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檀

寒檀很少出現在羅德島上，比起在鋼鐵中生活，她更傾向於待在木石間，與自然同行。她一般在薩米境內活動，負責一些分配至該地區的外勤任務，為初來薩米的幹員做嚮導，或者護送薩米的礦石病患者前往羅德島本艦接受救助。薩米幹員在薩米工作，聽上去是件很正常的事，但一份來自人事部的統計表明，在所有幹員中，來自薩米的幹員不願離開出身地工作的比例最高。某些人認為，這是一些薩米人，特別是中北部薩米人的通病，他們一脱離薩米的自然環境就全身不自在。從某種程度上來説，這是事實，薩米文化與泛泰拉文化的共同點實在太少，薩米人對外界的瞭解也僅限於與烏薩斯和哥倫比亞的貿易，在初次接觸外部環境，發現在那裏生活將顛覆自己前半生的認知後，自然容易萌生退意，返回薩米工作生活。寒檀也很明白這一點，於是在駐艦的時候，她會一個人跟着孩子們一起去上課，別人在筆記本上記記寫寫，她則拿着一塊木板刻刻畫畫。她很少説話，這讓她給人一種安靜祥和的感覺，但事實上，她只是在極力避免自己的薩米口音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或者説，她本人不太希望自己與人交流時言語中混有口音，在她的認知中，這是對其他語言的一種不尊重。只有很少的人能有幸見到卸下一切包袱暢所欲言的她。而這個時候，寒檀依然是個關切他人、温暖柔和的傾訴者與傾聽者。然而更少有人知道，在剛剛來到羅德島，尚未成為幹員的那段時間裏，寒檀是多麼地執拗。 ^[3] 

很少有人知道，寒檀就是出沒於薩米和烏薩斯邊界，讓烏薩斯當局頭疼不已的“女巫”本人。她近乎歇斯底里，不計代價地襲擊烏薩斯人，絲毫沒有注意到源石對她身體造成的破壞。當在薩米地區出外勤的羅德島幹員碰巧發現寒檀時，她已經在冰原上昏迷了許久。

寒檀從沒有想過自己會被外鄉人救助，但事實如此，不容她辯駁。她許諾無條件地為對方做一件事以償還恩情，而那個外鄉人——那位羅德島幹員提出，希望她能夠跟着自己離開薩米，前往羅德島接受礦石病治療。

她從未遠離過薩米，也不瞭解外面的情況，她本能地拒絕了邀請，但因自己許諾在先，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同那位幹員一起登上了那巨大的鋼舟。

初到羅德島的生活讓寒檀十分不適，一方面她還沒習慣在鋼鐵巨構中的生活，另一方面，這裏隨處可見的烏薩斯人讓她本能地感到了威脅。她的家園毀於烏薩斯的侵略，而這裏的烏薩斯人卻若無其事地向她打招呼。如果不是在接受治療的第一天，寒檀就立下了在羅德島艦船上不會對烏薩斯人動手的誓言，可能她早就大打出手了。

然而，寒檀自己也沒有預料到，在這冰冷的鋼鐵中，自己能夠重新體會到友誼與信賴的温暖。她的內心雖包含着對於薩米以外一切事物的排斥——這是烏薩斯人的殘暴，以及部分自認高人一等的觀光客使她產生的成見——但當她放下這些，真正理性地去看待羅德島上形形色色的人時，她意識到，自己和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同樣是被病痛折磨的苦命人，同樣是在艱苦世道下蹣跚求生，僅僅因為不理解、不想理解而向他人宣泄情緒，甚至將自己的痛苦強加給別人，這種狹隘與自私的心態，不是自己作為一個薩米人、一位薩滿應當保有的。

於是，她放下偏見與怨恨，嘗試着做出改變，她的朋友們將這些努力看在眼裏，並選擇了一個合適的時機將一套早已定製好的衣物送給了寒檀。在那之後，她才慢慢變成如今我們所熟知的模樣。 ^[3] 

寒檀的部族被稱為“亡寒”，曾經存在於薩米和烏薩斯邊界、接近冰原入口的林地。由於環境嚴酷，這個部族存在着棄嬰傳統，寒檀本是那要被拋棄，葬身獸口的孩子，但當她要被拋諸野外時，部族那棵老樹的枝丫正巧被風吹過，鈎住了包裹着她的布，她那註定死亡的命運，被已死的枯樹就此扭轉。部族的人將這一偶然視作薩米的旨意，於是，他們將寒檀帶回，由其父母繼續撫養。而當她的父母死於狩獵後，部族的雪祀親自將她撫育成人，並將部族的薩滿傳承、源石技藝都教授給了她。在那時，所有人都相信，等到寒檀長大成人，她將成為新的雪祀，成為部族的首領。

然而，天不遂人願，來自北方的暴風雪不斷吞沒林地，如果繼續在這裏生存，整個部族就將遭受滅頂之災，可如果離開了族樹，他們又將成為其他薩米部族的笑柄。最終，這個部族分為兩支，一支向南遷移，另尋適合生存的林地；而另一支則留在這裏，守衞老樹直至最後一刻。

