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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方平

(蒲松齡文言小説作品)

鎖定
《席方平》是清代文學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説。作品敍述席方平因含冤從陰間告到天上仍舊不得伸張的悲慘境況。誠樸的席廉因得罪富貴羊某,為羊某死後賄囑陰司搒掠而死。既死,羊又囑冥間獄吏不斷凌虐席廉。廉因託夢其子方平,方平憤極,魂赴冥府為父鳴冤。但上自冥王,下至城隍,盡為羊某買通,致使席方平備受酷刑,負屈莫伸。但席方平不顧一次又一次的杖笞、火牀、鋸體等嚴刑的加害,不顧“千金之產,期頤之壽”的誘惑,百折不撓,毫無反悔,最後終於因灌口二郎秉公執法,使得冤屈得以伸張。小説借席方平的遭遇,深刻地揭露了君主專制下的封建社會暗無天日的黑暗現實,同時歌頌了席方平勇往直前、頑強剛毅、不畏強暴和黑暗勢力鬥爭到底的精神,體現了被壓迫人民的鬥爭意志和藴藏的正義力量。小説情節離奇,通過幻想,曲折地反映現實,富有浪漫主義色彩,將人物置於激烈的矛盾衝突之中進行刻畫,並緊緊圍繞情節的逐步展開設置環境,真實地再現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在寫現實人物的非現實經歷時,作者通過精確的細節描繪,使之富有強烈的真實感,達到情節極幻而情理極真的效果。文章結構完整嚴謹,首尾相銜,衝突尖鋭,高潮迭湧。
作品名稱
席方平
作    者
蒲松齡
創作年代
清代
作品出處
聊齋志異
文學體裁
短篇小説

