼丟都弄不壞。這是江紅花的偉大發明。因為畢小浪已經摔壞無數個鬧鐘了。
丟掉鬧鐘後也不知道鬧鐘滾到了哪個角落。反正聲音小了很多。畢小浪閉着眼睛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可是睡着睡着總覺得不踏實。也不知道為什麼。於是繼續睡了半個小時之後一個翻身,畢小浪就像五雷轟頂般地覺悟了。
“老媽我開學啊!你有點做母親的樣子好不好啊!”
刷地拉開抽屜從一堆糾纏在一起的衣服裏扯出衣服和褲子。
“媽有沒有吃的啊?”
水龍頭嘩啦啦地流水。牙膏噴在水槽邊上。
“媽……”畢小浪打開媽媽房間的門,然後看到同樣的鬧鐘被丟在了地板上,畢小浪當時扶住額頭有點腳軟。
胡亂地洗了把臉,然後從冰箱裏倒出一大杯冰橙汁喝下去。然後又拿出一盒羅森裏買的飯糰。然後吼了一句“江紅花我上學了”。然後把書包甩到肩膀上去,又垮着臉嘀咕了一句“哪有做人家媽媽的樣子啊”就跑出去了。
太陽昇起來,照在冰冰樂的招牌上。
畢小浪一邊把去新的學校領回來的校服往身上套,一邊朝井池的街轉角跑,那裏是去學校的公車站點。穿好衣服他拿出手機打給顏徊。
“喂,我馬上就到你家門口了,你快點出來啊。要遲到了。”
“……我在學校搬桌子……馬上開始全校開學典禮了……”
“……問候你大爺!你起牀不叫我!”
“我打過電話給你了,”電話那邊的人變了個怪腔調繼續説,“您播打的用户已關機。”
“……那問候你阿姨……”
季節拉着扶手,隨着公車搖晃着朝學校開過去。
是高中開學第一天。在季節從小到大的意識裏,因為看了太多的漫畫和日劇的關係,於是心裏認定了開學第一天總是有新的帥哥可以發現的。而且,在松山一中裏,本來就是男生佔壓倒性的格局。在市一女和建安中學的學生口中,松山一中的別名就是松山男校。甚至在學生家長的口中,都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聽説你家小姑娘要考松山一中啊?
——嗯,是啊。
——好好的幹嗎考到那種男校去呀,會被帶壞的。還是考市一女比較好啊,都是女孩子,不容易學壞。
而且在季節的印象裏,這三所學校你死我活地鬥爭到,矛盾源遠流長,像是從秦朝就開始了一般。仇恨無可化解。市一女出了個文科狀元,松山就一定要出個理科狀元,然後建安拼一條命也要去拿個數學競賽金獎。
像三個殺紅了眼的武林世家。
而季節的處境就變得很尷尬。她於市一女初中畢業,然後考進了松山一中。於是在眾人疑惑的議論聲中“帥哥滿山跑”就成了季節安慰自己的一個很大的理由。
季節早上起了個早,洗澡洗頭磨蹭了半天,把頭髮夾直了又弄卷,然後又夾直,既想美美地去學校可是又必須穿規定的校服,最後只能很悶騷地在頭髮上別了個可愛的草莓髮夾。就這樣搞了半天,弄得幾乎要遲到。
跳上公車的時候,季節內心的獨白很澎湃。
“老孃一定要血洗初中沒人追的恥辱呀~”
公車發出突突突的聲音靠站了。季節抬起頭看見是井池的站牌,於是內心升起了“放學後應該過來逛逛,老師説新學期新氣象嘛”的念頭。然後在關門的瞬間一個穿白襯衣的人跳上了車。門咣噹在他身後關上了。那男生喘着大氣,然後朝車廂中間走過來,一邊走還一邊瞪那個司機,似乎在埋怨關得太快。
然後那男生在季節身邊站定了。長手長腳的男生朝上面伸手抓住了吊環,而且都還不用伸直就能抓住。不像季節,伸直了才勉強碰到,於是只能抓着面前座位的靠背。
黑褲子,褲子口袋邊上是一條半釐米長的金色滾邊。白襯衣,肩膀上兩根金色的肩線。肩頭上一枚白色的扣子。