生存勝過了信仰，大部分人最終都跟隨雪祀離開了老樹，只有寒檀，以及幾十位虔信者留了下來。風雪很快將整片林地摧毀，只剩下老樹佇立在此。留下來的人圍着老樹建立起了一座營地，寒檀則通過自己的源石技藝控制暴風雪的走向，讓最狂亂的風勢去往他處，以此保證老樹的安全。她的性命由這棵樹開始，因此她也做好了為這棵樹而終結的準備。她想過一切可能性，卻沒有料到烏薩斯人會突然到來並宣稱這裏為烏薩斯的領土。所有人都因不願離開、不願屈服而死，外出巡視的寒檀則恰好逃過一劫。當烏薩斯邊防軍試圖設陷圍捕她時，她召來了暴風雪，將一切掩於其中。烏薩斯屠戮她的族人，她則以自然屠戮烏薩斯，在風雪中，一個瘋狂的烏薩斯士兵將源石尖刺捅入她的眼中，想要將礦石病的詛咒與痛苦強加給寒檀，但那對寒檀而言，只不過是無盡怒火上的又一把乾草罷了。自那以後，她便在烏薩斯邊境遊蕩，獵殺一切看得到的烏薩斯目標，而她也被烏薩斯人稱作“女巫”，被加以高額懸賞。

這份仇恨至今還沒能消融。 ^[3] 

寒檀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死亡。她自身的，她父母的，部族朋友的，老樹的，仇敵的。

今後還有更多的死亡等待着她。她生來就是與死亡相伴的。

她想否認這一點，她想要去抗爭，但那註定沒有結果。

甚至，當仇恨淹沒理智時，她幾乎就要認為這是正確的了。

如果沒有新朋友的幫助，沒有羅德島，她從痛苦中醒來後，便會繼續殺戮，繼續癲狂，直到礦石病發，或者被烏薩斯當局逮捕處死，又或者被邪魔污染成為“寒災”。

薩米的天氣是那麼寒冷，那麼冰涼，讓她內心僅剩的一點温暖都隨風飄散，讓她成為寒冰，讓她只知道冷眼待人。

所以，當寒檀看見阿米婭微笑着和她握手時，當身旁的孩子向她詢問詞語的意義時，當她從別人手中接過比蜂蜜更甜蜜的糖果時——

當她再次為別人雕刻密文時，當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時，當她無憂無慮安然入睡時......

當生命的熱忱傾覆冰寒時，她才能夠明白，伴隨着她的並非死亡，而是過去。

它也曾經飽嘗生命的温暖，只可惜，光芒與熱量並不能永恆存在於大地上。

於是，它化作了記憶與符號，留存於文字與紙張間。

它想要留下的，並非有關失去的痛苦與遺憾，恰恰相反，它要當下知道，那曾經的温暖與美好。

現在，寒檀知曉了，她也將如此行事。

因為過去就是當下就是未來。 ^[3] 

我給各位的建議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管住自己的舌頭。

我知道各位是做人事的，信息要多，要全面，這是職業要求。

可即使你知道一些關於受聘者的消息，若非必要，不要輕易表現出來。

我們就拿......寒檀小姐舉個例子吧。

以她現在的裝扮和談吐，第一印象會以為她是一位現代社會的都市麗人。

而事實上，她是薩米的薩滿，也是部族的黜人。

她第一次來到羅德島時，穿的還是傳統薩米服飾，語調裏帶有濃重的薩米口音。

只要你不是烏薩斯人，她不會太在乎你的傲慢與偏見。

那麼，接下來，我的問題是——

假如現在是寒檀小姐第一次來羅德島，你們會怎樣利用這些已知信息，接待並安排對方辦理相關手續呢？

......

很好，各位的回答充分體現了自己對於信息的過度依賴。

你們既不知道“薩滿”的職責，也不知道“黜人”的意義。

將既定成見投射給了對方，這一定會導致你們的判斷出現偏差。

信息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溝通與交流。

這就是我們的工作，這就是我們之於羅德島的意義。 ^[2] 

造影檢測結果顯示，該幹員體內臟器輪廓模糊，可見異常陰影，循環系統內源石顆粒檢測異常，有礦石病感染跡象，現階段可確認為礦石病感染者。

【體細胞與源石融合率】10%

左眼嚴重病變，完全結晶化，但該器官仍保持運作。

【血液源石結晶密度】0.16u/L

感染礦石病已有一定時日，情況不容樂觀。幸而近期十分配合治療工作，病情趨於穩定。

“她剛剛是不是説，那隻結晶化的眼睛還看得見東西？”——匿名醫療幹員 ^[3] 

來自烏薩斯人的詛咒給予了寒檀一隻晶化的眼睛。

她本以為那根洞穿眼睛的源石尖刺會要了她的命，又或者，完全奪去她一隻眼的視力。

但這些最終都沒有發生。

晶石漸漸聚集起來，成了一隻新的眼。

當然，在那隻眼睛中，大地上的一切都不再是熟悉的模樣。

生的，死的，無論眼前的是什麼，它們都在釋出除了表象以外的信息。

無時無刻。

作為薩滿所受的訓練能夠讓她超脱表象去觀察一個物體，然而，新眼睛所做到的，卻並非全面的觀察——

而是接收。

龐雜的，繁複的，無盡的信息。

在和羅德島醫療部的最高負責人，也就是凱爾希進行交流後，後者給予了她應對這一問題的方法。

源石並不只會無盡地增殖直至摧毀人體。

有時，它會同化器官，將之完全結晶化並保持其原有的作用。但這一轉變，常常會給大腦施加極重的負擔。

凱爾希提供了兩種方法來解決這一問題。

第一種，是通過定期注射藥物令其失效，流程上和阻抑礦石病擴散時的用藥區別不大。

第二種，則是以使用源石技藝的方式，去穩定過於無序的信息滲透，讓大腦，也就是人體的信息處理終端忽略、篩選並最終適應源石器官所帶來的信息冗餘。

寒檀最終選擇了後者。

她還記得，這隻眼睛在看到密文板時，看到老樹時，看到邪魔時——那種似是而非的理解感。

如果真的能夠了解薩米、瞭解邪魔，甚至瞭解整片大地。

那麼，薩米所遭受的困局，是否就能夠迎刃而解了？

源石眼睛接收着來自外界的信息。

那裏面沒有答案。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