席方平作品原文

席方平
郵票《席方平》 郵票《席方平》
席方平,東安人1。其父名廉,性戇拙2。因與裏中富室羊姓有郤3,羊先死;數年,廉病垂危,謂人曰:“羊某今賄囑冥使搒我矣4。”俄而身赤腫,號呼遂死,席慘怛不食,曰:“我父樸訥5,今見凌於強鬼;我將赴地下,代伸冤氣耳。”自此不復言,時坐時立,狀類痴,蓋魂已離舍矣6
席覺初出門,莫知所往,但見路有行人,便問城邑。少選7,入城。其父已收獄中。至獄門,遙見父卧檐下,似甚狼狽。舉目見子,潸然流涕,便謂:“獄吏悉受賕囑8,日夜搒掠,脛股摧殘甚矣!”席怒,大罵獄吏:“父如有罪,自有王章,豈汝等死魅所能操耶!”遂出,抽筆為詞9。值城隍早衙10,喊冤以投。羊懼,內外賄通,始出質理。城隍以所告無據,頗不直席11。席忿氣無所復伸,冥行百餘里,至郡,以官役私狀,告諸郡司12。遲之半月,始得質理。郡司撲席,仍批城隍復案13。席至邑,備受械梏,慘冤不能自舒14。城隍恐其再訟,遣役押送歸家。役至門辭去。
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訴郡邑之酷貪。冥王立拘質對15。二官密遣腹心與席關説16,許以千金。席不聽。過數日,逆旅主人告曰:“君負氣已甚,官府求和而執不從,今聞於王前各有函進,恐事殆矣。”席以道路之口17,猶未深信。俄有皂衣人喚入。升堂,見冥王有怒色,不容置詞18,命笞二十。席厲聲問:“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聞。席受笞,喊曰:“受笞允當19,誰教我無錢也!”冥王益怒,命置火牀。兩鬼捽席下,見東墀有鐵牀,熾火其下,牀面通赤。鬼脱席衣,掬置其上,反覆揉捺之。痛極,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約一時許,鬼曰:“可矣。”遂扶起,促使下牀着衣,猶幸跛而能行。復至堂上,冥王問:“敢再訟乎?”席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訟,是欺王也。必訟!”又問:“訟何詞?”席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冥王又怒,命以鋸解其體。二鬼拉去,見立木高八九尺許,有木板二仰置其上,上下凝血模糊。方將就縛,忽堂上大呼“席某”,二鬼即復押回。冥王又問:“尚敢訟否?”答雲:“必訟!”冥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夾席縛木上。鋸方下,覺頂腦漸闢,痛不可禁,顧亦忍而不號。聞鬼曰:“壯哉此漢!”鋸隆隆然尋至胸下。又聞一鬼雲:“此人大孝無辜,鋸令稍偏,勿損其心。”遂覺鋸鋒曲折而下,其痛倍苦。俄頃,半身闢矣;板解,兩身俱僕。鬼上堂大聲以報,堂上傳呼,令合身來見。二鬼即推令複合,曳使行。席覺鋸縫一道,痛欲復裂,半步而踣。一鬼於腰間出絲帶一條授之,曰:“贈此以報汝孝。”受而束之,一身頓健,殊無少苦。遂升堂而伏。冥王復問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訟矣。”冥王立命送還陽界。隸率出北門,指示歸途,反身遂去。
席念陰曹之昧暗尤甚於陽間,奈無路可達帝聽。世傳灌口二郎為帝勳戚20,其神聰明正直,訴之當有靈異。竊喜二隸已去,遂轉身南向。奔馳間,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歸,今果然矣。”捽回覆見冥王。竊意冥王益怒,禍必更慘;而王殊無厲容,謂席曰:“汝志誠孝。但汝父冤,我已為若雪之矣。今已往生富貴家,何用汝鳴呼為21。今送汝歸,予以千金之產、期頤之壽22,於願足乎23?”乃注籍中,嵌以巨印,使親視之。席謝而下。鬼與俱出,至途,驅而罵曰:“奸猾賊!頻頻翻覆,使人奔波欲死!再犯,當捉入大磨中細細研之!”席張目叱曰:“鬼子胡為者!我性耐刀鋸,不耐撻楚耶!請反見王,王如令我自歸,亦復何勞相送。”乃返奔。二鬼懼,温語勸回。席故蹇緩24,行數步,輒憩路側。鬼含怒不敢復言。約半日,至一村,一門半闢,鬼引與共坐;席便據門閾25,二鬼乘其不備,推入門中。
驚定自視,身已生為嬰兒。憤啼不乳,三日遂殤26。魂搖搖不忘灌口,約奔數十里,忽見羽葆來27,幡戟橫路28。越道避之,因犯鹵簿29,為前馬所執30,縶送車前。仰見車中一少年,丰儀瑰瑋31。問席:“何人?”席冤憤正無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當能作威福32,因緬訴毒痛33。車中人命釋其縛,使隨車行。俄至一處,官府十餘員,迎謁道左,車中人各有問訊。已而指席謂一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愬34,宜即為之剖決。”席詢之從者,始知車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囑即二郎也。席視二郎,修軀多髯35,不類世間所傳。九王既去,席從二郎至一官廨,則其父與羊姓並衙隸俱在。少頃,檻車中有囚人出36,則冥王及郡司、城隍也。當堂對勘37,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戰慄,狀若伏鼠。二郎援筆立判;頃之,傳下判語,令案中人共視之。
判雲:“勘得冥王者:職膺王爵,身受帝恩。自應貞潔,以率臣僚,不當貪墨38,以速官謗。而乃繁纓棨戟39,徒誇品秩之尊40;羊狠狼貪41,竟玷人臣之節。斧敲斫,斫入木,婦子之皮骨皆空42;鯨吞魚,魚食蝦,螻蟻之微生可憫43。當掬西江之水,為爾湔腸44;即燒東壁之牀,請君入甕45。城隍、郡司,為小民父母之官46,司上帝牛羊之牧47。雖則職居下列,而盡瘁者不辭折腰48;即或勢逼大僚,而有志者亦應強項49。乃上下其鷹鷙之手50,既罔念夫民貧;且飛揚其狙獪之奸51,更不嫌乎鬼瘦。惟受贓而枉法,真人面而獸心52!是宜剔髓伐毛53,暫罰冥死;所當脱皮換革,仍令胎生54。隸役者:既在鬼曹,便非人類。只宜公門修行55,庶還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彌天之孽56?飛揚跋扈,狗臉生六月之霜57;隳突叫號,虎威斷九衢之路58。肆淫威於冥界59,鹹知獄吏為尊;助酷虐於昏官,共以屠伯是懼60。當於法場之內61,剁其四肢;更向湯鑊之中62,撈其筋骨。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詐。金光蓋地,因使閻摩殿上盡是陰霾63;銅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無日月64。餘腥猶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65。宜籍羊氏之家66,以賞席生之孝。即押赴東嶽施行67。”
又謂席廉:“念汝子孝義,汝性良懦,可再賜陽壽三紀68。”因使兩人送之歸裏。席乃抄其判詞,途中父子共讀之。既至家,席先蘇。令家人啓棺視父,殭屍猶冰,俟之終日,漸温而活。又索抄詞,則已無矣。自此,家日益豐,三年間,良沃遍野。而羊氏子孫微矣69,樓閣田產盡為席有。里人或有買其田者,夜夢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烏得有之!”初未深信;既而種作,則終年升斗無所獲,於是復鬻歸席。席父九十餘歲而卒。
異史氏曰:“人人言淨土70,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來,又烏知其所以去;而況死而又死,生而復生者乎?忠孝志定,萬劫不移,異哉席生,何其偉也!” [1] 