哦,原來也是松山一中的。
再打量就看到中等長度的頭髮,似乎有點硬。亂糟糟地豎在頭頂上,像頭獅子。眉毛很粗。眼睛大得放在男生臉上有點過分。鼻子很高。嘴巴……嘴巴上還含着交通卡。
嗯。算是個好看的男生吧。正想着,卻發現男生也轉過頭來看自己,於是當下有點慌亂。儘量控制着臉紅,裝作很鎮定地去眺望窗外的美麗景色。心裏竊喜的台詞“老孃終於也有今天……”才説到一半就覺得有點不對,回過頭去發現男生看的並不是自己的臉也不是那枚可愛的草莓髮夾而是自己的胸。
季節有點怒了,“討厭。”雖然是對着窗户外面的馬路罵的,不過也足以讓男生心領神會。
男孩子拿下嘴裏的交通卡,指了指她,表情很嚴肅地説:“喂,説清楚啊,誰討厭啊?誰討厭來着?我看的是你的胸牌,又不是你的胸。緊張什麼呀。”
聲音太響,全車的人都回過頭來。
季節手一滑差點沒抓穩,腳也有點軟。正在考慮是不是跳車算了,結果末了那男的還嘀咕着補了一句,“況且又沒什麼胸。”
説完他就若無其事地從書包裏拿出手機開始發短消息了。好像他剛説的那句“況且又沒什麼胸”是和“早上好”一樣自然。
季節當下氣得差點背過去。
過了會兒,他在包裏翻來翻去,然後拿出枚胸牌,然後胳膊撞了撞季節,説:“喂喂喂,看,我們一班的哦,剛才就是在看你的這個東西。”
季節看了看他的胸牌,上面的文字和自己胸口上的一樣—— 一年四班。季節艱難地抽動了一下嘴角對他微笑了一下,心裏的台詞是:你給老孃去死!
風颳過高大的黃角樹的樹梢。沙沙的海浪聲。
回憶裏的日光貫穿整個操場。走廊四下無人。只剩走廊盡頭的水龍頭滴答地漏着水滴。
廣播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話筒裏傳出訓導主任“喂喂喂喂”抑揚頓挫的試音,在操場上空迴盪着。
學生按照操場地上用石灰畫出來的白線區域坐下來。開學典禮開始了。
同小學或者初中任何一個開學典禮一樣的無聊。校長講話之後是成千上萬個副校長講話。季節無聊得頭皮有點發麻,於是開始數羊打發時間,一個校長跳過去,兩個校長跳過去……第七個校長摔倒了,第八個校長繼續跳……
有點昏昏欲睡。卻又不敢真的睡過去。
太陽朝着頭頂升上去。雖然已經九月了,可是光線灑在身上還是很燙。季節轉過頭去看到坐在自己不遠處的就是公車上的那個男生。他剛從書包裏摸出罐可樂,打開偷偷摸摸地喝了兩口,就被老師敲了頭。最可憐的是可樂被沒收了。他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後來季節在班級第一節課的自我介紹上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畢小浪。
畢小浪上講台的時候嘴裏還在胡亂地嚥下一團壽司。於是口齒變得很不清楚。説完“大家好我叫畢小浪”之後,台下竟然響起一片眩暈的聲音。
“……比、比較浪?”
“……不要浪?”
“碧浪!”
畢小浪衝着那個像突然被火燒了頭髮般尖叫着“碧浪”的女生面目猙獰地吼了一句“你是舒膚佳!”之後從桌上拿了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畢小浪”三個字。
那是季節第一次看到畢小浪寫字,很漂亮的行楷。遠遠出乎季節的想象。
季節心裏想,原來這個一無是處的人也會有優點。
然後心裏下一句台詞是“天理何存” !
