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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俶真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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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俶真訓》是西漢時期淮南王劉安的一部兵書,全書共由24個部分構成。
中文名
《淮南子·俶真訓》
作    者
劉安
類    別
兵書
創作年代
西漢
分    卷
24部

淮南子·俶真訓第一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有始①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②,有無者,有未始有有無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所謂有始者,繁憤③未發,萌兆牙櫱④,未有形埒⑤垠堮,無無⑥蠕蠕,將欲生興⑦,而未成物類。有未始有有始者,天氣⑧始下,地氣始上,陰陽錯合⑨,相與優遊競暢於宇宙之間,被⑩德含和,繽紛蘢蓯,欲與物接而未成兆朕。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天含和而未降,地懷氣而未揚,虛無寂寞,蕭條霄雿,無有彷彿,氣遂而大通冥冥者也。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有始:指萬物萌動還未形成的時候。
②有有者:前一個“有”是動詞,後一個是指存在有形的萬物。
③繁憤:繁多積聚的樣子,這裏是指氣積聚其中沒有發散的樣子。
④兆:開始。牙:通“茅”。櫱(niè):樹枝被砍後,又長出的枝芽。
⑤形埒:明晰的形狀。
⑥無無:迷濛不清的樣子。
⑦興:生髮。
⑧天氣:指陽氣。
⑨錯合:交錯融合。
⑩被:覆蓋、承受。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宇宙有開始的時候,也有未曾“開始”的時候,更有尚未有那“未曾開始”的時候。宇宙包含着“有”,也包含着“無”,也存在着未曾產生“有”、“無”的東西,更包括尚未有那“未曾產生‘有’、‘無’”的東西。所謂有開始的時候:是指產生生命的物質正在積聚達到盈滿,不過還未迸發,就好比新芽萌發但是還沒有長出具體的形態,蠢蠢蠕動,將要生成但是還沒成為物類。所謂未曾“開始”的時候:是指天上的陽氣開始下降,地上的陰氣開始上升,陰陽二氣出現交錯糾結,互相侵入融合,最終在宇宙間飄逸遊暢,接受着德澤的滋潤並且藴涵着諧和之氣,交織聚集,萬物將要產生但還未有生命的徵兆出現。所謂尚未有那“未曾開始”的時候:是指天藴涵的陽氣還沒出現下降,地所收藏的陰氣也未上升,天地間虛無寂靜,一片深幽,宇宙間混沌模糊,只有氣生成並在幽冥昏暗中暢通。

淮南子·俶真訓第二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有有者,言萬物摻①落,根莖枝葉,青葱苓蘢②,萑蔰炫煌③,蠉飛蠕動,蚑行噲息④,可切⑤循把握而有數量。有無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捫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極也,儲與扈冶⑥,浩浩瀚瀚,不可隱⑦儀揆度而通光耀者。有未始有有無者,包裹天地,陶冶萬物,大通混冥,深閎廣大,不可為外,析豪剖芒,不可為內⑧,無環堵之宇⑨,而生有無之根。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天地未剖,陰陽未判,四時未分,萬物未生,汪然⑩平靜,寂然清澄,莫見其形。若光耀之間於無有,退而自失也,曰:予能有無,而未能無無也。及其為無無,至妙何從及此哉!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摻:樹木眾多的樣子。
苓蘢:茂盛。
萑蔰(hù):草木榮華。炫煌:鮮明、鮮亮的樣子。
④噲息:用嘴呼吸的動物。噲:通“喙”。
⑤切:摸。
⑥扈冶:廣大的樣子。
⑦隱:憑靠。
⑧為外:這裏是弄清外部極限的意思。為內:這裏是弄清內部極限的意思。
⑨環堵之宇:四邊土牆的界限。
⑩汪然:水停止不動。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宇宙中所謂的“有”:是指這時萬物開始繁茂生長、錯落雜亂,植物分出根莖枝葉,蓊蓊鬱鬱、色彩絢爛,動物和昆蟲飛動、爬行,禽獸用腳奔跑,用嘴呼吸,這些都可以感觸,真實把握住,而且可以計數。所謂存在着“無”:是指此時的宇宙空間,看不到它具體的形狀,聽不到它的聲音,更摸不到它的形體,似乎沒有盡頭,廣大無邊,浩浩瀚瀚,難以用儀器測量,且其性質與光相通。所謂未曾產生“有”或“無”的東西:是指這時天地陰陽二氣包孕了整個天地,而且開始化育萬物,向上和混沌冥冥的宇宙是暢通的,深遠厚重,不知道它的外部界限,深入細微,也弄不清楚它的內部極限,沒有四面八方的界限,但卻是有形物質和無形事物的根源。所謂尚未有那“未曾產生有無的東西”:是指這時天地還是混沌一片,陰陽未曾開化,四時不曾分明,沒有萬物,宇宙寂靜,幽深而清澈,也沒有一定的形狀。就像光耀去問無有,過後感到悵然若失,神情惆悵地説:“我有‘無’的特點,而不能做到連‘無’都不存在。要是能做到連‘無’都不存在的境界,那才是最美妙的東西啊!”

淮南子·俶真訓第三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夫大塊①載我以形,勞我②以生,逸我③以老,休我④以死。善我生者,乃所以善我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人謂之固矣。雖然,夜半有力者負而趨⑤,寐者不知,猶有所遁⑥。若藏天下於天下,則無所遁其形矣。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大塊:指大自然。
②勞我:使我勞苦。
③逸我:使我安逸。
④休我:使我安息。
⑤趨:快走。
⑥遁:消亡。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天地容納了我,賦予了我一定的形體,而且用生讓我一直勞碌,用老讓我得到清閒,用死亡讓我安息。羨慕我活着和羨慕我死去的內在原因是相同的。把船藏在溝壑裏,把山藏在大澤中,人們覺得這樣做就很牢固了。即便如此,半夜裏還是會有大力士把它背跑了,睡着的人們不曾知道,這是因為他們覺得將小物藏於大處是安全的,但還是不免丟失。假如把天下萬物都藏在天下這個地方,那麼就無所謂丟失了。