席方平註釋譯文

席方平詞句註釋

1.東安:舊府縣名“東安”者甚多,此或指山東沂水縣南舊東安城。
2.戇(zhuàng)拙:心直口快而不識利害顧忌。
3.郤(xì):同“隙”,嫌隙;仇恨。
4.冥使:陰間的官吏。搒:搒掠、拷打。
5.樸訥(nè):老實巴交,不會説話。樸,質木無文。訥,口笨。
6.舍:指軀體。迷信認為肉身是靈魂的宅舍。
7.少選:同“少旋”;一會兒。
8.賕(qiú)囑:猶“賄囑”。賕,賄賂。
9.抽筆為詞:提筆撰寫訟狀。詞,指訟詞。
10.城隍:迷信傳説的守護城池的主神;這裏指縣邑城隍。早衙:舊時官府的主官,每天上下午坐堂兩次,處理政務或案件,叫作“坐衙”。早衙,指上午坐堂問事。
11.不直席:認為席方平投訴無理。
12.郡司:府的長官。
13.復案:重審。案,考察。
14.不能自舒:謂冤屈無處可伸。舒,伸。
15.冥王:迷信傳説中的閻王。
16.腹心:心腹之人,貼身的親信。
17.道路之口:道路上的傳聞。
18.置詞:説話,申辯。
19.允當:公允,恰當。這裏是反語。
20.灌口二郎:宋朱熹《朱子語錄》謂蜀中灌口二郎廟所祀者,當是秦蜀郡守李冰之次子。《西遊記》《封神演義》稱二郎神為楊戩,疑從李冰次子故事演變而來。為帝勳戚:傳説楊戩是玉帝的外甥。勳戚,有功於王業的親戚。灌口即今四川都江堰。
21.何用汝嗚呼為:哪裏用得着你去喊冤。
22.期(jī)頤之壽:百歲的壽數。《禮記·曲禮》上:“百年日期頤。”
23.足:據鑄雪齋抄本補,原闕。
24.蹇(jiǎn)緩:行路艱難遲緩。
25.門閾(yù):門檻。
26.殤:夭亡。
27.羽葆:以鳥羽為飾的儀仗。《禮記·雜記》:“匠人執羽葆御柩。”《疏》:“羽葆者,以鳥羽聚於柄頭,如蓋。”
28.旛戟:長旛、棨戟等儀仗。旛,長幅下垂的旌旗。戟,即後文所説的“棨戟”,附有套衣的木戟,用作儀仗。橫路:遮路。
29.滷(lǔ)簿:古時帝王或貴官出行時的儀仗隊。
30.前馬:儀仗隊的前驅。《國語·越語》謂勾踐“親為夫差前馬”。注:“前馬,前驅,在馬前也。”
31.丰儀瑰瑋:丰姿儀態奇偉不凡。
32.作威福:指當權者專行賞罰,獨攬威權。語出《尚書·洪範》:“惟闢作福,惟闢作威。”
33.緬訴:追訴。
34.愬(sù):同“訴”,訴冤。
35.修軀多髯:身材高大,鬍鬚很多。修,長。髯,絡腮鬍。
36.檻車:囚車。
37.對勘:對質審訊。勘,審問。
38.貪墨:同“貪冒”,謂貪以敗官。《説文通訓定聲》:“墨,又借為冒,左昭十四年傳,貪以敗官為墨。按,犯而取也!注,不潔之稱,失之。”以速官謗:《左傳·莊公二十二年》:“敢辱高位,以速官謗。”速,招致。官謗,居官不稱職而受到責難。
39.繁(pán)纓:古時天子、諸侯的馬飾,語出《左傳·成公二年》。繁,通“鞶”,馬腹帶。纓,馬頸飾。棨戟:有繒衣或塗漆的木戟,用為儀仗。唐制,三品以上官員,得門列棨戟。
40.品秩:官階品級。
41.羊狠狼貪:比喻冥王的兇狠與貪婪。語出《史記·項羽本紀》:“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疆不可使者皆斬之。”很,通“狠”。
42.“斧敲”三句:意謂層層敲剝、勒索,婦孺的脂膏、骨髓被壓榨一空。斲(zhuó),砍削,此借作名詞之“鑿”。
43.“鯨吞”三句:意謂鯨吞、魚食,以強凌弱,細弱小民受害最烈,實堪憐憫。鯨,鯨鯢,喻兇惡之人。《左傳·宣公十二年》:“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鯨鯢而封之,以為大戮。”杜預注:“鯨鯢,大魚名,以喻不義之人,吞食小國。”
44.“當掬”二句:意謂當用長江之水,清洗冥王之污腸。指滌刷其罪。西江,西來之江,指長江,語出《莊子·外物》。湔(jiān),清洗。《新五代史·王仁裕傳》:“嘗夢剖其胃腸,以西江水滌之。”
45.“即燒”二句:意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冥王也受酷刑。東壁之牀:指上文“東墀有鐵牀”而言,即火牀。請君入甕,比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唐武則天時,酷吏周興犯罪,武后命來俊臣審理。來俊臣與周興推事對食,問興曰:“囚鄉不承,當為何法?”興曰:“此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即索甕,起謂興曰:“有內狀推老兄,請兄入此甕。”興叩頭伏罪。見《新唐書·周興傳》。
