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恵子抄

日本有一個專有的名詞叫“純愛小説”，就是“在世界中心呼喚愛”之類的東西，到了中國人這裏就不怎麼受見待，因為中國人似乎比較世故，對白開水純愛總是心存懷疑。

我大學在圖書館看過這本書，因為是詩集，所借之人甚少，似乎我是借書卡上第一個名字。

智惠子瘋了大概有20多年，這20多年，高村是一直守着她的。這一點固然已經有點驚心動魄，看了詩集，就更會驚心動魄，因為裏面記述的基本都是細節，我找來找去只找到一首譯過來的。

檸 檬 哀 歌

你曾是那樣地等待着檸檬。

在那慘白髮光的臨終的牀上，

你從我手裏拿起檸檬，

用你的皓齒咯吱一聲咬下去，

登時黃玉色的香氣四溢，一片芳馨。

檸檬的幾滴汁水有如天賜的瓊漿，

使你一下子意識正常，志爽神清。

你清澈的眼睛悄悄地露出微笑，

你握住了我的手，它是那麼有勁。

雖然你的喉嚨在呼嚕呼嚕響個不停，

可是在這生命垂危的時刻，

你啊，智惠子，突然回覆原來的神情，

把一生的愛傾注在這一瞬當中，

然後一下子，

像過去在山頂上那樣深深地呼吸，

於是你的機體就此消停。

在遺像前插着的櫻花的陰影裏，

今天我也供上一個發着光亮的檸檬。

1939年（《智惠子抄》）

⊙1938年高村光太郎的妻子智惠子病逝，這首詩是對妻子

臨終前的回憶。

任溶溶譯

譯的固然十分別扭，也可管窺全豹。我最中意的一首詩中有一句説“智惠子飛走了”，是描述他帶着她去河堤上玩。如果愛人不再清醒，這種情形相當於兩人隔在不同的時空，隨時希望發生奇蹟，她會重新認得自己，愛人種種超常的行動，因為不能理解，也許反而是增加愛戀和相思。這就叫做天涯咫尺，一寸相思一寸灰了。

2006年受熱捧的一本書《檸檬街上的小屋》，真是未見有多好，我特別不喜歡裏面的插圖，不知是哪位年輕畫手畫的，是我最討厭的灰暗漫畫形象。因此買了半年還沒看完。如果説做成同類型的書，這本書質量要好的多。

行程最後一站，是橫跨青森、秋田兩縣的十和田湖。十和田湖的象徵，是湖畔一個《乙女之像》。雕像的作者，是橫跨明治、大正、昭和年間的一代大雕刻家兼詩人：高村光太郎（一八八三︱一九五六）。

光太郎生於東京，本是個徹頭徹尾的城市人，晚年卻在東北的巖手縣花捲渡過；當中有整整七年，在山中一間小木屋裏過半隱居生活，自耕自炊，與天地為伍。當地村民曾不解地問光太郎，為何要在這種冬天積雪愈丈厚的窮鄉僻壤，過如此艱苦的生活。光太郎的答案，據説是「鴨長明」三個字；鴨長明，乃日本中世一個陶淵明式的詩人。

也難怪，光太郎會用「自我流謫」來形容自己在山中的生活。

光太郎年輕時曾先後留學美國和法國，一生醉心法國大雕刻家羅丹。詩作方面，代表作有青年期的詩集《道程》、中年期的《智惠子抄》，和晚年的《典型》。後者，正是他在巖手隱居期間的傑作，和《智惠子抄》比較，多了一份圓潤簡樸的大智慧。

智惠子是光太郎的愛妻，本身也是個畫家。光太郎與她恩愛非常，可以説，打從兩人邂逅起，智惠子就成為了光太郎創作原動力的一部分，甚至在智惠子死後還是一樣。《典型》也好，《乙女之像》也好，均可見智惠子的影子。不少人説，《乙女之像》的裸女造型，正是智惠子的化身。與其説光太郎晚年獨自隱居，倒不如説他與愛妻的亡靈共渡夕陽無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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