淮南子·俶真訓第四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物豈可謂無大揚攉①乎?一範②人之形而猶喜。若人者,千變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弊而復新,其為樂也,可勝計邪?譬若夢為鳥而飛於天,夢為魚而沒於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覺而後知其夢也。今將有大覺,然後知今此之為大夢也。始吾未生之時,焉知生之樂也?今吾未死,又焉知死之不樂也?昔公牛哀轉病③也,七日化為虎,其兄掩④户而入覘之,則虎搏而殺之。是故文章成獸,爪牙移易,志與心變,神與形化。方其為虎也,不知其嘗為人也;方其為人,不知其且為虎也。二者代謝⑤舛馳,各樂其成形,狡猾鈍惛⑥,是非無端,孰知其所萌?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揚攉:約略、大概。
②範:模子,引申為效法。
③轉病:借屍還魂。
④掩:打開。
⑤代謝:更替。
⑥狡猾:詭詐。鈍惛(hūn):昏昧,不明事理。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怎麼可以説事物沒有一個基本的輪廓呢?一旦被造化成人就高興起來。但是像天地造化人那樣,所造化的東西成千上萬,沒有盡頭,何止人這一種事物。東西只要壞了就會更新,它們的快樂,能算得過來嗎?比如説你夢中變成鳥兒飛上了天,夢中變成魚兒遊進了深淵,當你還在夢中時不知道是在做夢,等到醒來才發覺是在做夢。如果有一天你能大徹大悟,你就會發覺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大夢。在我還沒有出生時,哪裏知道生的快樂呢?現在我還沒死,怎麼可以説死是不快樂的呢?以前公牛哀得了“轉病”,七天後變成了老虎,他的哥哥打開門,前來看望他,誰知道這老虎居然將他咬死了。因此人一旦變成了獸類,人的手腳也就長出了尖爪,人的牙齒就成了利齒,心志、性情、神形都發生了變化。當公牛哀變為虎的時候,不知道他曾經還是人;當他還是人的時候,並不能預測他能變成虎。兩個形體相互轉換、背道而馳,各自對既成的形體還是很喜歡的,所以可見狡猾和愚鈍,根本分不出誰對誰錯,誰能弄明白它們是怎樣產生的呢?

淮南子·俶真訓第五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夫水向①冬則凝而為冰,冰迎春則泮②而為水,冰水移易於前後,若周員而趨③,孰暇知其所苦樂乎?是故形傷於寒暑燥濕之虐④者,形苑而神壯⑤;神傷乎喜怒思慮之患者,神盡而形有餘。故罷⑥馬之死也,剝之若槁⑦;狡狗之死也,割之猶濡。是故傷死者其鬼嬈⑧,時既⑨者其神漠,是皆不得形神俱沒也。夫聖人用心,杖⑩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故其寐不夢,其覺不憂。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向:面臨。
②泮(pàn):溶化。
③周員:循環往復。趨:歸附。
④虐:禍害、災害。
⑤苑:枯病。壯:壯健。
⑥罷:通“疲”,疲勞。
⑦槁:枯木。
⑧嬈:煩擾。
⑨時既:指壽終正寢。
⑩杖:依靠。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水到冬天就變成了冰,冰到春天又變成了水,水和冰的相互轉化,好像是繞圈轉,誰有閒工夫去弄明白它們的苦和樂呢?所以形體受到寒暑燥濕之類的侵害,身形就變得枯衰,可是精神卻是健盛的;精神遭受喜怒和思慮的折磨而受到傷害的人,精神被耗盡但是形體還是健全的。因此,馬若因為疲憊而死,剝去皮之後,形體就像枯木;健壯的狗死後,宰割後它的肉還有光澤。所以死於意外傷害的人,他的靈魂是不得安寧的;壽終正寢的人,他的精神寧靜默然,這兩種人皆不能達到形神一起消失的境地。而得道的聖人運用心思,依靠本性,憑藉精神的輔助,能夠盡享天年,所以他睡時不做夢,醒後也沒有苦惱。

淮南子·俶真訓第六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古之人有處混冥之中①,神氣不蕩於外,萬物恬漠以愉靜,攙搶②衡杓之氣,莫不彌靡③而不能為害。當此之時,萬民猖狂④,不知東西;含哺而遊,鼓腹而熙⑤;交被天和⑥,食於地德⑦;不以曲故是非相尤⑧;茫茫沉沉⑨,是謂大治。於是在上位者,左右而使之,毋淫⑩其性;鎮撫而有之,毋遷其德。是故仁義不布,而萬物蕃殖;賞罰不施,而天下賓服。其道可以大美興,而難以算計舉也。是故日計之不足,而歲計之有餘。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混冥之中:指上古之世。
②攙搶:指彗星。
③靡:逃散。
④猖狂:自由放任。
⑤熙:玩樂。
⑥交:全部。天和:天然平和之氣。
⑦地德:古代認為土地產百物,人賴以生存,所以土地有德於人。
⑧曲故:曲巧、巧詐。尤:指責。
⑨茫茫沉沉:盛大無邊際的樣子。
⑩淫:過分,沒有節制。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古時候有人處在混沌玄冥之中,精神氣志不會飄散,對待萬物能夠保持恬漠安靜,彗星及妖氣雖然時常出現,但卻沒有給人帶來災害。這個時期,民眾悠然自得、自由自在,沒有東和西的分別;他們含着食物到處遊蕩,拍打着肚皮四處嬉戲;大家一起沐浴着蒼天所賦的和氣,承載着大地所賜的恩德;沒有因為敲詐和是非引起怨恨;天下一派興盛的景象,這就是所謂的“大治”。這時處高位的人開始使用民眾,讓他們勞作,但並不對他們恬靜的本性進行干擾;對他們進行安撫,以佔有他們,但不改變其天德。所以沒有必要刻意去施仁義,萬物自然就開始繁衍;沒有必要採取賞罰措施,天下自然就歸附。這種治理的“道術”,可以像稱頌天地之美那樣來加以頌揚,但是卻不能具體計量。因此,按天來計算是不夠的,可是按一年來計算卻是有餘的。

淮南子·俶真訓第七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夫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古之真人①,立於天地之本,中至②優遊,抱德煬③和,而萬物雜累④焉,孰肯解構⑤人間之事,以物煩⑥其性命乎?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真人:存養本性得道的人。
②中至:中和。
③抱:懷抱。煬(yánɡ):烘烤,這裏指薰陶。
④雜累:成熟。
⑤解構:摻和。
⑥煩:受辱。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魚類遨遊在江湖之中就會忘掉世間的一切,人在道術上要是得到大道,也是會忘卻一切的。古代的得道之人,立身於天地的根本,享受中和之氣,悠然自得,持有聖德,達到和諧温暖的境界,看待萬物就好像是胡亂飛舞的塵埃,誰肯去幹預人間繁雜之事,讓自己的本性和生命受到外界事物煩擾呢?