46.父母之官:封建時代稱地方官為“父母官”。指縣令。
47.司上帝牛羊之牧:職掌代替天帝管理人民之事。《孟子·公孫丑》下:“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此用其意,喻地方官吏應解除民困。
48.“盡瘁”句:意謂應當盡瘁事國,屈己奉公。盡瘁,竭盡心力,《詩·小雅·北山》:“或盡瘁事國。”不辭折腰,指委屈奉公。晉人陶淵明為彭澤令,嘆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見《晉書·陶淵明傳》。此化用其意,謂應該屈身奉公。
49.強項:不低頭,喻剛直不阿。東漢董宣為洛陽令,殺湖陽公主惡奴,光武帝大怒,令小黃門挾持董宣向公主叩頭謝罪。董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首。光武帝稱之為“強項令”。見《後漢書·董宣傳》。
50.上下其鷹鷙之手:意謂枉法作弊,顛倒是非。春秋時,楚國攻鄭,穿封戌生俘鄭國守將皇頡,而王子圍與之爭功,請伯州犁裁處。伯州犁叫俘虜本人作證,但卻有意偏袒王子圍。伯州犁審問皇頡時“上其手”(高舉其手)向他暗示王子圍地位尊貴;“下其手”(下垂其手)向他暗示穿封戌地位低微。皇頡會意,竟承認自己是被王子圍所俘。伯州犁就這樣上下其手,使賤者之功被貴者所佔。見《左傳·襄公二十六年》。鷹鷙,鷹和鷙,都是猛禽,比喻兇狠。
51.飛揚:意謂任意施展。狙(jú)獪之奸:狡猾的奸謀。
52.人面而獸心:語出《漢書·匈奴傳》。此指品質惡劣,外貌像人,內心狠毒,有如惡獸。
53.剔髓伐毛:猶言脱胎換骨,滌除污垢,使之改惡從善。原為修道者之言,見《太平廣記》卷六引《洞冥記》。此指致死的酷刑。
54.“所當”二句:意謂罰其轉世胎生,但不得為人。
55.“只宜公門”二句:意謂只有在衙門內潔身向善,或可轉世為人。公門,衙門。修行,修身行善,指不枉法害民。落蓐之身,指人身。落蓐,指人的降生。蓐,產蓐。
56.“何得苦海”二句:意謂怎能在苦深如海的世俗之中,興風作浪,作孽多端。苦海,佛家語,謂人間煩惱,苦深如海。彌大之孽,天大的罪孽。彌,滿,廣大。
57.“飛揚”二句:意謂隸役恣肆蠻橫,滿面殺氣,迫害無辜。狗臉:指隸役的面孔。生六月之霜,謂狗臉佈滿殺氣,將使無辜受冤。相傳戰國時,鄒衍事燕惠王,被人陷害下獄。鄒衍在獄仰天而哭,時正炎夏,忽然降霜。見《初學記》二引《淮南子》。
58.“隳(huī)突”二句:謂隸役狐假虎威,騷擾百姓,使道路側目。柳宗元捕蛇者説》:“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隳突,衝撞毀壞。九衢,指四通八達的道路。衢,大路。
59.肆:濫施。淫成:無節制的威權。
60.屠伯:宰牲的能手,喻指濫殺的酷吏。《漢書·嚴延年傳》謂嚴為河南太守,酷刑濫殺,每“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里,河南號曰屠伯。”伯,長也。
61.法場:刑場。
62.湯鑊:湯鍋,古代烹囚的刑具。
63.“金光”二句:意謂賄賂公行,致使官府昏暗不明,公理不彰。金光,喻金錢的魔力。閻摩殿,閻王殿。陰霾,昏暗的濁霧。
64.“銅臭”二句:意同上句。謂收買官府,遂使陰間世界,暗無天日。銅臭,《釋常談·銅臭》:“將錢買官,謂之銅臭。”枉死城,指地獄。
65.“餘腥”二句:謂小頷金錢可以役使鬼吏;而鉅額金錢則可買通神靈。餘腥,錢的餘臭。大力,指鉅額金錢的威力。《太平廣記》卷二四三引《幽閒鼓吹》,謂唐張延曾欲平冤獄,“召獄吏嚴誡之,且曰:‘此獄已久,句日須了。’明旦視亭,案上有一小帖子曰:‘錢三萬貫,乞不問此獄。’公大怒,更促之。明日,復見一帖子來曰:‘錢五萬貫。’公益怒,令兩日須畢。明旦,案上覆見帖子曰:‘錢十萬貫。’公遂止不問。弟子承間偵之。公曰:‘錢至十萬貫,通神矣,無不可回之事。吾恐禍及,不得不受也。’”
66.籍:沒收。
67.東嶽:泰山。迷信傳説,東嶽泰山之神總管天地人間的生死禍福,並施行賞罰。
68.紀:古代以十二年為一紀。
69.微:衰微,敗落。
70.淨土:佛教認為西天佛土清淨自然,是“極樂世界”,因稱為“淨土”。 [1] 