可是後來季節慢慢發現,上帝還是很公平的。因為似乎畢小浪可以拿得出手的優點就是字寫得好了。除此之外,他幾乎可以用笨蛋來形容。這讓季節在整整三年的時間裏都覺得內心充滿了優越感。
至於是從什麼時候與畢小浪還有顏徊熟悉起來的,季節卻怎麼也想不起了。
特別是顏徊。季節甚至都記不得在第一節課上的自我介紹上有着這樣一個人自報了姓名。按道理説這樣一個好看的男生是不應該沒印象的啊。在困惑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季節得出的一個可以説服自己的理由是因為畢小浪那天太興風作浪導致他太鮮明而別人太黯淡。
可是無論畢小浪多麼的鮮明,都無法掩蓋顏徊身上的那種若有若無的,但是卻永遠存在的光芒。
而這種光芒也隨着時光的打磨變得日漸耀眼。
無論是在高一結束的期末考試中拿到全年級第一名的成績;或者是一整個夏天沒有穿過重複的T恤讓季節差點吐血而死——沒有任何一個女生可以容忍一個男人竟然比自己的衣服都要多;又或者是季節無意路過體育部的時候看到他的名字被貼在門口那張松山一中體育紀錄表上,後面跟着的一行小字是“跳高紀錄保持者”。看得季節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個耳光好證明這不是真的。
而這樣像是神奇生物一樣的人,竟然是畢小浪從小到大的朋友。
“也差太遠了吧。實在難以想象一隻鳳凰竟然和一隻雞從小到大是好朋友。”
可是仔細想想,畢小浪還是很聰明的一個人。就像在秋季學期的那次科技小組成果展上,他弄的那個所謂的礦石收音機。在季節眼中,那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石頭被一些更莫名其妙的鐵絲銅圈什麼的捆在一起的一種後現代另類雕塑。可是當季節從這堆另類雕塑裏面聽到單田芳的聲音高聲朗讀着“武當山上下一片狼藉”的時候差點尖叫出來以為鬧了鬼。
可是當季節想到他可以考出32分的歷史成績的時候,她就覺得有點腿軟。還是有點抗拒去相信這是一個聰明的人。
“也許那個收音機真的是鬧了鬼。”
“人家也不想考32分的嘛!”畢小浪盤着長腿坐在桌子上,身體左搖右晃地叫着。
季節突然覺得胃要抽筋。閉着眼睛摸了本厚厚的歷史書朝他砸過去。實在不想看一個一米八二的男生裝可愛,況且他還戴着一頂毛茸茸的帽子。“老孃都沒敢戴這種帽子!”
回過頭去看到顏徊一臉慘白。季節嚇了一跳,問他怎麼了。
他表情有點痛苦,鬆了鬆咬緊的牙齒,説:“我有點想吐……”
畢小浪捂住耳朵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相信的表情説:“壞人!你竟然這樣説人家!”
……嘔……
窗外的天空滿是黑色的雲。很厚很厚的黑色的雲。被狂風吹亂了在天空裏疾走而過。窗口時不時地飛過幾個塑料袋,或者幾張廢掉的油墨試卷。
聽不到風聲,但是還是可以肯定是很大的風。大到不像冬天的風。
“幾乎要變成夏天的颱風了呢。”畢小浪望着窗外突然沒來由地説了一句。
亂搞一氣也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難過吧。季節望着面前這個嬉皮笑臉的男生心裏想。
因為當季節漫不經心地隨口説了句“真不知道你當初怎麼考上松山一中”的時候,季節清楚地看到他那兩道很濃很濃的眉毛皺在了一起,變得更加的濃。然後在漸漸變弱的光線裏暗下去。於是季節也有點不好意思,轉過身去收拾書包。
其實已經放學很久了。季節和顏徊一直坐在教室裏面,等這個因為歷史考試最後一名而接受打掃教室作為懲罰的畢小浪放學。
整個教學樓幾乎人去樓空了。四下安靜得有點不像話。畢小浪彎着腰在掃地,難得地安靜着。不像他。
只有顏徊坐在窗台那裏,低低地哼着什麼歌曲。聲音低沉得像是浮在昏黃的空氣裏的水。濕漉漉地。粘到頭髮上。