淮南子·俶真訓第八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夫道有經紀①條貫,得一之道,連千枝萬葉。是故貴有以行令,賤有以忘卑,貧有以樂業,困有以處危。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後知松柏之茂也;據難履危,利害陳②於前,然後知聖人之不失道也。是故能戴大員者履大方③,鏡太清④者視大明,立太平者處大堂⑤,能遊冥冥⑥者與日月同光。是故以道為竿,以德為綸⑦,禮樂為鈎,仁義為餌,投之於江,浮之於海,萬物紛紛,孰非其有?夫挾依於跂躍之術⑧,提挈⑨人間之際,撢掞挺挏⑩世之風俗,以摸蘇牽連物之微妙,猶得肆其志,充其欲。何況懷瑰瑋之道,忘肝膽,遺耳目,獨浮游無方之外,不與物相弊,中徙倚無形之域,而和以天地者乎!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經紀:綱常、法度。
②陳:陳列。
③大員:指天。大方:指地。
④太清:指天空。
⑤太平:天下太平。大堂:名堂。
⑥冥冥:昏暗。
⑦綸:釣魚的繩子。
⑧挾:懷抱。跂躍之術:不正之道。
⑨提挈:相持。
⑩撢:探。掞:鋭利。挺挏:上下。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道是有一定的條理秩序的,要是把握住這混一無形的道,就能將其貫通於繁雜的事物之中。所以只要得到了“道”,處於尊貴時,就有發號施令的權力,處於低賤時,有忘掉卑賤的修養,貧窮時會有於本行之中得到樂趣的途徑,處於困頓的時候,能夠有方法渡過危難。只要大寒一來,就會降霜下雪,這才能更顯現出松柏的茂盛;處於危難的境地,面臨危險,利害關係就會明晰地呈現在眼前,這才能知道聖人不棄“道”的本性。因此,只有頭頂青天才能做到腳踏大地,能把天道這樣最為清淨的東西作為鏡,才能明察秋毫,能站在最平坦的地方才能處坐明堂之上;能與天道同遊的人才會像日月一樣光芒四射。所以把道作為釣竿,把德當絲線,用禮樂作釣鈎,把仁義作釣餌,投放到江中和浩瀚的大海之中,各種趕來吞食魚餌的魚蝦,哪個不會乖乖受到牽制呢?依靠造作的手段,控制人際關係,助長社會風俗,企圖探索事物之間相互牽連的奧妙之處,尚且可以放鬆心志,滿足自己的慾望。更何況心懷珍貴之道,把內心的情感世界封閉,不與蕪雜的外界接觸,獨自徜徉於無限之外,不與具體事物相互牽連,其中又徘徊流連於沒有一定的形體的區域,和天地自然相諧成趣的人呢!