席方平白話譯文

席方平,東安縣人。他父親名叫席廉,生性戇直。與同鄉姓羊的財主結了怨,姓羊的先死;過了幾年,席廉也病倒牀上,臨危時對人説:“姓羊的買通陰間差役來打我了。”頃刻全身紅腫,慘叫幾聲便斷了氣。席方平看到父親慘死,悲痛得連飯也吃不下,説:“我父親老實忠厚,鈍嘴鈍舌的,今天遭到惡鬼欺凌,我要到陰間替父親申冤去。”從此不再講話,時而呆呆地坐着,時而傻傻地站住,像是得了痴癲病。原來,他的靈魂已經離身了。
席方平自己覺得剛走出家門,茫茫然不知該往那兒走。只要見到過路人,便打聽縣城的去處。不多久到了城裏。他的父親已經被關進監獄。他趕到監獄門口探望,遠遠看見父親已經躺在屋檐底下,看上去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席廉抬頭瞥見兒子來了,眼淚禁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掉。便對席方平説:“監獄裏的差役全都得了姓羊的錢,沒日沒夜地打我,我這兩條腿都給打壞了。”席方平一聽火冒三丈,大罵獄吏説:“我父親就是有罪,自有王法,哪裏能由你們這夥死鬼任意擺佈。”説完走出監獄,揮筆寫好了一紙狀子,趁着城隍坐早堂,闖進衙門,大聲喊冤,送上狀子。姓羊的害怕,裏裏外外用錢打通關節,才出庭對質。那城隍得了賄賂,便説席方平告的不是事實,沒有道理,不准他的狀。席方平一肚子冤氣沒處伸訴,於是連夜趕了一百多里,到了府城,把城隍差役們受私枉法的事向郡司申訴。拖延了半個月,才開庭審理。郡司撲面就給席方平一頓毒打,又把狀子批給城隍複審。席方平到縣裏,受盡種種酷刑,滿肚子冤氣,鬱結得解不開。城隍怕他再次上告,派差役押送他回家。差役把他送到家門口就走了。
席方平不肯走進家門,又偷偷跑到閻王府,控告郡司、城隍的貪贓枉法。閻王立即下令,把郡司、城隍傳來對質。那兩上狗官暗地裏差心腹向席方平講情求和,答應送給他一千兩銀子。席方平不理睬。又過幾天,客店主人對席方平説:“先生你太執拗了。當官的向你求和,你硬是不肯,現在聽説他在閻王面前都送了禮物,恐怕事情不妙了。”席方平認為這是道聽途説,還不很在意。一會兒,一個穿黑衣的差役來傳他去過堂。上了公堂,只見閻王怒容滿面,不容申訴,劈面就喝令打他二十大板。席方平厲聲責問:“我到底犯了什麼罪?”那閻王像沒聽見似地理也不理。席方平被打,大喊:“捱打活該,誰叫我沒有錢啊!”閻王更加惱怒,喝領帶下去受火牀的刑罰。就有兩個鬼役把他揪下公堂。只見東廂台階上有架鐵牀,下面燒着熊熊烈火,烤得鐵牀火紅火紅的。鬼役剝光席方平的衣服,將他提起來摜到火牀上,又翻來覆去地揉他捺他。席方平痛極了,筋肉都給燒焦了,巴不得早一點死去。這樣折磨了一個時辰左右,只聽鬼役説:“行了。”就把他扶起來,催他下牀穿上衣裳,幸虧一跛一拐地還勉強走得動。又回到公堂。閻王問:“還敢再告嗎?”席方平凜然地説:“大冤還沒昭雪,我這顆心是不會死的,如果説不再上告,那是欺騙你老爺。一定要告!”閻王又問:“你告什麼呢?”席方平説:“親身遭受的痛苦,通通都要説出來。”閻王更加惱火,下令用大鋸鋸開他的身子。席方平被兩個鬼卒拉去,見那裏豎立着一根木頭柱子,高八九尺,還有兩塊木板平放在它的下面,木板上下血跡模糊。鬼卒剛要把席方平綁起來,忽然聽得堂上大聲呼叫:“席方平!”兩個鬼卒立即把他押回堂上。閻王問説:“還敢再告嗎?”席方平回答:“一定要告!”閻王喝領起來快捉去鋸。席方平被拉下公堂後,鬼卒用那兩塊木板把他夾住,然後綁在木頭柱子上。剛下鋸時,他只覺得腦殼漸漸裂開,痛得忍受不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不哼一聲。只聽見鬼卒稱讚説:“這個人真是條硬漢子!”大鋸隆隆地鋸到胸口,又聽到一個鬼卒説:“這是個大孝子,沒犯什麼罪,我們將鋸子拉偏一點,別損壞他的心臟。”席方平就覺得鋸鋒曲曲折折地往下鋸,倍加痛苦。頃刻間,一身已裂成兩半。鬼卒剛解開木板,兩半身子都撲倒地上。鬼卒上堂大聲稟報。堂上傳下話來,讓合成一身再去受審。兩個鬼卒將兩半身子推合起來,拉着就走。席方平覺得身上那條裂縫,痛得好像又要裂開,剛挪動半步就跌倒了。一個鬼卒從腰裏拿出一條絲帶給他,説:“這條帶子送給你,以報賞你的孝行。”席方平接過來扎到身上,馬上覺得渾身矯健,一點也不疼了。於是走上公堂伏在地下,閻王問的又是方才那句話。席方平恐怕再遭毒刑,便説:“不告了。”閻王立即下令把他送回人間。差役帶他走出北門,指給他回家的路,就轉身走了。
