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藥

陝西農村青年陳小元懷着夢想孤身一人來到上海，成為一名優秀的木工師傅，偶遇上海姑娘鳳姐並收穫了一段短暫的愛情。然而因一次意外，陳小元摔壞了腿，結束了木匠生涯。為了幫助鳳姐擺脱洋未婚夫失蹤而她又身懷六甲的困境，陳小元與鳳姐假結婚，並將鳳姐的女兒鳳妹帶回家鄉撫養。漸漸長大的鳳妹，乖巧懂事，成為病痛中的陳小元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希望，反哺式地陪伴他度過了人生的最後時刻。該小説跳出了“城鄉對立”的意識架構，在描寫城鄉時空落差的同時，亦抒寫了人性的弱點光芒，呈現出了兩種文明彼此依存、相互救贖的思考。 ^[1] 

陝西農村青年陳小元，懷揣着世代相傳的木匠手藝，獨自一人闖蕩上海。陳小元被大都市的繁華深深吸引，愛上了土生土長的上海女孩——名牌大學畢業的建築設計師鳳姐。經歷了鳳姐母親的反對、鳳姐被瑞士人希克欺騙導致懷孕後，陳小元和鳳姐假結婚。一次意外，陳小元從窗户跳下，不幸被軋斷了雙腿，陳小元截肢以後，拖着一條腿回到陝西，獨自一人將被鳳姐拋棄的私生女鳳妹撫養成人。鳳妹長大後，千方百計為陳小元治病，尋找所謂的止痛藥，卻誤把工業酒精當成酒，帶給了陳小元。陳小元明知有毒，還是坦然飲下，從而得到了解脱。 ^[2] 

鳳姐出生於上海一個富庶之家，良好的出生、教育、外貌、氣質，讓她像那些街頭巷尾的梧桐樹一樣，有着高高在上的優越感。這樣一個女人，與來自一個農村的小夥子看似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但交集偏偏發生了。陳小元憑藉一手精湛的木工活征服了鳳姐，在鳳姐的舉薦下，陳小元與鳳姐成了同事，兩人開始有了交往。在兩人身份、地位、教養等差距的阻隔下，鳳姐對陳小元的感情終處於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晦澀不明的混沌狀態。鳳姐媽強行把鳳姐與一個“瑞士籍”華人撮合在一起，面對母親的強勢威逼，鳳姐無力反抗。鳳姐媽的阻撓和破壞，導致陳小元和鳳姐的離別。 ^[4] 

鳳妹純真、孝順、善良、果敢，她身上繼承了父親陳小元種種良性基因。在這一點上，鳳妹和她母親鳳姐是隔離且疏遠的，鳳妹在這種隔離中夜以繼日地思念着母親，也無微不至地照顧着父親。身患殘疾的陳小元回到家鄉大廟村後，年幼的鳳妹為了給父親弄到止痛的藥——酒，她把下蛋的雞、獵槍典當給鄉鄰，為父親換酒。在淳樸的鄉鄰們的幫助下，陳小元憑藉酒麻醉着肉體的疼痛及精神上對鳳姐的懷戀。隨着陳小元對酒的需求越來越大，年幼無知的鳳妹在懵懵懂懂中把酒精當成白酒拿給父親止痛，高濃度的酒精最終帶着陳小元離開這個世界。 ^[4] 

陳倉的《父親進城》《女兒進城》《麥子進城》系列作品在“鄉下人進城”敍事模式下對城鄉衝突進行了深度、不懈地開掘，《止痛藥》延續了這樣的創作路徑：在城鄉的碰撞衝突中勘探時代難題、社會癥結以及生存的困境。從《阿Q正傳》到《子夜》，再到《駱駝祥子》，在由鄉村/傳統/落後向城市/現代/先進更迭、進化的路徑上，“鄉下人進城”敍事所言説的經驗是對現代中國核心命題的迴應，也構成了一條考察百年中國文學的有效線索。歷史在現代性強大馬力助推下，駛出了悠長平緩的鄉土軌道，駛入瞬息萬變、喧囂浮華的城市軌道。“鄉下人進城”敍事的另外一種張力還來自於文學與歷史、虛構與想象、認知與審美、文本與文本之間搭建的層疊交錯的意義空間。