淮南子·俶真訓第九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若然者,偃①其聰明,而抱其太素②,以利害為塵垢③,以死生為晝夜。是故目觀玉輅④琬象之狀,耳聽《白雪》⑤清角之聲,不能以亂其神;登千仞之溪,臨蝯眩⑥之岸,不足以滑其和;譬若鐘山之玉,炊以爐炭,三日三夜而色澤不變,則至德天地之精也。是故生不足以使之,利何足以動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恐之?明於死生之分,達於利害之變,雖以天下之大易骭⑦之一毛,無所概⑧於志也。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偃:熄滅。
②太素:自然樸素。
③塵垢:塵埃,這裏指微不足道。
④玉輅:帶玉飾的帝王專用的車子。
⑤《白雪》:高雅的音樂。
⑥蝯(yuán)眩:使猿猴頭暈目眩。
⑦骭(ɡàn):小腿。
⑧概:古代用來刮平的器具,引申為刮平。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這種人關閉自己的聰明才智,反過來堅持質樸的本性,把利益看成垃圾塵埃,把死和生看得像晝夜交替一樣平淡。所以讓他看着美玉象牙這樣的寶物,聽着《白雪》這樣的清雅音樂,也不會讓自己恬靜的精神受到任何惑亂;登上千仞之高的山崖,面對連猿猴都眩暈的峭壁,也不會讓他們平和的心志受到任何的影響;就像把鐘山出產的美玉放進火爐中進行煉造,即使燒三天三夜,玉的色澤都不改變,這是因為最高的道德是天地之精華。所以生的誘惑都不能指使他,利益怎麼能讓他心動呢?死的威脅也不足以禁錮他,危險怎麼會恐嚇到他?他是對生死之分大徹大悟了,明白了利害的轉變,即使拿天下來交換他小腿上的一根毫毛,這樣的誘惑也都不足使他動心。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夫貴賤之於身也,猶條風之時麗①也;譭譽之於己,猶蚊虻之一過也。夫秉皓白而不黑,行純粹而不糅,處玄冥而不暗,休於天鈞②而不;孟門③、終隆之山不能禁,唯體道能不敗,湍瀨旋淵、呂梁之深不能留也,太行、石澗、飛狐、句望之險不能難也。是故身處江海之上,而神遊魏闕⑤之下,非得一原,孰能至於此哉!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條風:春天的東北風。時麗:迅速經過。
②天鈞:北極。
孟門:險要的地方,在陝西宜川東北、山西吉縣西。
湍瀨:急流。
⑤魏闕:王宮的門闕。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尊貴和低賤對於人,就好比從身邊刮過的春風一樣;譭譽對自己來説,就像被蚊虻叮了罷了。堅持皓白不受到玷污,奉行純粹拒絕雜糅,身處玄冥保持清醒,順從自然和諧變化不毀敗;即使孟門終隆如此的高山都阻擋不住,即使湍急的旋淵、呂梁這樣的深水也不能阻滯,太行、石澗、飛狐、句望這樣的險隘絲毫不成危難。所以真人雖然飄搖於江海上面,但精神卻能在宮廷之中遨遊,如果不是取得“道”這個本原,誰又能夠達到如此的境界!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一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是故與至人①居,使家忘貧,使王公簡②其富貴而樂卑賤,勇者衰③其氣,貪者消其欲;坐而不教,立而不議,虛而往者實而歸,故不言而能飲④人以和。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至人:道德修養達到最高境界的人。
②簡:輕視。
③衰:衰竭。
④飲:給人喝。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因此,與聖人交往,出身貧寒的人會忘掉自己的貧寒,王公貴族也會認為富貴不值得一提,反而認為卑賤是快樂的,剛勇的人會削減鋭氣,貪財的人會消除慾望;得道真人坐着不教誨、站着不議論,卻能夠讓空虛而來的人,滿載而歸,不需要説話就可以使他人感受到精神的和諧。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二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是故至道無為,一龍一蛇;盈縮卷舒,與時變化;外從其風,內守其性;耳目不耀,思慮不營①。其所居神者,台簡②以遊太清,引楯③萬物,羣美萌生。是故事④其神者神去之,休⑤其神者神居之。道出一原,通九門⑥,散六衢⑦;設於無垓⑧坫之宇,寂寞以虛無。非有為於物也,物以有為於己也。是故舉事而順於道者,非道之所為也,道之所施也。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營:迷惑。
②台:持有、握住。簡:大。
引楯:拔、抽。
④事:治理。
⑤休:休止。
⑥九門:九天之門。
六衢(qú):四面八方。
⑧設:施與。垓:邊際。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所以最高之道是無所作為的,有時像龍,有時像蛇,盈縮卷舒,隨着時勢發生變化;外表變化適應環境,內在卻堅持本性;耳目不受聲色的誘惑,思想不受外物的干擾。他能把握持守自己的精神,掌握道的原則在虛無縹緲的太空中遨遊,讓萬物得到發展,促使各種新事物出現。因此,過度使用精神的人,精神也會離他而去,使精神得到安閒的人,精神就伴隨着他。“道”生於一個本原,通過九天之門,彌散到四面八方,充滿各個領域,沒有盡頭;它淡漠、虛無,沒有蹤影,不對萬物加以干擾,因而萬物順應自然能夠有所作為。因此,辦事一定符合“道”的規律,並不是説“道”起了什麼作用,而是“道”無形中產生了影響。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三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六合所包,陰陽所呴①,雨露所濡,道德所扶,此皆生一父母而閲一和②也。是故槐榆與橘柚合而為兄弟,有苗③與三危通為一家。夫目視鴻鵠④之飛,耳聽琴瑟之聲,而心在雁門⑤之間。一身之中,神之分離剖判,六合之內,一舉而千萬裏。是故自其異者視之,肝膽⑥胡越;自其同者視之,萬物一圈也。百家異説,各有所出。若夫墨、楊、申、商之於治道,猶蓋之無一橑⑦,而輪之無一輻,有之可以備數,無之未有害於用也。己自以為獨擅之,不通之於天地之情也。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呴:開口出氣。
②父母:此處指天地。閲:彙總。一和:和氣。
③有苗:舜時的南方的國民。
④鴻鵠:天鵝。
⑤雁門:山名,在山西代縣西北。因為是兩山對峙,大雁經過其間才得名。
⑥肝膽:用來比喻距離近。
⑦橑:古代傘蓋或車蓋的骨架。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天所覆蓋的、地所承載的、四方上下所包容的、陰陽相合所孕育的、雨露所滋潤的、道德所扶持的,都由天地這個共同的根源產生出來,最後歸結到共通着的和諧之氣中。所以槐與榆、橘與柚是可以結合在一起成為一家的,有苗族和三危族是可以相通變成一體的。眼睛看着天鵝飛過,耳聽着琴瑟彈奏,可是思想卻在雁門關一帶。一個人身體中的精神可以四處飛散,一飛就有千萬裏遠。因此就事物的差異來看,膽、肝雖然緊挨着,但是它們的距離竟有胡地和楚越那麼遙遠;如果看他們相同的地方,萬物都生在同一個圈子那麼親近。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的學説各異,各自都有產生的理由,像墨翟楊朱申不害商鞅等學説要是拿來治理國家,好比傘架上的一根骨子、車輪中的一根輻條那樣,只不過湊個數,沒有它也沒有影響。如果認為天下缺少他的學説主張就不行,那也就太荒謬了。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四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今夫冶工之鑄器,金踴躍於爐中,必有波溢而播①棄者,其中地而凝滯,亦有以象於物者矣。其形雖有所小用哉,然未可以保②於周室之九鼎也,又況比於規形者乎?其與道相去亦遠矣。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播:撤。
②保:通“寶”,寶貴。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對於那些冶煉金屬的工匠,他們在鑄造器物時,金屬在熔爐中翻滾沸騰,肯定會發生熔液濺出的事情,等到它們落到地上便會凝固,肯定會有凝成器物樣子的。這些器物雖然有小的作用,可是和周王室的九鼎比起來卻微不足道,又何況和那些有標準形狀的器物相比呢?這些都與“道”的距離相差太遠了。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五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今夫萬物之疏躍①枝舉,百事之莖葉條櫱,皆本於一根而條循②千萬也。若此,則有所受之矣,而非所授者:所受者,無授也,而無不受也。無不受也者,譬若周雲之蘢蓯③,遼巢彭濞④而為雨,沈溺萬物而不與為濕焉。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疏躍:佈散。
②循:順着。
蘢蓯(lónɡ cōnɡ):聚合。
④遼巢彭濞:濃雲密集的樣子。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萬物像樹枝一樣舒展散佈開,各種事情就像莖葉枝芽那樣繁衍開來,這些其實出自一個根源,只不過是按照一定的規律生出千千萬萬的變化。如此説來,蓬勃的萬物是有所接受後才發展開來的,但其實並沒有人給過它什麼:萬物所承受到的,也不是有人刻意給的,可是沒有什麼物類是不接受什麼的。所謂沒有什麼物類是不被授予的,用一個比喻來説,就像濃雲密佈,最終藴蓄成大雨,飄灑於大地,淹沒萬物,而云本身卻沒有被沾濕。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六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今夫善射者,有儀表①之度,如工匠有規矩之數,此皆所得以至於妙。然而奚仲不能為逢蒙②,造父③不能為伯樂者,是曰諭於一曲④而不通於萬方之際也。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儀表:指法則、標準。
奚仲:古代車子的發明者。逢蒙:古代擅長射箭的人。
造父周穆王時擅長駕御的人。
④諭:瞭解、知道。一曲:片面。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善於射箭的人有一定的標準作為尺度,就像工匠有規矩來限制一樣,他們都是藉助一定的尺度標準最終達到了技藝神妙的境界。可是善於造車的奚仲卻不會像逢蒙那樣善射,善御的造父也不能做到像伯樂那樣會相馬,這就説明他們只懂得一個方面並不能做到各方面兼通。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七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今以涅①染緇,則黑於涅;以藍②染青,則青於藍。涅非緇也,青非藍也,茲③雖遇其母,而無能復化已。是何則?以諭其轉而益薄也。何況夫未始有涅藍造化之者乎?其為化也,雖鏤金石、書竹帛,何足以舉其數!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涅:涅石,古代用作黑色染料。
②藍:蓼藍,草本植物,葉子可以提取作藍色染料。
③茲:這種。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現在把涅石做成黑色染料,做成的黑色染料黑的程度比原涅石更深;把蓼藍製成靛青,靛青的青的程度比蓼藍更重。涅石不等於黑色染料,靛青也不等同於蓼藍,它們雖然超過了自己的母體,但是卻不能變回去。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經過製作加工,它們的本性越來越淡薄,更何況那些不曾有過涅石、蓼藍髮生造化功效的事物呢?它們這些變化,即使用金石刻鏤、竹帛書寫,也是不能寫清楚的。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八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由此觀之,物莫不生於有也,小大優遊①矣。夫秋豪之末,淪於無間②,而復歸於大矣;蘆苻③之厚,通於無圻④而復反於敦龐。若夫無秋豪之微,蘆苻之厚,四達無境,通於無圻,而莫之要御夭遏⑤者;其襲⑥微重妙,挺挏⑦萬物,揣丸⑧變化,天地之間,何足以論之!夫疾風勃⑨木,而不能拔毛髮;雲台⑩之高,墮者折脊碎腦,而蚊虻適足以翱翔。夫與蚑蟯同乘天機,夫受形於一圈;飛輕微細者猶足以脱其命,又況未有類也?由此觀之,無形而生有形,亦明矣。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優遊:富饒繁多的樣子。
②間:空隙。
③蘆:蘆葦。苻:蘆葦中的薄膜。
④圻:同“垠”。無圻:沒有邊際。
⑤夭遏:夭折、夭亡。
⑥襲:重複。
⑦挺:引拔。挏:推引。
⑧揣丸:和諧。
⑨勃:拔。
⑩雲台:非常高的台子。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由此來看,事物沒有一個不是從已有的母體中產生出來的,這樣的事物是非常眾多的。秋天獸類新長出來的毫毛的末端,雖然細小得足夠插進沒有空隙的東西里,可是和無形的“道”相比,實在是太大了;蘆葦管的一層膜,雖然可以輕得飛到天上去,但與無形的“道”相比,實在過於厚了。所以沒有秋毫之末的微小和蘆葦莖膜的厚度的“道”能夠做到暢通於四面八方,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它,更不會有東西傷害到它;它能產生精微奇妙的現象,使萬物得到生長,並且支配着萬物變化。天地之間還有什麼能和它相比呢!迅猛的風可以將大樹颳倒,但是卻不能將人的毛髮拔起;人要是從高聳入雲的高台上摔下來,會使脊骨折斷,腦殼迸裂,可是蚊虻卻能在那裏翱翔。這些微小的小蟲同樣承載着造化的作用,在同一個宇宙內獲得了形體;輕微小蟲尚可以憑藉造化所賦予的形體解脱性命,更何況還沒有形成形體的東西呢?由此看來,無形的東西產生了有形的東西,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淮南子·俶真訓第十九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是故聖人託其神於靈府①,而歸於萬物之初。視於冥冥,聽於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②焉,寂漠之中,獨有照焉。其用之也以不用,其不用也而後能用之;其知也乃不知,其不知也而後能知之也。夫天不定,日月無所載③;地不定,草木無所植④;所立於身者不寧,是非無所形⑤。是故有真人然後有真知,其所持者不明,庸詎⑥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歟?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靈府:指人的內心。
②曉:光明。
③載:運行。
④植:樹立。
⑤形:見。
⑥庸詎:豈能。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所以,聖人把精神放在內心,使它回覆到萬物剛剛產生時候的狀態。這種境界,看上去非常邈遠昏暗,聽上去沒有聲音;但就是在這幽冥昏暗中卻能看到光明,在寂靜虛無中能辨聽聲音。他的“用”在於“不用”,而正因為“不用”然後才可以“用”;他的“知”在於“不知”,也正因為“不知”才能做到“知”。要是上天都沒形成,那麼日月就沒有可以作為依託的;地要是不固定,那麼草木就沒有生根的憑藉;人要是安身立命的精神不安定,那麼就沒有是非標準。因此有了“真人”隨後才有“真知”,要是連你所持守的東西都不明確,那麼怎麼可以説自己所認為的“知”不是“不知”呢?