席方平心想,這陰間衙門的黑暗比陽間還更嚴重,可惜沒有門路讓玉皇大帝知道,傳説灌口二郎神是玉皇大帝的親戚,這位神靈聰明正直,如果告他那裏一定有效,暗喜兩個差役已經回去,就調轉身子朝南跑去。正在急急忙忙地往前奔跑,那兩個差役又追了過來,説:“閻王疑心你不回去,現在果然如此。”説着就揪他往回走,又押到閻王面前。席方平心想這下閻王要更火了,肯定要受一場更殘酷的刑罰;不料那閻王臉上一點怒意也沒有。對席方平説:“你真是個大孝子!不過你父親的冤屈,我已經替你伸雪了。他現在已經投生在富貴人家,用不着你到處喊冤叫屈了。現在送你回家,賞給你千金家產,百歲壽命,總該滿足了吧?”説着就把這些記在生死簿上,蓋上大印,還讓席方平親自過目。席方平道過謝就退出公堂。差役和他一道出來,到了路上,差役一邊趕他快走,一邊嘴裏罵道:“你這刁滑傢伙,一次又一次地翻來覆去,害得老子來回奔波,跑得累死了。再敢這樣,就把放到大磨盤裏,細細地碾成粉末。”席子方平瞪起兩眼怒斥道:“鬼東西你們想幹什麼?我生性經得住刀砍鋸鋸,就受不了辱罵。請返回去問過閻王,要是他讓我自個回家,哪裏還勞駕你們來送。”説着就往回走。兩個差役害怕了,低聲下氣央求他轉回來。席方平故意一拐一拐慢吞吞地走,沒走幾步,就停在路邊歇一下。那差役雖沒好氣,卻不敢再發牢騷。約莫走了半天,來到一個村莊,有户人家大門半開着,差役招呼席方平一起坐下歇歇。席方平便在門檻上坐下來。兩個差役趁他不提防,把他推入門裏。
席方平驚魂稍定,看了看自己,已轉生為嬰兒了。氣得大哭,一滴奶也不吃,三天後就死了。魂魄飄飄蕩蕩,總忘不了要到灌口去。大約跑了幾十里路,忽然看見一輛用鳥羽裝飾的車馳來,旌旗如雲,劍戟林立,大路都給遮斷了。席方平趕忙穿過大路迴避,卻不小心衝犯了儀仗隊,被開路的馬隊捉住,綁着送到車前。他抬頭一看,見車裏坐着一位青年,儀表魁偉、神采煥發。他問席方平:“你是什麼人?”席方平滿腔冤憤正無處發泄,又猜想這青年一定是大官,或許他的權力能決定人的禍福,可以替自己伸冤雪恨。因此,就把親自遭受的苦楚,從頭細細説給他聽。車上那青年聽後就叫人給席方平解開繩子,讓他跟着車隊走。一會到了一個地方,有十多名官員,在路旁迎接拜見。車上那青年一個個和他們打過招呼,然後指席方平對一位官員説:“這是下界的人,正想上你那兒告狀,應該及時替他解決。”席方平私下向隨從人員打聽,才知道車子上坐的是玉皇大帝的殿下九王;他所交代的官員就是二郎神。席方平不禁打量一下二郎神,只見他高高的身材,滿臉鬍鬚,不像世間傳説的那副模樣。九王走後,席方平跟着二郎神來到一所官署。原來他父親和姓羊的以及差役們全都在這裏了。片刻工夫,來了一輛囚車,從裏面走出幾個犯人,原來是閻王、郡司和城隍。當場對質,席方平的控告句句屬實。三個狗官嚇得索索發抖,那醜態就像綣伏着的老鼠。二郎神提起筆來立即判決,一會兒,發下判決書,傳令讓和這個案子有關的人都看清楚。
判決詞寫道:“據查閻王這人,榮任王侯爵位,身受玉皇鴻恩。本應廉潔奉公以作下屬表率,不應貪贓枉法敗壞官府名聲。而卻耀武揚威,只會誇耀爵位的尊貴;又貪又狠,竟然玷污人臣氣節。敲詐勒索,小民的骨髓全被榨乾;以強吞弱,微弱的生命實在可憐。應當提取西江之水,為你洗滌骯髒的肚腸,立即燒起東壁的鐵牀,讓你嚐嚐火烤的滋味。城隍、郡司:身為地方官吏,奉上帝命令來管理人民。雖説職位低下,能夠鞠躬盡瘁的人就不辭勞苦;即使被上司的權勢所逼,有骨氣的人也決不屈服。而你們卻像鷹鷙那樣兇殘,上下勾結,全然不念生民貧困;又像狙獪那樣狡猾,耍盡奸計,甚至不嫌窮鬼瘦弱。只是一味貪贓枉法,真是一羣披着人皮的狼!對這些狼,就要剔掉骨髓,颳去毛髮,先判他們陰間的死刑;還應剝去人皮、換上獸革,讓他們投胎作牲畜。陰差鬼役:既然淪入鬼藉,便不是人類。本應在衙門裏潔心行善,也許會轉世為人;怎能在苦海中推波助瀾,又犯下彌天罪孽?橫行霸道,狗臉生霜,釀成不白之冤;狂呼亂叫,狐假虎威,阻斷伸冤大道。施展淫威於陰間,人人都領教獄吏的厲害;助長昏官的殘暴,大家説起劊子手就不寒而慄。應當在法場上,剁碎他們的四肢;再在湯鍋中,撈取他們的筋骨。姓羊的:為富不仁,狡猾奸詐。黃金的光芒籠罩地府,使得閻羅殿上,陰森森墨霧瀰漫;銅錢的臭氣薰染天空,搞得屈死鬼城,昏錯沉沉晝夜難分。臭錢幾個還能驅使鬼役,神通廣大竟然左右神明。必須沒收姓羊的家產,用來嘉獎席方平的孝道。立即將人犯押往泰山東嶽大帝那裏依法執行。”
二郎神又對席廉説:“帶念你的兒子有孝心,有義氣,你自己也秉性善良忠厚,所以再賜給你三十六年的陽壽。”就叫兩個差役送他們父子回家。席方平這才抄下那份判決詞,在路上父子兩人一同閲讀。到了家,席方平先醒過來;叫家裏人撬開他父親的棺蓋,看到屍體依舊僵直冰涼,等了一天,才漸漸回温甦醒過來。待要尋找抄錄的判決詞,卻已經沒有了。從此,家道一天天富裕起來。三年間,良田遍野。而姓羊的子孫卻衰落下去,樓閣田產,都落到席方平家了。同村有人買了羊家的田地,夜裏夢見神靈呵斥説:“這是席家的產業,你怎敢佔有它?”起初還不大相信;待播種後,整年收不到一升半鬥,於是只好轉賣給席家。席方平的父親一直活到九十多歲才死。
異史氏説:“人人都談論極樂世界,而不知道生與死隔着兩個世界,意念全都迷惑,況且一個人不知道他來到這個世上的原因,又怎麼知道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呢;何況死了再死,活了再活呢?忠孝意志堅定,萬世不變,真奇異啊席方平,他是多麼偉大呀!”

