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汗河

《舊唐書》卷199下《室韋傳》雲：“其北大山之北，有大室韋部落，其部落傍望建河居，俱輪泊屈曲東流，經西室韋界，又東經大室韋界，又東經蒙兀室韋之北、落俎室韋之南，又東流與那河、忽汗河合。”《新唐書》卷219《北狄列傳·室韋傳》亦云：“北有大山，山外曰大室韋，瀕於室建河，河出俱倫，迤而東；河南有蒙瓦部，其北落坦部；水東合那河、忽汗河，又東貫黑水靺鞨，故跨水有南北部，而東注於海。” 忽汗河、望建河/室建河、那河這三條大河皆位於室韋部落境內。

那河即今黑龍江。那河之那即納西族之納、諾蘇之諾，意為黑，那河即黑河。那河當是夷語對黑龍江的稱呼。黑龍江之龍則是契丹語的水。《夢溪筆談》曰：“大抵北方水多黑色，故有盧龍郡，北人謂水為龍，盧龍即黑水也。”此北人是泛稱，指契丹人，“北人謂水為龍”即是説契丹人“謂水為龍”。黑龍江，俄語稱為阿穆爾河（Amur River）。發源於蒙古肯特山南側，在石喀勒河與額爾古納河交匯處形成。經過我國黑龍江省北界與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區（Khabarovsk krai）東南界，流到鄂霍次克海的韃靼海峽（TatarskiyProliv）。黑龍江有黑水、弱水、烏桓河等諸多別稱。黑龍江在漢魏晉時稱為弱水。弱ruò日藥，越南語nhược；安世高譯jña、支讖譯jñā、曇諦譯ṇya為若（日馬、日藥，越南語nhược）；弱是夷語那/納、諾之音轉。南北朝時黑龍江上游稱完水；松花江及兩江匯流後稱為難水。隋唐時始稱黑龍江下游為黑水，完水改作望建水，難水改作那河。公元13世紀成書的《遼史》第一次以“黑龍江”來稱呼這條河流。“黑龍江”是一個混合語，黑、江為漢語、龍則是契丹語（意為水），“黑龍江”意思是黑水江。元明時稱為混同江。黑龍江一名在清代成為官方名稱。由於黑龍江兩岸土壤多為具有大量腐殖質的黑土，流經黑龍江的水流沖刷岸邊的土壤，使黑土沉入江中，沉積在江底。故在水體清澈的地方看黑龍江水往往是黑色的。黑龍江在19世紀後期開始亦稱阿穆爾河（Amur River）或阿母（Amure）河。Amur中的A即漢語之烏（東漢譯經師譯Alexandria為烏弋山離，烏（影摸）對譯a；突厥語貝加爾湖Bayköl，俄語作Байкал，突厥語之ö在俄語中作a），蒙語muren‘河’中的詞尾-n脱落後即是mure，Amure意即烏河A-muren。Amure進一步縮減為阿穆爾Amur。蒙語muren‘河’和漢語海、拉丁語mare‘海’、哥特語marei‘海’、古英語mere‘海，湖’、威爾士語mor‘海’同源。西人將黑龍江譯作Hei-lung chiang或Heilong Jiang。滿語稱作薩哈連烏拉（sahaliyan ula），其中薩哈連sahaliyan意為“黑”，烏拉ula意為“水”；薩哈連烏拉意為“黑水”。蒙古語稱作哈拉沐漣（Kharamuren），蒙古語khara相當於突厥語qara‘黑色’、muren意為‘河’，哈拉沐漣意為黑河。黑龍江上游有兩源：北源石勒喀河（上源鄂嫩河）出蒙古肯特山東麓；南源克魯倫河-額爾古納河，上源又分3支，其中一支海拉爾河發源於內蒙古大興安嶺西側古利牙山麓。南、北兩源在漠河以西洛古河村匯合後始稱黑龍江。蜿蜒東流，沿途接納結雅河、佈列亞河、松花江、烏蘇里江等大支流，最後注入俄羅斯鄂霍次克海。從南源克魯倫河算起，黑龍江全長5498公里。自洛古河村至黑河市為上游，長900公里；黑河市至烏蘇里江口為中游，長950公里；烏蘇里江口以下為下游，長970公里。

忽汗河為黑龍江南源之額爾古納河。忽hū曉沒，越南語hốt；汗，蒙文作qan；忽汗可還原為*hotqan。在漢語譯音中，存在將外語零聲母（即影母）譯為曉母或匣母的現象，如：烏（影模）揭=呼（曉模）揭；支謙譯av為蓋（匣盍），安世高譯upa為和（匣戈、匣過），康僧鎧譯upā為籲（於遇、曉虞）。又如回紇，它所對譯的是Uygur，回（匣灰）對譯零聲母Uy。再如《新唐書》稱“阿跌，亦曰訶咥，或為[足夾]跌。”（《新唐書》二一七《回鶻傳下·阿跌》，6142頁）阿跌，突厥碑銘作Ädiz。支讖譯a為阿（影歌）;訶hē曉歌,[足夾]xié《集韻》奚結切音纈（匣屑），零聲母A（d）被譯為訶（曉母）、[足夾]（匣母）。