淮南子·俶真訓第二十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今夫積惠重厚,累愛襲恩,以聲華嘔苻嫗掩①萬民百姓,使知之欣欣然②入樂其性者,仁也;舉大功,立顯名,體君臣,正上下,明親疏,等貴賤,存危國,繼絕世,決挐③治煩,興毀宗,立無後者,義也;閉九竅④,藏心志,棄聰明,反無識,芒然仿佯於塵埃之外,而消搖於無事之業,含陰吐陽,而萬物和同⑤者,德也。是故道散而為德,德溢而為仁義,仁義立而道德廢矣。百圍⑥之木,斬而為犧尊⑦,鏤之以剞劂⑧,雜之以青黃,華藻鎛鮮⑨,龍蛇虎豹,曲成文章⑩,然其斷在溝中。壹比犧尊、溝中之斷,則醜美有間矣,然而失木性鈞也。是故神越者其言華,德蕩者其行偽。至精亡於中,而言行觀於外,此不免以身役物矣。夫趨舍行偽者,為精求於外也。精有湫盡,而行無窮極,則滑心濁神而惑亂其本矣。其所守者不定,而外淫於世俗之風,所斷差跌者,而內以濁其清明,是故躊躇以終,而不得須臾恬澹矣。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聲華:榮譽、聲譽。嘔苻:憐愛。嫗掩:撫育。
②欣欣然:高興的樣子。
③決挐:解決紛亂。
④九竅:九孔。《周禮》講陽竅有七個:眼、耳、鼻、口。陰竅有兩個:大、小便處。
⑤和同:和洽同心。
⑥圍:兩臂合抱的圓周長,或者是兩手的大拇指與食指合攏的圓周長。
⑦犧尊:古代的一種牛形的酒器。
⑧剞劂:雕刻用的刀子。
華藻:華麗的文辭。鎛:通“敷”,布敷。鮮:鮮豔。
⑩文章:文采。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現在所積累的恩惠很寬厚,將慈愛恩惠施及到百姓身上,用聲譽和榮耀去愛撫、養育百姓,使他們悠然自得,保全應有的本性,這就是所謂的“仁”;建立偉大的功績,樹立威望,使君臣關係得以確立,規定上下之禮,明確關係的親疏遠近,區別貴賤等級,保全危難的國家,使滅絕的世族得以恢復,使各種紛亂得以解決,重建被毀的宗廟,選立絕後者的繼承人,這就是所謂的“義”;斷絕慾望,隱藏心機,摒棄智慧,返回本真,茫然置身於塵世之外,在無為的初始界域裏逍遙自在,呼吸順應陰陽之氣,和萬物融洽相處,這就是所謂的“德”。所以,“道”要是缺失就只能依靠“德”,“德”要是流逝只得施“仁義”,“仁義”樹立那麼道德就廢止了。砍斷百圍粗的樹木,製作犧尊,用曲鑿刻刀進行雕刻,再塗上青黃相間的顏料,使它花紋華麗、裝飾鮮亮,龍蛇虎豹的形象在上面雕刻得栩栩如生。現在拿另一段被扔在水溝中的木頭與這華麗的犧尊進行比較,除掉美醜的差別,兩段木頭都已經失去了樹木的本性。由此可見,精神分散的人就會言不由衷,道德放縱的人行為就會虛偽。純粹的精神一旦從心中流逝了,呈現在人們眼前的就是浮辭偽行,人民不免要受外界物質世界的役使。人們的言行舉止都是精神世界的外在表現。精神總會被耗盡,而行為卻不會停止,假如精神渙散,就會心神混亂,不知道生命的根本方向。人的精神要是不能守持,就會被世俗的風氣侵蝕,一旦決斷失誤,內在的純潔本性由此變得渾濁,因而會猶豫憂慮一生,得不到片刻的安寧。

