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靜悄悄

Bruce Dern飾演一位科學家，在太空站 ^[1]  的温室中培育植物，因為地球的環境已日益惡化，無法再讓植物生長。可是當他要返回地球時，卻傳來摧毀温室的命令，因此他將面臨一個困難的抉擇.....“看好這片森林，胡伊。”植物學家弗裏曼-洛厄爾將世界上僅存的植物生命送上太空，只有一個機器人負責照看。弗裏曼-洛厄爾以自己的行動表明，一個人的適時提醒能保留生命火種和最後的希望。片尾只剩下一個小機器人，獨自照顧温室的植物，在浩瀚的宇宙中無盡地漂流，充滿著孤寂的景況，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Silent Running因其“第一部環保主義”電影的名頭而留名影史。雖然，是否是第一還有待考證，但本片卻絕非一部偏執環保電影那般簡單。

這部講一個激進環保主義者為保護最後一片森林而大開殺戒的故事，在常見的環保外殼下，卻影藏着關於人類死亡的深化解讀空間。

事實上，當[逍遙騎士]取得意料之外的巨大成功，提升了環球公司對年輕影人的信心。由此開啓了一個製作五部小成本獨立電影（預算均不超過100萬美元）的計劃。這五部電影便是[僱傭的手]（導演：彼得·方達），[最後的電影]（丹尼斯·霍伯）、[啓程]（米洛斯·福爾曼）、[美國風情畫]（喬治·盧卡斯）以及這部由道格拉斯·特魯姆布導演的[沉默奔跑]。現在看來，這五部電影都以極小的成本，在未來的數十年中，為製片人賺得了數倍的受益。而Silent Running更是其中反映時代思索的典型。

本片在1971年首次上映便是和羅伯特·懷斯的[人間大浩劫]雙片連映（Double Feature），事實上，兩部電影也確有相似之處。在71年無處不在的冷戰威脅下，人人自危，核滅絕之劍，懸於所有人頭上，千年文明，隨時可能付之一炬。而美蘇之間的太空競技，也附帶了關於更多未知的恐懼。在[人間大浩劫]中墜入小鎮的太空艙，最終釀成了眾多離奇死亡，便是對於冷戰恐懼最直觀的呈現。而[沉默奔跑]卻換了角度，借欣欣向榮的宇宙植物園的生命，卻暗暗影射了死亡的凝視。

影片開場，在不遠的未來，地球上的植物已滅絕殆盡（很可能因為核戰），羅伊爾等四名科學家受命帶着人類最後的一片森林，前往太空漂泊，試圖留住最後一片綠色。從一開始，未曾露面的地球已奠定了全片死亡侵襲的基調。而隨着地球一道“放棄森林，飛船收歸商用”的命令，更多的死亡，也接踵而來。森林被核彈炸燬，而為了保護綠色的羅伊爾，也不惜殺死自己的同事。甚至連本沒有生命的小機器人，也在不斷面對死亡。太空，作為最接近拉康描繪的實在界之所在，人類所面對的是沒有符號參照的巨大黑洞。正如同死去的機器人路易斯，在原屬於它的監視屏上所留下的巨大黑暗一樣。人類在此，也面對的是最巨大未知的誘惑和恐懼。對於本片主角羅伊爾來説，地球是一個被符號統治的巨大能指鏈。所有事物都已經尋得了它的符號替代品，在那裏，哈密瓜已然不是哈密瓜，而是貼有哈密瓜標籤的流質食物。正是這樣高度符號化的世界壓迫了人類的思維，讓羅伊爾更傾向於逃避，轉而將全部精力投入到這片逐漸被符號系統所遺忘的樹林中。

在羅伊爾殺死所有機組成員之後，便脱離了人類社會的屬性，拋棄了所有流質食物，開始在太空漂流中，建立起自己的符號系統。他重編了三個機器人的程序，讓他們拋棄之前的邏輯方式，轉而為自己工作。羅伊爾雖脱離了一個系統，但又進入了自己所創立的另一套符號系統的悖論。他本想保護屬於真實自然世界的樹林，卻悲劇般的發現，脱離了系統的樹林，也開始壞死。追求實在界的羅伊爾，卻讓自己陷入了多重信仰的崩塌，逐漸進入了拉康派學者齊澤克所描繪的實在界巨大裂縫之中。真實所帶來的巨大空虛，遠沒有人們幻想的那般美好。追求意義的人，永遠只會陷入更大的疑問。

緊接着，搜救隊找到了羅伊爾的飛船，對講機中，來自地球的聲音，將羅伊爾又一次拉回了符號系統之中。正是這通電話，提醒了頹廢中的羅伊爾，在枯死的樹林中，架起人造日光，挽救了最後的樹林。事實上，有心者應已發現，人造日光，其實也是日光的符號，試圖逃避符號控制的羅伊爾，最終，也只能憑藉符號的力量挽救他夢中的真實信仰。人類的卑微，便在於此。

最終，在與人類太空船重新對接之前，羅伊爾選擇了自殺。確實，作為拉康所認為唯一屬於實在界的行為，自殺表明了羅伊爾不妥協的決心，他可以靠着符號的力量，保護人間最後的實在界樹林。但他卻永遠無法在污濁的社會中獨善其身。自殺，便是他和實在界合二為一的最好宣言，在一死之後，他便化作宇宙這個巨大真實的一部分，獲得了真正的永存。

不可否認，在冷戰思維下，本片帶有了一定對蘇聯集體主義的偏見，但歸根結底，兩級世界的壓迫和強權，其本身也充滿了象徵意義。不管在什麼體制下，對真實的求索，卻是相似的。在眾多的宇宙旅行電影中，尋找實在界，永遠是不可撼動的最佳主題。代表美國的[2001太空漫遊]將實在界比作一塊象徵終極智慧的巨大黑石，而代表蘇聯的[飛向太空]則將其幻化為內心慾望的外在投射。在[沉默奔跑]中，實在界則是最後的森林。事實上，導演特魯姆布在第一稿劇本中，只是單純的將羅伊爾設定為不想回到地球的科學家，樹林則是給他提供食物的簡單媒介。這也印證了本片在環保表象上探討死亡真實的觀點。

在尾聲中，由機器人照看的森林，在太空中繼續漂泊。但這遠不是希望所在，人造的日光終將耗盡，機器人也終將停止工作，綠色的表象下，死亡威脅依然不斷侵擾。確實，符號也好，森林也好，人類也好，都註定有消亡的一日，但巨大而又真實的宇宙，卻將永遠在沉默中奔跑。 （原載於《看電影》天地街66號）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