再如“金微”在《舊唐書》中作“金徽”。回鶻語（維吾爾語）存在元音前綴加h-聲母的現象：如突厥語äčä‘姐，大姐’在維語中作hädä/αčα；又如維語hαrwα‘車’、烏孜語äräwä、土語、阿語、土庫語、柯語αrαbα、哈語、塔語、巴語αrbα、楚語urαpα。猶如烏揭=呼揭、金微=金徽，漢語譯音中忽的聲母h是添加的。支讖譯bud為勃（並沒），康巨譯duṣ為突（定沒），支謙譯孛（bèi並隊、並沒）；Turk(ut)被譯為突厥，突對譯tur，沒韻對譯ur。忽可還原為ud、uṣ、ur等，忽汗可還原為*udqan、*uṣqan、*urqan等。忽汗*urqan河當即《秘史》之斡兒寒河。斡兒寒河，拉施特aūrğān/aūrqān，俄文Орган（Орхон）。《秘史》中的斡兒寒河指的是今鄂爾渾河而非額爾古納河。額爾古納，《秘史》作額爾古涅，拉施特《史集》C.L本作azgūn（？）eh-qūr、I本作azgūn（？）eh-qūn、貝書作argūneh，格魯塞作阿爾渾河Argoun、Ergune，白鳥庫吉Arghun、蒙語ergüne，英文Ergun，俄文Аргунь。額爾古涅-昆，拉施特作ark（ū）neh qūn。蒙語ergüne中的gün，拉施特argūneh中的gūn、ark（ū）neh中的kūn可視為漢語的君。君jūn見文‘古代各級統治者，包括天子、諸侯、大夫；統治，主宰’，越南語quân。越南語均（見諄）、軍（見文）皆是quân。昆kūn見魂、hún《集韻》匣魂，越南語côn。昆kūn見魂‘高聳’。支讖譯maṇ為門（明魂），支謙譯sun、chan為孫（心魂），昆在後漢三國時期當是kan/kun。支謙譯kuñ為軍（見文）、譯kun為均（見諄）。君在後漢三國時期當是kun。蒙語汗qan=漢語君kun。從越南語君的讀音quân和蒙語汗qan極為相近來看，君和汗當是同源詞。忽汗*Urqan即忽君*Urkun也，忽*Ur則是安*Ar之音轉。忽汗河*Urqan應即*Arkun河。*Arkun演變為忽汗*Urqan、Argun、Arghun、Ergun，*Arkun綴加陰性後綴-a之*Arkuna演變為arkūneh、argūneh、ergüne、Ergune等。額爾古納（Argun）河事實上是另一條“安侯水”，是安（*Ar）人將這一河名從蒙古中部帶到了蒙古東部。班固《燕然山銘》雲：“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至龍庭。”此言匈奴單于龍庭在燕然山附近。涿邪山、安侯水離龍庭不遠。《漢書·匈奴傳》：“單于自將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御史大夫（商邱）至追邪徑，無所見，還。”此安侯即安侯水，言單于自將兵於安侯水之左，渡姑且水。商邱率兵由西南而東北至涿邪山之涿（追）邪徑，無所見而還。又公元八七年（漢章和元年），北匈奴以南匈奴、丁零、鮮卑之攻擊，“遁逃遠去，依安侯河西”。康僧鎧譯an、康僧會譯añ為安（影寒），攝摩騰、竺法蘭譯ar為阿（影歌）、竺律炎譯為遏（影曷），維祇難譯kar為乾（羣仙、見寒）、支讖譯var為桓（匣桓）。安可還原為*an、*ar。侯hóu匣侯，雖然後漢三國時期的匣母字主要對譯梵語v-，但對譯梵語g-亦不少，如攝摩騰、竺法蘭譯gām為含（匣覃、匣勘）、支謙譯gat（v）為曷（匣曷）、譯gup為合（匣合、見合）、鏗僧鎧譯gam為含（匣覃、匣勘）、譯gaṁ（+g）為恆（匣登），侯可還原為*gu或*go。由於外來語之-r、-l可以略去不譯，侯所對譯的亦可能是*gur、gul。安侯可還原為*Argu（r）、*Argu（l）等。從突厥語köl‘湖’與漢語湖（日語ko）的對應看，這個-l如同好加-r的北歐語一樣相當於彝語的流音襯音音節。馮承鈞雲：蒙古名稱N字的尾音，增減無常。例如合失（Qasi）可變作合申（Qasin），札答剌（Djadara）可變作札答闌（Djadaran），阿勒赤（Alci）可變作按陳（Alcin）等等。安侯*Argu綴加無厘頭詞尾-n即是*Argun。*Argun綴加陰性後綴-a之*Argun-a在其元音a音轉e後即是《秘史》中的額爾古涅*Ergune（即蒙文之ergüne）。