隱約可以聽得出的幾句歌詞是“鉛灰色的大海,是我們的大海,連接着暗藏的世界”,以及“那被喚做戀人的時間,嗯”,“封存在一顆微小的星塵裏,嗯,那是什麼呢”,“嗯,那是什麼呢”。
很奇怪的歌詞,卻被很輕很輕,很温柔很温柔的聲音唱着。最後一點夕陽的光芒從他身後的窗外緩慢地湧了進來。
冬天的陽光又稀薄又淡,照在身上也沒有温度。反而會產生更加寒冷的錯覺。
已經不像夏天了呢,可以有漂亮的金黃色陽光在教室裏折射出毛茸茸的光暈來。
關好窗户,鎖好教室的門,三個人還沒走出校門,就開始下雪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三個人並排走着。松山一中是一所在山頂上的學校,寒氣很重。從山腳到山頂沿路都長着茂密的大樹。將整個山覆蓋起來,無數的飛鳥和小獸出沒其中。這也是松山一中最最驕傲的地方,也憑着這一點每年都代表着市裏拿到全省的最佳環境單位。季節剛來的時候簡直覺得走進了一個生態保護區。
天暗得很快。經過學校下山的那一段長滿參天大樹的道路時,幾乎彼此都要看不清面容了。寒冷在黑暗裏迅速地膨脹。
季節拉緊了領口打了個哆嗦。然後聽到身邊那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
“可能真的是笨蛋吧,”畢小浪的聲音裏是偽裝出的無所謂,正因為聽得出是偽裝的,所以更加讓人覺得壓在心裏難受,“連那些明明昨天就背好了的題目,今天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呢。”
顏徊拉了一下從肩膀上滑下去的揹包帶子。黑暗裏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果有光,如果有螢火,如果有星光突然渺茫地從雲層中出沒。
如果突然這些光都從他髮梢飛過,就可以看到,他那一張悲傷的,悲傷的臉。
因為他聽到身邊那個無所謂的大男生,微微地抽了下鼻子,然後小聲地幾乎聽不見地説了一句:
“真可笑呢,昨天還背到三點。早知道就不背了。不過……也無所謂吧……”
其實怎麼會無所謂呢。畢小浪從小到大就不是這樣的人。
在顏徊的記憶裏,是那個被鄰居嘲笑不會翻跟斗,於是在家一個又一個晚上通宵練倒立練空翻的小孩,最後是整條井池街上最會翻跟斗的人,也因此而把胳膊摔脱了臼,在初一那一年顏徊幫他抄了一個月的筆記。
在顏徊的記憶裏,是那個曠課跑到圖書館,一定要弄清楚礦石收音機怎麼能夠發出聲音的男生,雖然因此逃課被懲罰抄了一百遍學生守則。顏徊幫忙抄了四十遍。
在顏徊的記憶裏,是那個因為被女生嘲笑字寫得難看而把顏徊家裏全套的鋼筆字帖都搬回家去的人,一個月之後就寫了一手和顏徊一模一樣的漂亮的行書。
洗完澡,頭髮還沒有乾透。顏徊拿毛巾擦着頭髮,坐到寫字枱前擰亮了枱燈。還有一張英語試卷沒做。
看到放在寫字枱上的手機屏幕亮着,於是顏徊拿起來,“一條新信息。”
“顏徊,你應該還沒睡吧。我看你家燈亮着。剛才我在看一部日劇,裏面有一句台詞説:不管自己多麼努力,還是有做不好的事情。不管自己多麼努力,還是有無法達成的事情。這就是人生麼?顏徊,你説是麼?”
顏徊探出頭去,隔着一些距離的街那頭,畢小浪的窗户一片漆黑。
應該睡了吧,本來打算回的,於是也關了手機。顏徊坐回到寫字枱前。
墨水在冬天裏顯得乾澀,在試卷上劃出沙沙的聲音。
窗外是冬天濃重的黑色。恍惚着,可以聽到一些鳥的叫聲,貼着黑色的天空飛快地劃過,像是流星一樣。
應該是遷徙的候鳥吧。再過些時候,這裏就進入深深的冬天了。
顏徊喝了口咖啡,朝有點凍僵的手上哈了口熱氣,把試卷翻過了一面。
好在畢小浪不是一個悲觀的人。無論多麼困難的事情,無論多麼糟糕的局面,他也只會難過一小陣子,然後繼續笑容滿面地生活。這是他性格里最討人喜歡的地方。季節就曾經説他像是身體裏裝了一百台發動機一樣馬力十足。不過畢小浪聽到這句話後的回答讓季節整整一個星期沒有答理他。他看着季節一臉悲痛地説:“嘖嘖,小姑娘整天都想些什麼呀,別讓黃色思想腐蝕了我們健康的心靈!”