席方平創作背景

蒲松齡自青年時代便喜愛記述奇聞異事,撰寫狐鬼故事。康熙十八年(1679)春,他進行初步結集,撰寫了《聊齋自志》,後才定名為《聊齋志異》。此時全書尚未完成,此後他仍繼續創作,大部分篇章是他在畢家坐館期間作成的,直到年逾花甲尚未完全輟筆,前後歷四十餘年之久。
蒲松齡所處的時代正是封建統治極其黑暗的時期。經過明、清王朝政權的更迭,清朝初期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非常尖鋭,清王朝為大力強化其政權統治,在軍事、政治、經濟和文化領域進行全面的封建主義專政,法令嚴酷,官吏貪殘,豪紳橫暴,當時的社會已成為公理不彰的強梁世界。黑暗的現實引起蒲松齡強烈的不滿,“感於民情,則愴惻欲泣”(《與韓樾依刺史書》)。在當時嚴酷的高壓政策下,天下冤獄比比皆是。蒲松齡長期的鄉居生活和屢試不第的科舉經歷,使他身受目睹了苛捐雜税、貪官污吏的荼毒之苦和科舉制度的種種弊端,鬱積了滿腹的不平之氣,這就決定了他必定把其小説作為抨擊時政、揭露社會痼疾、表現作者理想的工具。《聊齋志異》反映的社會內容極為廣泛,《席方平》屬於對官紳批判的一類小説。 [3]  [4] 