*Argun中的a音轉為o、g音轉為kh即是鄂爾渾Orkhon/Orhon。雖然忽汗（即斡兒寒）=安侯,但《唐書》之忽汗指的是額爾古納河，《秘史》斡兒寒（即忽汗）河指的則是鄂爾渾河。Argun河本是鄂爾渾（Orkhon、Orhon）河的古稱，卻向東遷移到了中蒙邊界，成為內外蒙古的界河。安侯、忽汗（即斡兒寒）和烏揭存在關聯。烏揭是一個在前漢時期就已被著錄於史書的古代國家。據《前漢書·匈奴傳》説，郅支破烏孫後，北擊烏揭，烏揭降；又西破堅昆，北降丁零。可見烏揭在烏孫之北，堅昆之東。《前漢書》中的烏揭在《史記》中作呼揭。呼揭在北魏時譯作護骨，隋唐時譯作回紇。《史記·匈奴列傳》稱：“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併為一家。”《史記》雖然連呼揭的粗略方位都未提及，但從司馬遷的用詞來看，樓蘭、烏孫、呼揭是由近及遠的三個地區。Alexandria在東漢被譯為烏弋山離,a被譯為烏（wū影模、yā《集韻》影麻）,lex被譯為弋（喻職）。弋yì喻職，越南語dực，王力《同源字典》jiək；支讖譯yik為翼（喻職）。後漢三國時期，梵語j-、y-主要被對譯為喻母字。l-在東漢時已發生l＞y音轉。攝摩騰、竺法蘭譯ar為阿（影歌），支謙譯kir為祇（羣支、照支）、譯gal為迦（見麻），支讖譯gir為耆（羣脂）、譯（v）pāl為和（匣戈、匣過），康僧鎧譯（v）tar為陀（定歌），牟融譯nir為泥（泥齊）、安世高譯為尼（娘脂），康僧會譯（v）par為波（幫戈、幫支），曇果譯bi（l）為俾（幫紙）；-r或-l可以略去不譯。烏所對譯亦可能是ar或al，安侯對譯的亦可能是*Argur（突厥語gur‘姓’）或*Argūr（蒙語gūr‘民’）。安侯*Argur之a音轉為u、r音轉為y即是回鶻*Uygur。支謙譯gat（v）為揭（見月、見薛、羣月、溪薛、羣薛、溪祭），支讖譯gat（v）、gar為竭（羣月）；羣月之揭可還原為*gar。烏揭可還原為*Argar、*Algar等，其中的gar可以解釋為古塞語γar（i）‘地區；國家’；烏揭*Argar、*Algar意為*Ar（l）地區、*Ar（l）國家。烏揭*Argar中的後一個元音a音轉為u即是安侯*Argur，烏揭當在今鄂爾渾河流域。諾顏烏拉匈奴墓葬羣的主人或是烏揭。烏揭*Argar、*Algar中的元音a音轉為u、r（l）音轉為y即是回鶻Uygur。回鶻在前漢時期就已分佈在鄂爾渾河流域了。烏揭*Argar/回鶻Uygur這個族羣存在在零聲母之前綴加h-的習俗，它的族名詞根在綴加了h-後由於音轉而譯為呼（揭）、回（鶻）和忽（汗）。燕然山即今杭愛山脈。燕然之然當即柔然之然，若將這個然解釋為錫伯語之nan‘人’，那麼燕然意即燕人、柔然意即柔人。燕yàn影霰、yān影先，漢語影母為零聲母，燕可還原為*an、*ar、*al等；燕然意即*Ar（l）人；燕然山是因*Ar（l）人而得名的山脈。阿爾泰山Altai意為金山，這個大山脈也可能是因阿爾泰夷Artaei（古代波斯人自稱）而得名的。

拉施特稱“據説，畏兀兒斯坦地區有兩座非常大的山：一座名為不黑剌禿-不思魯黑（būqrātū-būzlūq），另一座名為兀失渾-魯黑-騰裏木（aūšqūn-lūq-t（a）nkrīm）；哈剌和林山位於兩山之間。窩闊台合罕所建的城，也用那座山的名字來稱呼。兩山之旁有一座名為忽惕-塔黑（qūt-ṭāq）的山。這些山區內，有一處地方有十條河，另一處地方有九條河。在古代，畏兀兒諸部的駐地就在這些河流沿岸，[這些]山裏和平原上。沿着十條河流居住的[畏兀兒]，稱為温（aūn）-畏兀兒，而住在九河[地區]的，稱為脱忽思（tūğūz）-畏兀兒。那十條河稱為温-斡兒寒（aūn-arğūn）”（《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冊，第240頁）arğūn，C、L、B本作arqūn，I本、貝書作aūrqūn。拉施特之aūn即突厥語之on‘十’，斡兒寒arğūn/aūrqūn即aūrğān/aūrqān，忽汗*Urqan（源自*arqan）河當是拉施特所説的温-斡兒寒（aūn-arğūn）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