隨着高一的過去,高二的過去,季節漸漸也瞭解了這兩個像是南北極般不同的男生。
她知道了顏徊家裏其實很有錢,只是父親在外面還有一個女人,所以顏徊從小就和家裏關係不好。內向,優秀,難以接近。可是和畢小浪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比較開朗而且善於搞笑。她也知道了他進冰冰樂一定會説“一碗紅豆什果冰但不要紅豆,多加桂圓多加糖。”他手上戴滿了各種各樣的水晶,原因是聽到別人説戴水晶可以消孽障,自己做過的錯事都可以補救。顏徊就深深地信了,因為他一直相信,每個人活在世界上,每天都在做着各種各樣錯誤的事情,傷害別人的事情,難以挽回的事情。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
她也知道了畢小浪是單親家庭的小孩,父親在他五歲那一年離家出走,沒有任何音信。可是他有一個很好很善良的媽媽叫江紅花。她也知道畢小浪叫她江紅花或者小紅而不是叫媽媽。她也知道畢小浪熱衷於講冷笑話經常搞得大家冷場。她也去冰冰樂喝過東西也和顏徊一起在他家吃過飯,聽過他對他媽媽説出的類似“你要再敢做出這樣難吃的飯來給我吃我就告訴隔壁那個老王大爺説你喜歡他!”這樣的對話。而每每這個時候季節和顏徊都是裝作烏鴉飛過頭頂般安靜地吃着自己的飯內心裏面幽幽地笑岔了氣。
也漸漸習慣了這兩個男生的講話方式。
比如:
高一的時候全班流行叫彼此名字的縮寫。畢小浪就叫BXL。顏徊就叫YH。結果在畢小浪眼睛突然瞄到季節的瞬間他就笑得從桌子上摔了下去。
“哈哈哈!你竟然叫JJ!太搞笑了!”
季節咬着牙控制着面部神經——
“你有必要把英文字母的J念成ji麼?!”
再如:
高二的時候季節看到兩個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勾肩搭背很神秘地挨着頭聊天。
走近的時候聽到幾截零散的對話。
“一個星期四次算多的麼,”畢小浪抓了抓頭髮,“會不會生病呀?”
“我不知道……反正我沒這麼多。”顏徊有點臉紅。
“啊……那你肯定得病了!”
“去死!”
“聊什麼呢?”季節從他們兩個腦袋中間擠進去。
畢小浪温柔得像春風一樣笑眯眯地説:“我們在聊一個星期自慰多少次呢。”
季節突然覺得脖子像是卡在兩個人中間一樣抽也抽不回來,整個人肌肉都僵掉了。眼睛瞄過去看到顏徊很冷靜地在看物理書,可惜書拿反了,額頭上還有一滴汗。
就好像:
前幾天,季節和顏徊在學校的食堂吃飯的時候,顏徊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顏徊因為手上有油就按了下免提,然後畢小浪的聲音就從裏面像鬼一樣地鑽了出來。聽完之後明白了是他要顏徊幫他辦一件事情,顏徊也已經要掛電話了,結果他最後一句突然拔高了音調吼了出來:
“顏徊小外甥你要是辦不好你就脱光了在牀上躺好等着我……”
季節覺得飯卡在喉嚨裏,伸手想要去抓湯勺。
顏徊一臉慘白,最後做了個放棄的無力表情,眉毛耷拉着,説:“別憋了,你要笑就笑吧。”
然後他幾乎馬上就後悔説了這句話,因為季節放聲大笑的聲音幾乎引來了一整個食堂的人的目光,甚至讓門口啃着骨頭的那隻被大家叫做“伏地魔”的狗停了下來回頭張望,目光格外憂患。
顏徊瞬間覺得有點頭暈,伸手無力地扶了扶牆,“我這是作了什麼孽……”
季節笑得閉起眼睛,正午的陽光白得刺眼,世界像是懸停在一片銀色的光芒裏。
雨水把地理興趣小組放在池塘裏的浮標抬升了三釐米。
風將風標吹過了每一個方向。
日光變化着強度照穿整條狹長的走廊。
三個人像是行走在被游魚鱗片光芒所照亮的深海峽谷,緩慢而冗長的旅程,青春的觸角爬上四壁。一路都不覺得寂寞,或者悲傷。眼中的感知和內心的觸摸,都被烙上了“温柔”的標記。
是這樣美好,而又温暖的青春時光。
嗯。
只是偶爾,偶爾的。在季節一個人走在學校下山的路上,看到像火焰一樣的赤色雲朵燒紅天空,大雨將下未下,風將停未停,樹木的葉子像雨水一樣簌簌地落下來,覆蓋沿路走過的腳印。在這樣的時刻,她被這些柔軟而温暖的景色撼動了情緒,才會微微地覺得,自己會不會和他們兩個太熟了點?他們並沒有把自己當做女孩子吧?