席方平作品鑑賞

席方平整體賞析

連環畫《席方平》
連環畫《席方平》(2張)
這篇小説塑造了席方平這個勇敢的復仇者的光輝形象,並通過席方平的曲折艱難的鬥爭道路,揭示了封建社會的黑暗。
故事情節從席方平的父親因富室羊某賄通冥使致死、憤而在冥中代父伸冤開始,主要的篇幅是寫席方平反覆告狀的遭遇:先訴之於城隍,城隍受賄囑,不予理直;繼而訴之於郡司,郡司也受賄枉法,“乃批城隍復案”;再上訴於冥王,冥王更貪酷,對席方平施加各種酷刑,還不能使之屈服,又使用了欺騙手段;最後上告到灌口二郎,這一樁冤案方才得以昭雪。
席父與富室羊某有隙,羊死後便買通冥問獄吏“撈”死席父。席便赴地下代伸冤氣。他獄中見父倍受摧殘,便大罵獄吏,直投城隍。城隍受賄,“頗不直席”。他冥行百多里,告到郡司。郡司亦受賄,竟撲席送歸。他又逃跑到冥府,“訴郡邑的貪酷”。冥王亦受賄,對他施以酷刑,或以火牀燒焦骨肉,或以鋸解體為二,都沒有折服席“必訟”的決心。冥王硬的不行,便來軟的,許他“千金之產,期頤之壽”。席軟硬不吃,終於告到了“為帝勳戚”的二郎處,使貪官污吏得以除,冤仇得以伸。在這一斗爭過程中,席不畏官吏壓迫,不畏酷刑折磨,不畏軟軟硬硬,不畏生生死死,堅持復仇,毫不動搖。這種寶貴的反抗精神,反映了中國勞動人民敢於鬥爭的光輝性格。
鬥爭的艱苦是社會的黑暗造成的。地主階級的金錢,把土豪惡霸和大小官吏拴在一起。羊某能害席父,因為有金錢。獄吏目無王法,因為得了昧心錢。城隍、郡司、冥正顛倒是非,草菅人命都是因為受了賄賂。正如判詞所説:“金光蓋地,因使閻摩殿上,盡是陰霾;銅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無日月。”作品客觀地反映了地主富豪是封建官僚機構的基礎,封建官僚機構又是為地主富豪服務的。
故事是冥間事,作者在構想中自然因襲了在民間宗教信仰中早已虛構成型的冥界的傳説。如冥間有城隍,有“鋸解”人體之酷刑,有人死為鬼、託生轉世之説。但是,作者這一虛幻的故事卻沒有完全依照已定型的冥間模式,而是依據自己的構思來編排的。他讓主人公席方平接連四次告狀,歷經城隍、郡司、冥王、灌口二郎四級神道,顯然是使冥間的“官府”更加同現實社會中的官僚機構體系相近似。他在敍述中還特別寫進一些同現實社會宛然相同的情節,如:“城隍以所告無據,頗不直席。席忿氣無所復伸,冥行百餘里,至郡,以官役私狀,告之郡司。遲之半月,始行質理,郡司撲席,仍批城隍復案。”“(席)遁赴冥府,訴城邑之酷貪。冥王立拘質對。二官密遣腹心,與席關説,許以千金。席不聽。過數日,逆旅主人告曰:‘君負氣已甚,官府求和,而執不從,今聞於王前各有函進,恐事殆矣。’”更可以看出,他是有意將宗教信仰中的冥間神道當作現實中的官吏來寫的。這樣,在民間宗教信仰中具有無上尊嚴、對現實中的人有着精神威懾力量的冥府,就失去了監察人間、賞善罰惡的尊嚴和公正性。這種對冥間神道的世俗化、罪惡化的描寫,反映出作者對其超現實的存在的不相信,他只是假之以抒孤憤而已,如同他在其他篇章裏寫狐鬼花妖一樣。他在此篇裏寫冥間三級官員都受賄枉法,使主人公席方平感到“陰間之闇昧尤甚於陽間,奈無路可達帝聽”,實際上是抒發他在現實中的感受,如同他在給友人的信中所説:“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輸壁,不能自達於聖明,真令人憤氣填膺,慾望望然哭向南山而去!”(《聊齋文集·與韓樾依刺史書》)
假冥間故事寫人世之黑暗,從表現手法上説,是轉喻,較之寫實主義的作品自然是隔了一層。然而,文學的價值標準並不獨以寫實為上,各種表現手法都有其獨特的功用,各有其長,也各有其短。《席方平》的表層情節雖然具有超現實的虛幻性、怪異性,並不是以現實社會原有的樣子再現社會現象,不是直寫現實社會中的官府黑暗、官吏貪酷,但是,它的揭露和滲入其中的義憤情緒,卻得到了最充分、強烈的發揮。這是由於作者寄意於幻設,筆墨可以無所拘束,突破現實的常規,而不必顧及寫實文學必須注意的敍寫的真實性、可信性。假之以幻設,讀者才不去懷疑席方平的孤身抗爭、屈於城隍、受撲於郡司、受笞炙鋸解於冥王、百折不磨而卒鳴其冤,是否可能。如此,才能通過其遭遇,從揭露獄吏起,向上逐級揭露。特別是寫冥王“酷而又貪,奸而又詐,較之城隍、郡司,罪又甚焉”(但明倫評語),如連發之炮,自下而上,逐次轟去,寫盡整個官府衙門上下貪酷之狀,犀利明快,酣暢淋漓,具有超常的批判力量。
小説在藝術上的一大特點,是通過人物的言行來塑造人物形象。席方平的反抗性格,作者未直説一詞,是通過他的“赴地下”,通過他的不屈不撓的鬥爭表現出來的。而他鬥爭的堅決,決定於他對現實的清醒認識。在冥王處受笞時他喊道:“受笞允當,誰教我無錢耶!”一句話揭露了封建官僚機構的本質。因為他原來對官府有幻想,所以告官;又因為在鬥爭中不斷加深了對官府的認識,看到了鬥爭的艱鉅性、複雜性,所以他經得起打擊,受得起折磨,使他的性格愈益顯其剛毅的光芒。
小説在藝術上的第二大特點,是情節單一而有變化。此文的故事情節,是依席方平鬥爭的不斷深入而一步一步地展開的。作者彷彿是跟着席方平的行蹤作筆錄。這就是情節的單一性。但對席方平的到監獄、投城隍、奔郡司、赴冥府的寫法,卻富於變化。而變化的顯著特色,是隨着席方平與之鬥爭的官僚機構的級別的逐漸提高,着墨逐漸加濃;或者説對於在監獄、在城隍、在郡司,用的是簡筆;在冥王府用的是繁筆。對前者主要是揭露其貪酷;對後者除揭露其貪酷外,還揭露了他的奸詐。這不僅在行文中避免了平鋪直敍,而且更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統治者的本質。
小説在藝術上的第三大特點,是駢散結合的語言形式。此篇敍事,無異他篇,全用散文形式,而至寫判詞,則全用駢文。這種駢散結合形式,不僅呈現出語言的豐富多采,更重要的是切合了文章內容的需要。判詞是對前文事實的評判,內容必有重複,改用駢體,更利於作到意重而言不重,增加了文章的表現力。 [2-3] 

席方平名家點評

上海師範大學原教授孫菊園:“小説所寫前後四次鬥爭,不僅對塑造人物性格起了重要的作用,而且本身也構成了波瀾起伏、跌宕多姿的故事情節。雙方矛盾還在剛揭開序幕之時,就預示着一場鬥爭瞬即來臨;這場鬥爭究竟誰勝誰負?結局又是如何?一開始便給讀者造成強烈的懸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故事情節和多災多難的人物命運始終牽動讀者的心。表現了作者在情節安排上的變化奇詭,神妙莫測。”(《古代小説鑑賞辭典》) [5] 

席方平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 人。出身於沒落的地主家庭,成年時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他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瞭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 [6] 
參考資料
  • 1.    蒲松齡.聊齋志異(全本).長沙:嶽麓書社,1988:428-430
  • 2.    陳昌恆 周禾.聊齋志異全本譯賞[M].武漢:武漢出版社,1993:1084
  • 3.    黃嶽洲.中國古代文學名篇鑑賞辭典(下卷).北京:華語教學出版社,2013:1327-1331
  • 4.    劉雪梅.《聊齋志異》之《席方平》賞析.現代語文(上旬)文學研究,2006(12):20-21
  • 5.    董乃斌 黃霖 等.古代小説鑑賞辭典(下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2303-2305
  • 6.    徐波 李惠文 雷家桓等.中外文學名著簡介[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