將《止痛藥》置於這樣的敍事譜系中，除卻時代的痕跡與風氣，可以明顯感受到作家對這個百年不易主題的延伸思考與奮力超越，也可以感受到受制於敍事傳統的保守與拘謹。甚至不妨説，對小説的理解已經不取決於文本自身，而取決於如何基於社會歷史與文學傳統，整體地而非斷裂地、統一地而非對立地理解時代、理解城鄉。《止痛藥》的人物性格、情節意象、情感基調都並不複雜，一眼望去如大地般平實質樸明晰。小説在“離去—歸來”結構鏈條中講述了陝西農村青年陳元懷着夢想來到上海，在經歷身份、愛情、財富上的挫敗後，帶着難以言説的心靈痛楚和肉體傷殘，黯然離開大城市返回家鄉的經歷。毫無疑問，這是這個時代頗具代表性的人物，穿梭於城市縫隙的騎手、清晨早餐攤上濃重的外地口音、高樓腳手架上沒有面目的身影——他們是製造城市繁榮景象卻幾乎無暇欣賞、保證城市良性運行卻無法融入秩序的羣體，他們又遠離時代機遇，遠離社會紅利。這也是這個時代令人感傷的故事，一個如駱駝祥子般真誠淳樸善良的農村青年在百年後依然難逃階層的宿命，而比陳元們似乎更幸運的鳳凰男尚且難逃中產階級口味的挑剔與苛責。這是當代的日常生活、價值準則與集體記憶，也是文本邏輯成立、禁得住反覆推敲的現實基礎。但另一面，人們縱然對陳元與鳳姐的愛情萬般唏噓，對陳元的死心痛不已，對鳳姐和其母的薄情勢利憤慨無比，卻無法否認，至此小説的展開還是建立於城鄉二元對立的認知方式上，延續着“鄉村人進城”敍事的基本模式，暫時還沒有提供超出《子夜》《駱駝祥子》的思想視野和價值維度。

陳元似乎比駱駝祥子更幸運些，他還有鳳妹，還有大廟村。陳元嗜酒如命，辛辣的酒是止痛藥，可以麻醉身體的病痛；懂事的鳳妹也是“止痛藥”，可以撫慰內心的傷痕。鳳妹有着超出年齡的善良、聰明、機靈、勤勞，小小年紀就扛起照顧父親的重任，不禁令人想到翠翠（《邊城》）、香雪（《哦，香雪》）、巧雲（《大淖記事》），那些在土地上生長、被山水滋養、生氣勃勃的女孩。大廟村地處中原腹地，雖沒有邊城茶峒、大淖水鄉世外桃源般的風光，但民風淳樸，鄰居鄉親對陳元鳳妹父女多有照顧，尤其在陳元死後，齊心合力幫助鳳妹辦理後事。如果説，烏里·希克的設置在敍事層面豐富、拓展了情節鏈條，從而洞開了生活的真相，召喚出時代的整體性；那麼，大廟村和鳳妹的存在則是試圖建構一個情感與審美的詩意空間，在迴歸鄉土中想象性撫慰破碎的靈魂。對鄉土的精神迴歸，不僅是人物和空間的塑造，更是對器物、技藝、傳統的細膩描摹，那些手工精心打造的衣櫃、木梳、梳妝枱，凝結的是喧鬧城市中匱乏的樸素精神——浪漫、耐性、真誠與堅定。中國現代小説的誕生源於現代性視域的觀照，城市與鄉村參差對照，即一方面理性地書寫不可逆轉的城市化進程及鄉土社會的式微、衰落；另一方面，情感上又“天然”地倒向鄉土，以鄉土文明作為審美價值判斷的尺度和基點觀察時代。這種理性認知“向前看”與審美傾向“向後看”的對抗、碰撞甚至抵消，構成了文本繁複迷人的敍事張力。《止痛藥》也延續了這種審美傾向，那隻奮力踏出“鄉下人進城”敍事邊界的腳步又稍稍怯回了半尺。 ^[5] 

2023年10月，《止痛藥》獲第六屆柳青文學獎長篇小説獎。 ^[2] 

2023年11月，《止痛藥》獲第二屆方誌敏文學獎小説獎。 ^[2] 

《止痛藥》首發於《中國作家》文學版2020年第1期頭條，《長篇小説選刊》2020年第3期轉載，單行本於2021年3月出版。 ^[2] 

陳倉，陝西丹鳳縣人，被譽為全文體寫作者，在詩歌、小説、散文、藝術訪談等領域均有收穫。主要出版有“進城系列”小説集《麥子進城》《小豬進城》等八卷，長篇小説《后土寺》《浮生》，小説集《地下三尺》《再見白素貞》，長篇散文《預言家》《動物憂傷》，散文集《月光不是光》等二十餘部作品。主持中國文化藝術名家系列訪談欄目，執行主編“對話百家”系列叢書《文化酵母》《光的方向》等六卷。曾獲第八屆魯迅文學獎散文雜文獎。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