淮南子·俶真訓第二十一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是故聖人內修道術,而不外飾仁義;不知耳目之宣,而遊於精神之和。若然者,下揆三泉①,上尋九天,橫廓②六合,揲貫③萬物。此聖人之遊也。若夫真人,則動溶④於至虛而遊於滅亡之野,騎蜚廉而從敦圄⑤,馳於外方,休乎宇內,燭十日而使風雨,臣雷公,役夸父⑥,妾宓妃⑦,妻織女⑧。天地之間何足以留其志!是故虛無者道之舍,平易者道之素⑨。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揆(kuí):度量。三泉:指地下深處。
②廓:開擴、擴大。
③揲(shé)貫:累積。
④動溶:搖盪。
⑤蜚廉:一種長毛有翅膀的獸。敦圄:一個仙人的名字。
⑥役:役使。夸父:神名。
宓妃:洛河女神名。
⑧織女:神女的名。
⑨素:本色。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所以聖人注重內在修養,不注重用仁義來裝飾外表;不注重耳目感官的宣泄、不顯露聰明,而遊心在精神的和諧之中。要是能做到這些,他可以下探三泉、上尋九天、拓展到四方上下、貫穿於天下萬物。這些就是聖德之人的遊蹤。至於那“真人”,更在虛無的區域裏活動,在無形的境界裏遊走,他騎上蜚廉神獸,讓敦圄做侍從,在世俗之外馳騁,在宇宙之中得到休整,讓十個太陽照明,讓風雨都聽他的指揮,讓雷公作為臣子、夸父作為役僕,納宓妃為妾,娶織女為妻。天地之間哪些事物還值得讓他滯留心志!所以説道的立足點是虛無,道的本性是平易。

淮南子·俶真訓第二十二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夫人之事其神而嬈其精①,營慧②然而有求於外,此皆失其神明而離其宅③也。是故凍者假兼衣於春,而喝④者望冷風於秋。夫有病於內者,必有色⑤於外矣。夫梣木⑥色青翳,而蠃⑦瘉蝸睆,此皆治目之藥也,人無故求此物者,必有蔽其明者。聖人之所以駭⑧天下者,真人未嘗過焉;賢人之所以矯⑨世俗者,聖人未嘗觀焉。夫牛蹄之涔⑩,無尺之鯉,塊阜之山,無丈之材,所以然者何也?皆其營宇狹小而不能容巨大也,又況乎無裹之者邪,此其為山淵之勢亦遠矣。夫人之拘於世也,必形系而神泄,故不免於虛。使我可系羈者,必其有命在於外也。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事:侍奉。神:指人體活動的外在表現,也指人的精神活動。嬈:煩惱。精:構成人體和生命的基本物質。
②營慧:求索名利的樣子。
③宅:指精神。
④喝:中暑。
⑤色:容色。
⑥梣木:又叫苦櫟木,梣木皮又叫秦皮。
⑦蠃(luǒ):應指蝸牛,其涎液能清涼解毒。
⑧駭:驚駭。
⑨矯:糾正。
⑩涔:積水。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人們使自己的心志受到勞碌,使精神受到煩擾,運用智謀去追求物質利益,這些都會使人的精神元氣受到耗損,而使精神離開了原有的位置。所以,受凍的人希望藉助衣服使自己得到春天的温暖,而中暑的人卻希望秋天的涼風趕緊到來以解熱。身體內部有病者,肯定會在人的面部表現出來。秦皮泡在水中能治療青翳,蝸牛的唾液能治療眼病,這些治療眼疾的良藥,要是無緣無故地使用一定會傷害人的眼睛。聖人之所以能讓天下吃驚,真人從來不過問;賢人能夠使世俗得到糾正,聖人從不過問。那牛蹄的腳印形成的水窪裏,不會有一尺長的鯉魚的;小土丘是不會長出參天大樹的。是什麼造成這樣呢?都是因為它們的範圍狹小容不下巨大的東西而已,更何況要包裹無形的天地呢?它們距離深淵和高山的規模和氣勢還是很遠的呢。人們拘泥於世俗社會,肯定身心會受牽絆使精神受到散逸,所以不免會生病。如果我能被名利慾念所羈絆,肯定是我的命運和外物接觸的結果。

淮南子·俶真訓第二十三部分

淮南子·俶真訓原文

至德①之世,甘瞑於溷②之域,而徙依於汗漫③之宇,提挈天地而委④萬物,以鴻濛⑤為景柱,而浮揚乎無畛崖⑥之際。是故聖人呼吸陰陽之氣,而羣生莫不顒顒然⑦仰其德以和順。當此之時,莫之領理⑧決離,隱密而自成,渾渾蒼蒼⑨,純樸未散,旁薄為一而萬物大優。是故雖有羿之知而無所用之。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⑩,其道昧昧芒芒然,吟德懷和,被施頗烈,而知乃始昧昧晽晽,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視於天地之間,是故其德煩而不能一。乃至神農、黃帝,剖判大宗,竅領天地,襲九窾,重九,提挈陰陽,嫥捖剛柔,枝解葉貫,萬物百族,使各有經紀條貫。於此萬民睢睢盱盱然,莫不竦身而載聽視。是故治而不能和下。棲遲至於昆吾,夏後之世,嗜慾連於物,聰明誘於外,而性命失其得。施及周室之衰,澆淳散樸,雜道以偽,儉德以行,而巧故萌生。周室衰而王道廢,儒墨乃始列道而議,分徒而訟。於是博學以疑聖,華誣以脅眾;絃歌鼓舞,緣飾《詩》、《書》,以買名譽於天下。繁登降之禮,飾紱冕之服;聚眾不足以極其變,積財不足以贍其費,於是萬民乃始橢觟離跂,各欲行其知偽,以求鑿枘於世,而錯擇名利。是故百姓曼衍於淫荒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夫世之所以喪性命,有衰漸以然,所由來者久矣。

