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福

政的百端，各有趨向。吾挈其綱，令繁賾萬幾，釐然就序，循軌赴的而不紛，是曰政。運此政鵠，施於事功，循其必由之途，達吾所蘄之境，不枉其道，不誤其歸，是曰政術。鵠者以言其經，術者以言其用。鵠為定術之方針，術為達鵠之手段。鵠雖甚當，苟操術不正，則南轅北轍，功效與蘄向僢馳。其馳彌差，其操彌急。壓力益迫，抗力益強。一朝爆發，則國與民交罹其菑。此歷史恆軌，必無倖免者也。民國成立，於今三載矣。國門佈告，莫不以“國利民福”為言。雖中經政變，法案全翻，而此“國利民福”四言，持之益固。聞者疑吾言乎?則請檢閲三年以來大總統之命令、各議會之諮文、閣員疆吏之宣告與夫政客之所談論、報社之所鼓吹，眾口同聲，幾視為天經地義。今大總統以“國利民福”自誓者也，故尊奉之；海外黨人，指為反乎“國利民福”者也，故放逐之。然則“國利民福”云云，非吾國所謂政鵠乎?非吾國上下一心，奉為無對不諍而莫與易之政鵠乎?吾雖於此，亦無間言。然觀其達此政鵠之術，則何如者?

餘作政論，雅不欲引徵敝政。今以旁求政術，欲已不能，姑就各報已載者採而列之。三年以來，政府非日以謀中央集權為事乎?乃所謂中央集權界説，竟與政府萬能主義同詮。國會解散，代行立法機關者，全以任命議員，則沒收人民選舉權矣。日增國債，不謀於擔負之人；商辦之業，任意盜抵，則代理人民財產權矣。指奸則奸，誣匪則匪；殺人不詢其供，拘人不謀於法，則蔑視人民生命權矣。毀黨而任私派，則人民評政之自由權失。返國者須攜護照，則人民行動於本國之自由權又失。猶慮或談政於野也，為密佈爪牙鷹犬之間諜以伺之；慮四百兆人民之不能盡臣妾也，為四縱代表國家戰鬥力之軍隊以淫之。頃讀，謂政府注重自治，傳雲有將任致仕官員監督辦理之説，果爾，則自治又移歸官治矣。就所行之政，以定界説，豈不曰：中央集權者，乃侵奪人民一切公私權利，集收於政府之下，聽其恣意執行，而本人不得誰何者耶?易詞言之，政治者，官僚之事業，與人民無關者也。爾人民除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外，絕無他職。如敢與人家國事，則匪而已矣。於是碩學通材，為之曲説，曰：此其説昔賢倡之，“微言大義，深入人心”也。曰：“制定國法，不可與歷史、地理、風俗、習慣違反”也。政府固別無成見，特不如是不足救亡耳，外人所謂特別法，蓋即指此。噫！此非今日所謂政術乎?此非今日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公佈朝野間之政術乎?謂吾言為過，則固斯民之幸。然昭昭事實，中外具瞻，固不得藉好言美賄以終蔽之也。吾言過乎哉?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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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涵是民國建立後登上歷史舞台的新生代思想啓蒙者、新文化運動與《新青年》羣體的重要一員，也是當時著名的政治學家與政論家。他少年受傳統教育，青年留學日本，學兼中西。歸國後積極參與新文化運動，先後在《新青年》、《每週評論》、《努力週報》、《現代評論》上發表大量政論文章和短評，並著有《政治學綱要》、《歐洲政治思想史》、《歐洲政治思想小史》、《中國御史制度的沿革》、《中國內閣制度的沿革》和《金城集》（詩集）等。其思想介於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學院派啓蒙思想家之一。其個人著述與人生歷程，體現了轉型時代知識分子在學術與政治間的複雜選擇。編者簡介郭雙林，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博士，現為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史、社會史，著有《中華賭博史》、《西潮激盪下的晚清地理學》、《八十年代以來的文化論爭》等。高波，北京大學歷史學博士，現為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講師。研究領域為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史、知識分子史，在《社會科學研究》、《天津社會科學》、《知識分子論叢》等刊物上發表論文數篇。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