只是這樣的情緒也是很微弱的,在青春的弦上像風過般撩撥了一下。並沒有激起太多的絃音。
只是僅僅會讓季節懷着這種類似憂傷而又愉悦的心情,緩慢地緩慢地,抱着帶回家的參考書和試卷夾,走過學校這一條沿路大樹參天的道路。
飛鳥像游魚般從頭頂飛快地穿越深深的樹的海洋。
四季灑下海潮一樣的陰影。覆蓋上成長的那份發黃的卷宗。
我們記得的太少。我們忘記得太多。
個世界上有幾件事情會讓季節覺得匪夷所思。
比如突然看到一條恐龍站在斑馬線上等着紅綠燈過馬路。
比如突然聽到日劇裏赤西仁説:“嗯,我喜歡的女生,叫做季節,在松山一中唸書,她頭髮黑色,喜歡……”
再比如,就是畢小浪突然中了魔法一樣地喜歡上了隔壁班那個叫做秦鑰的女生。
可是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發生了。
起初還和顏徊一起嘲笑着他。可是,當她看着畢小浪每天早上很早地等在樓梯轉角,只為了和她“偶遇”並相伴走過一段樓梯;當她看着他上課的時候趴在桌上,在草稿本上胡亂地塗着她的名字,弱智一樣地無聲發笑;當她看着他算着錢包裏不多的零花錢,然後從學校福利社買回兩罐可樂,上午給她一罐,下午給她一罐,自己也捨不得喝的時候;當她看着他站在籃球館窗外偷看裏面女生上籃球課的時候;當她看到他站在校門口撐着傘,拿着雨衣等待着秦鑰放學的時候,季節微微地覺得有點悵然若失。
就像是黃昏時空蕩蕩的走廊。水龍頭孤單地滴着水。滴着水一般的,悵然若失。
連季節自己都覺得這樣的感覺莫名其妙。可是,一想到畢小浪終於能正經地喜歡一個女生了,季節心裏又會浮起那種温暖的愉悦感。是很奇怪的,沒有來由的感覺。
顏徊似乎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總是看着畢小浪花痴一樣地笑着,自己也跟着笑了。
畢小浪喜歡秦鑰是因為她在藝術節上唱了一首歌。畢小浪在台下流了一個下午的口水。
高三開學的秋天。
學校很難得地同意了讓高三年組參加全校組織的秋遊。畢小浪興奮了整整三天,因為秦鑰同意了和畢小浪中午一起吃便當。
秋天的井陽山很漂亮。無邊無際的楓樹,風吹過像紅色的海。
顏徊和季節微笑着走在畢小浪和秦鑰的身後,中途看着畢小浪好幾次想伸出手去牽身邊的女生,最後都膽怯地縮回了拳頭。顏徊微微地笑了。
有一片樹葉輕輕地掉在他的肩膀上。他低下頭,風在那一瞬間穿越過透明的背景。
天空無限蔚藍,是寂寞,又美好的,十八歲的藍天。
中午的時候學生都在山頂的一個平台休息,所有人拿出便當在人工修出來的仿樹墩的椅子桌子上坐下來。
仔細看就會發現,平時在學校裏不怎麼打招呼的男生女生,竟然微妙而自然地分了組。這幾個人,和那幾個人,微妙地在一起。年輕的臉像楓葉一樣潮紅。風吹過彼此的肩膀,呼吸是帶着樹葉味的遙遠和懵懂。女生不小心粘在嘴角的飯粒,讓男生嚥了好幾下唾沫,也沒能拿出勇氣伸手幫她抹掉。
是這樣,柔軟的,單純的,微微有些悲傷的青春啊。
顏徊的便當有點天方夜譚。四個像抽屜一樣大的便當盒被裝得滿滿當當。畢小浪和季節瞪圓了眼睛,倒是顏徊自己沒怎麼當回事,用手撐着下巴,望着山下連綿成一片的紅楓,感嘆着説:“青春就是這樣青澀而又甜蜜的旅程呢……”