淮南子·俶真訓註釋

①至德:最高尚的道德。
甘瞑:甜睡。溷(hùn):無涯的樣子。
③徙依:自由遨遊。汗漫:廣大無邊的樣子。
④提挈:提舉。委:放棄。
⑤鴻濛:東方之野,傳説是日所出的地方。
浮揚:遨遊。畛崖:界限。
顒顒然:仰慕的樣子。
⑧領理:統率、治理。決:決裂。離:分開。
⑨渾渾蒼蒼:混沌不清的樣子。
⑩伏羲氏:上古傳説中的部落首領。

淮南子·俶真訓譯文

在道德最好的時期,人們甘心處在虛無縹緲的混沌的狀態裏,自由地遨遊在浩瀚無垠的空間,提攜天地而拋棄萬物,把東方之野作為圭表,飄浮在茫茫天地之間。因此聖人呼吸陰陽二氣,而萬物羣生都仰慕歸依於他,做到內心和順。那時,沒有人刻意去統率治理,但人和萬物都順應自然本性悄然形成,自然生長,混沌不明,純粹質樸的道德並沒有消失,廣大無邊又渾然一體,世間萬物在此悠然自得。因此,即使有后羿的智慧也發揮不了作用。等到道德衰退時,到伏羲氏的時候,天下的道德還是渾厚茫然,藴涵的道德和氣得到很廣的佈施,但人們的智慧由此產生了,人們熱衷於求知,並開始違背淳樸的本性,觀察起天地間的各種事物,所以伏羲氏的道德無常而沒有統一的標準。到了神農、黃帝時代,他們已經偏離了道的根本,貫通天地,遵循自然法則,掌握陰陽變化,調和陰陽剛柔,使它們分解聯貫,讓世間萬物都有秩序條理。這樣百姓都會睜開眼睛,伸長脖子聆聽君主命令,仰頭觀看君王臉色。所以神農、黃帝雖然能讓天下得到治理,但卻不能夠做到和諧自然。社會到了昆吾、夏朝時代,人們的嗜好慾望受到了外界的誘惑,聰明也被引誘到外界,因而天然本性和賴以生存的道德都喪失了。等到周朝走向沒落的時候,敦厚淳樸的風氣也已經消失了,人們的行為都偏離本性,違背道德,於是也就產生了虛偽奸詐的勾當。周王室衰敗,王道廢除了,儒、墨也開始對自己的學説進行鼓吹,兩方的信徒開始進行辯論。在這種情況下,各家學説都運用廣博的智慧來模仿聖人,只不過是用華而不實的辭藻來蠱惑民眾罷了;他們依靠禮樂歌舞,拿《詩》《書》來粉飾讚譽自己,為的是能夠求得一個好的名譽。與此同時,他們還主張煩瑣的禮節,裝飾紱冕禮服,而且還規定等級;聚集民眾變換無盡的花樣,積聚很多財富還是不能滿足慾望,在如此的社會風氣下,老百姓也走上了歧途,他們不明事理,但是卻想施展聰明才智,迎合世俗,為了名利竟然不擇手段。所以百姓追逐荒淫的道路,偏離了他們的道德之根本。世人喪失掉純正的天性,而且日益沒落,它產生的根源不是一兩天了。

淮南子·俶真訓第二十四部分

【原文】
是故聖人之學也,欲以返性於初,而遊心於虛也;達人之學也,欲以通性於遼廓,而覺於寂漠也。若夫俗世之學也則不然,擢德性,內愁五藏,外勞耳目,乃始招蟯振繾物之豪芒,搖消掉捎仁義禮樂,暴行越智於天下,以招號名聲於世。此我所羞而不為也。
是故與其有天下也,不若有説也;與其有説也,不若尚羊物之終始也,而條達有無之際。是故舉世而譽之不加勸,舉世而非之不加沮;定於死生之境,而通於榮辱之理;雖有炎火洪水彌靡於天下,神無虧缺於胸臆之中矣。若然者,視天下之間,猶飛羽浮芥也,孰肯分分然以物為事也?
水之性真清,而土洞之;人性安靜,而嗜慾亂之。夫人之所受於天者,耳目之於聲色也,口鼻之於芳臭也,肌膚之於寒燠,其情一也。或通於神明,或不免於痴狂者,何也?其所為制者異也。是故神者智之淵也,淵清則智明矣;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則心平矣。人莫鑑於流沫,而鑑於止水者,以其靜也;莫窺形於生鐵,而窺於明鏡者,以睹其易也,夫唯易且靜,形物之性也。由此觀之,用也必假之於弗用也。是故虛室生白,吉祥止也。夫鑑明者,塵垢弗能藐;神清者,嗜慾弗能亂。精神已越於外,而事復返之,是失之於本而求之於未也。外內無符,而欲與物接,弊其玄光,而求知之於耳目,是釋其炤炤而道其冥冥也,是之謂失道。心有所至,而神喟然在之,反之於虛,則消鑠滅息,此聖人之遊也。
故古之治天下也,必達乎性命之情;其舉錯未必同也,其合於道一也。夫夏日之不被裘者,非愛之也,煥有餘於身也;冬日之不用翣者,非簡之也,清有餘於適也。夫聖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節於己而已,貪污之心,奚由生哉?故能有天下者,必無以天下為也;能有名譽者,必無以趨行求者也。聖人有所於達,達則嗜慾之心外矣。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世,然而不免於儡,身猶不能行也,又況所教平!是何則?其道外也。夫以未求返於本,許由不能行也,又況齊民乎!誠達於性命之情,而仁義固附矣,趨舍何足以滑心!
若夫神無所掩,心無所載,通洞條達,恬漠無事,無所凝滯,虛寂以待,勢利不能誘也,辯者不能説也,聲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濫也,智者不能動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人之道也。若然者,陶冶萬物,與造化者為人,天地之間,宇宙之內,莫能夭遏。夫化生者不死,而化物者不化。神經於驅山、太行而不能難,入於四海九江而不能儒,處小隘而不塞,橫扃天地之間而不窕。不通此者,雖目數千羊之羣,耳分八風之調,足蹀《陽阿》之舞,而手會《綠水》之趨,智終天地,明照日月,辯解連環,澤潤玉石,猶無益於治天下也。
靜漠恬澹,所以養性也;和愉虛無,所以養德也。外不滑內,則性得其宜;性不動和,則德安其位。養生以經世,抱德以終年,可謂能何道矣。若然者,血脈無鬱滯,五藏無蔚氣,禍福弗能撓滑,非譽弗能塵垢,故能致其極。非有其世,孰能濟焉?有其人,不遇其時,身猶不能脱,又況無道乎!
且人之情,耳目應感動,心志知憂樂,手足之疾癢,闢寒暑,所以與物接也。蜂蠆螫指而神不能檐,蚊虻膚而知不能平,夫憂患之來,攖人心也,非直蜂蠆之螫毒而蚊虻之慘怛也,而欲靜漠虛無,奈之何哉!夫目察秋豪之末,耳不聞雷霆之音;耳調玉石之聲,目不見太山之高,何則?小有所志而大有所忘也。今萬物之來,擢拔吾性,攓取吾情,有若泉源,雖欲勿稟,其可得邪?
今夫樹木者,灌以瀿水,疇以肥壤,一人養之,十人拔之,則必無餘孽,又況與一國同伐之哉!雖欲久生,豈可得乎?今盆水在庭,清之終日,未能見眉睫,濁之不過一撓,而不能察方員。人神易濁而難清,猶盆水之類也,況一世而撓滑之,曷得須臾平乎?
古者至德之世,賈便其肆,農樂其業,大夫安其職,而處士修其道。當此之時,風雨不毀折,草木不夭,九鼎重味,珠玉潤澤,洛出《凡書》,河出《綠圖》,故許由、方回、善卷、披衣得達其道。何則?世之主有欲利天下之心,是以人得自樂其間。四子之才,非能盡善蓋今之世也,然莫能與之同光者,遇唐虞之時。逮至夏桀、殷紂,燔生人,辜諫者,為炮烙,鑄金柱,剖賢人之心,析才士之脛,醢鬼侯之女,葅梅伯之骸。當此之時,山崩,三川涸,飛鳥鎩翼,走獸擠腳。當此之時,豈獨無聖人哉?然而不能通其道者,不遇其世。夫鳥飛千仞之上,獸走叢薄之中,禍猶及之,又況編户齊民乎!由此觀之,體道者不專在於我,亦有繫於世矣。
夫歷陽之都,一夕反而為湖,勇力聖知與罷怯不肖者同命;巫山之上,順風縱火,膏夏紫芝與蕭艾俱死。故河魚不得明目,穉稼不得育時,其所生者然也。故世治則愚者不能獨亂,世亂則智者不能獨治。身蹈於濁世之中,而責道之不行也,是猶兩絆騏驥,而求其致千里也。置猨檻中,則與豚同,非不巧捷也,無所肆其能也。舜之耕陶也,不能利其裏;南面王則德施乎四海。仁非能益也,處便而勢利也。古之聖人,其和愉寧靜,性也;其志得道行,命也。是故性遭命而後能行,命得性而後能明。烏號之弓,溪子之弩,不能無弦而射;越舲蜀艇,不能無水而浮。今矰繳機而在上,罟張而在下,雖欲翱翔,其勢焉得!故《詩》雲:“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以言慕遠世也。