季節和畢小浪同時掉了筷子。
“饒了我吧……”
吃完飯之後,畢小浪提議玩國王大冒險。顏徊抬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其實心裏早就看破了他那點淺薄的所謂的心計。看畢小浪被自己看得有點臉紅,於是他也就順水推舟地做了個人情,説:“好啊,抽到一起的人要互相親一下哦。”
四人牌局。親吻遊戲。
第一把季節和秦鑰抽到了,女生之間本來就親暱,於是雖然季節抱着秦鑰的臉蛋狠狠地親了一大口,可是依然不會讓人覺得過分,倒是季節微微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和秦鑰並不是很熟。
第二把的時候,畢小浪和秦鑰抽到了一起。顏徊和季節笑眯眯地看着畢小浪,畢小浪反倒沒了勇氣。最後是秦鑰主動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讓遊戲得以繼續。那一瞬間,畢小浪迅速紅起來的稜角分明的臉,在季節的瞳孔裏定了格。像有一個隱身的攝影師,在那一瞬間按下了快門,焦距清晰地聚攏光線,在視網膜上鑿出了痕跡。
第三把的時候,是季節和顏徊。畢小浪格外起勁地起鬨着,可是季節卻變得不好意思了。雖然平時和這兩個男生不分性別地打鬧已經成了習慣,可是,要真的和他們親吻,卻突然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於是季節想要耍賴地混過去,顏徊也笑着擺着手抵賴。不過畢小浪哪會那麼輕易地放過兩人,於是一直叫着鬧着,又習慣性地盤着長腿坐到了桌子上,裝出一副可愛的神情:“可惡!人家很期待呢!嗯!”
可是就在季節還在連連擺手企圖矇混的時候,時間突然像是定了格,眼前還是畢小浪裝可愛的樣子,而臉頰上卻是嘴唇柔軟的觸感。男生鋭利的氣息驟然靠攏,讓季節幾乎失去平衡。被一雙手環過肩膀,有胡茬微微摩擦着臉。脖子上有來自男生校服的銅釦冰涼的觸覺。
世界像是突然失去了光線。視網膜上突突地跳動着紅色的亮點。
時間突然放慢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一切搖晃成慢鏡頭,畢小浪看着眼前親吻着的兩人突然哈哈大笑,可是隨着兩人的親吻持續,那笑聲就慢慢變得斷續,繼而微弱,然後聽不到聲音,只剩下那個笑容的輪廓凝固在嘴角。
其實就連畢小浪自己也不明白,在那樣一個瞬間,在秋風從頭頂上橫掃過互相戀愛着的人的時候,在看到瞪大了眼睛滿臉通紅的季節和閉着眼睛睫毛微微發抖的顏徊的時候,自己的內心,為什麼會有那種情緒。
會有那種,類似將一瓶叫做悲傷的顏料,打翻在另一瓶叫做幸福的顏料裏。混合着顏色,微微地發酵着。
那種情緒,是該叫做悲傷,還是叫做幸福呢?
還是説,幸福到,甚至微微感覺到悲傷了呢?
遊戲在第四把結束。因為抽到的人是畢小浪和顏徊。無論兩個女生怎麼起鬨,畢小浪就是不肯就範,張牙舞爪地揮着手説,不要啊:“兩個大男人親什麼親哪,少噁心啦。”
顏徊笑了笑,把牌丟回去,攤了攤手,説:“那就不玩囉。”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