淮南子·俶真訓作品評析

“俶”,就是始。“真”,即是實。楊樹達認為:“真字,《説文》訓‘仙人變形而登天’,蓋戰國燕齊方士之説盛行以後始有此字,故六經無其字,而始見於莊生之書。……《淮南子》此篇全衍《莊子》之旨,故以《俶真訓》名篇,《俶真訓 [1]  》猶首篇之名《原道訓》也。”《莊子》中的“古之真人”,是天道的體現者,他將自己視為自然界的一部分,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此篇的中心思想是,要養性存真以體道,而做到這一點,必須要具備一定的客觀條件,即遇到“至德之世”。這是對“道”的進一步闡述,本篇因此也被許多人看作是《原道訓》的續篇,只是兩篇各有側重。
老子作者以人類社會發展順序為線索,論述了不同時代人與“道”的關係,並根據人與“道”的關係之遠近,將人分為真人(忘懷於物,淡情寡慾,齊生死,與天合一)、聖人(能夠遵循道,但主要是依德而行)、賢人(只行仁義,不能體現道、德)和俗人(背離道、德,拋棄仁義的世俗之徒)四個等級。他們分別出現在至德之世、伏羲氏、神農黃帝、昆吾夏後、周室之衰等不同的時代。作者藉此闡述了道散而為德,德溢而為仁義,仁義立而道德廢的過程,強調只有返璞歸真,才能復興道德,建立一個理想的社會。
文中涉及了幾個重要的問題,值得注意。
一、關於宇宙起源演化的問題。這是中國古代哲學中一個重要的命題,以道家的觀點最有代表性。道家的宇宙觀始於老子,他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把整個宇宙看成是一個自然演變的發展過程,但還比較簡單籠統。到戰國中期,莊子對老子的宇宙觀有所繼承發展,但總的説來,變化不大。《淮南子》在總結老子、莊子的基礎上,建立了比較完整的宇宙發展體系,本文中將宇宙的產生、發展分為三個大的階段,並對每個階段的特徵,做了詳細描述。
二、生與死的問題。如何看待生死,也是一個重要的哲學問題。《淮南子》繼承莊子的觀點,認為生死無別,不必以生為樂,也不必以死為悲。強調生死齊一,實則也就是強調要順應自然。文中,作者還強調了形(身體)與神(精神)的統一,認為二者不可分離。
三、“時”的問題。也就是機遇的問題,作者認為“體道者不專在於我,亦有繫於世矣”,一個人的成功與否,離不開他所處的時代。許由、方回、善卷、披衣四人,並非有過人之才,然而他們能達於道,就因為他們處在“至德之世”。這裏作者一反兩漢英雄造時勢的觀點,認為時勢造英雄,體現了較為進步的歷史觀。

淮南子·俶真訓出處簡介

淮南子》又名《淮南鴻烈》,是西漢宗室劉安招致賓客,在他主持下編着的。據《漢書 [2]  。藝文志》雲:“淮南內二十一篇,外三十三篇”,顏師古注曰:“內篇論道,外篇雜説”,現今所存的有二十一篇,大概都是原説的內篇所遺。據高誘序言,“鴻”是廣大的意思,“烈”是光明的意思。全書內容龐雜,它將道、陰陽、墨、法和一部份儒家思想糅合起來,但主要的宗旨傾向於道家。《漢書。藝文志》則將它列入雜家。
《淮南子》具有重要的文史價值。其博奧深宏的內容中藴涵着豐富的哲學、史學、文學等各個領域的思想文化資源。 [3] 

淮南子·俶真訓作者簡介

劉安(前179-前122),西漢皇族,淮南王。漢高祖劉邦之孫,淮南厲王劉長之子。劉安是豆腐的創始人,著有《淮南子》。
文帝8年(公元前172年),劉長被廢王位,在旅途中絕食而死。文帝十六年(公元前164年),文帝把原來的淮南國一分為三封給劉安兄弟三人,劉安以長子身份襲封為淮南王,時年十六歲。他才思敏捷,好讀書,善文辭,樂於鼓琴。他是西漢知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奉漢武帝之命所著《離騷體》是中國最早對屈原及其《離騷》作高度評價的著作。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