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敍明萬曆年間，南京閒漢到聽醉卧古城隍廟，見王者判自漢至明嘉靖年間十殿閻君所未能解決的歷史疑案，依情理，按其情節輕重，各判再世為人受報應。其中董賢、曹植、甄氏、武三思、上官婉兒、楊太真、趙普、嚴世蕃等，生於民家，李林甫生為阮大鋮，秦檜生為馬士英，永樂生為李自成，其相助大臣生為李氏諸將，因忠於建文為永樂殺害者如張咼等，則投生為史可法等—班明末忠臣，是時又有一白氏女及四男子情案，亦判再世以結情緣。小説即以此情案之主角南京瞽女錢貴和書生鍾情之婚姻並宦萼、賈文物，童自大等四個家庭為宅線開展，旁及其他降世人物，以魏忠賢擅權，崇禎即位殺忠賢、李自成造反入北京，崇禎上吊，福王在南京即位：馬士英，阮大鋮把持朝政謀私利，終至敗亡為背景，而以明亡、清代興作結。 ^[2] 

《姑妄言》成書於雍正八年（1730年），作者創作時間正處於清初以來經世致用實學思潮的盛行時期。其內容有強烈的現實色彩和崇實傾向。作者曾長期混跡於經世思潮流行的核心地帶——南京，並和當時實學家有絲絲縷縷的聯繫，可證此者如小説第十一回寫侯捷雲貴之行，實為抄撮陳鼎的《滇遊記》《黔遊記》和許纘曾的《滇行紀程》《東還紀程》等作品。 ^[11] 

作者的自序，末尾表明寫序的日期為“雍正庚戌中元之次日”，即雍正八年（1730）農曆七月十六。自序有寫於全稿殺青之後的，也有寫於動筆創作之前的。因此，即便相信這個日期不是偽造，也無法判斷這是作者開始寫作的時間還是完稿的時間。 ^[6] 

鍾情自幼父母雙亡，為兄所棄，先依附外祖父家，後復獨處。因孤寒特甚，親戚視同陌路，朋友盡皆遠避。可他並沒有被貧窮擊倒，而是發奮讀書，定要先金馬玉堂，然後再洞房花燭。因此，終日閉門讀書，足不出户，雖不曾囊螢映雪，刺股懸梁，卻也是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誦。功大不負苦心人，鍾情終於高中。因此，十餘年不見面之伯弟兄，從不曾會面之親戚，皆來祝賀，交口稱讚鍾情才貌雙全，與祖宗爭光。而鍾情一味謙遜，毫無驕矜之色。鍾情貧窮之時，其叔鍾趨整日避而不見，現在居然送給他一所宅子。鍾情入住新房後，鍾趨又給他買了丫頭，配了管家，投了兩三房家人，尋了兩個上樣的丫環，納采下聘，娶了錢貴。鍾情接着又中了進士，授刑部員外。為官清正廉明，鞠躬盡瘁，受人崇敬。最後，因強諫崇禎，觸怒龍顏，落職回家。因曾救宦實一命，得其厚報，儼然小康之家。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揚眉吐氣，榮宗耀祖，鍾情實現了歷代苦讀寒儒的人生理想。 ^[5] 

錢貴是一位聰明美麗，氣質高雅的女子。她出生於明萬曆年間應天府上元縣的一個樂户，將週歲時，眉目如畫，身體如脂，見之者無不憐愛，悉呼之為粉孩兒。父母見她資性聰明，將她送入鄰館中就學。錢貴穎悟異常，過目成誦，未及二載，連詩詞也覺頗通。十歲時因偶染時症被庸醫將一對嬌滴滴的秋波弄得個視而不見。誰知她眼雖沒了，還是一個絕美佳人。書中有一首右調《黃鶯兒》讚道：“舉止甚蹁躚，體飄搖，態若仙，妖嬈不亞嬌飛燕，梅妝淡添，潘妃兩彎嫌污，輕掃梨花面。羨嬋娟，秋波緊閉，恰似玉環眠。一錢貴不僅貌若天仙，而且多才多藝，其詩作被鍾情稱讚為“擲地金聲，彈弦唱曲，玉指輕挑，檀唇慢吐，有繞樑裂石之音，令人聽得心曠神怡”。錢貴雖出身樂户，心中卻有着美好的理想和追求。她希望過正常人的生活，希望與一個疼愛她的才子結為伉儷，併為此進行了不懈的努力。 ^[5] 

昌氏是一位住在西湖畔的寡婦，作者先借眾人之口描述了昌氏的種種行徑：“她家男人死了，她如今也不嫁，也不守，卻零碎嫁。她今年才二十一二歲，只她孃兒兩個，做了個半開門。我聽人説：當日初出來還不怎麼的，近來竟成了個鐵靈。這個騷浪的法，大約也就淫得無對了。”昌氏自幼隨母親長大，由於其母作風不正，昌氏也受其影響。她十三歲時就引誘了隔壁的小廝於敷，與之成親後更是肆無忌憚，“日弄夜弄”，最後於敷死於癆症。昌氏成為寡婦後也並沒有守節，而是變本加厲地追求性歡樂，在病入膏肓之時仍不忘追求肉體的愉悦，外人勸她休養身體，她反倒説：“我如今忙忙地日夜行樂，猶恐無及，你如何還説止歇的話？”（第二回）昌氏最終因縱慾過度而亡。 ^[8] 

代目原名仙桃，原是鐵化送給妹妹的陪嫁丫頭。仙桃本是好人家的女兒，因其父親戴遷好賭，欠了鐵化的賭債，不得己才將仙桃拿去抵債。仙桃“讀過兩三年書，因她資性聰明，竟識許多字，還動筆寫得來，女紅件件都略知些，説話行事能看人眼色”‘，鐵氏非常寵她。仙桃後因鐵氏之妒被賣，機緣巧合之下進入錢貴家為嬸。錢貴本就是要尋一個伶俐的丫頭作為自己的心腹，故而仙桃的到來正合了錢貴的心願。錢貴待之“如親妹一般，不叫她做一點重活。食必同桌，若無客來，卧必同榻”（第三卷），並幫其改名為代目，有代己雙眸的意思。代目也明白錢貴的擇婿之意，盡心盡力幫錢貴物色。 ^[9] 

垂絲是聶變豹心愛之丫頭，由於聶變豹作惡多端，心狠手辣，垂絲亦不敢多言。聶變豹看中了戲子贏陽，並勒令垂絲與其小妾閔氏引誘之，在萬般無奈之下，垂絲與閔氏允諾。某同，贏陽下戲台後，垂絲將其拉到黑暗處，哄騙他道：“剛才我家姨娘在房內看戲，見了你，着實心愛，想要同你會會。”（第六卷）贏陽滿心歡喜，並同垂絲約好第二日相見。待贏陽被哄騙入房後，垂絲先回了聶變豹，然後忙找到了閡氏，並説道：“贏陽已哄到姨娘屋裏，老爺去了，不知他死活如何？姨娘快去勸解勸解，救他的命要緊，不然這個罪是姨娘同我造的。”其後，垂絲又聽從了閔氏的吩咐，找到了聶變豹的正妻單氏。單氏賢惠仁慈，聶變豹對她十分敬重。垂絲到單氏房中之後，將主人叫其哄誘贏陽的話全數稟明，求單氏力勸，救贏陽的性命，並希望單氏不要將其告密之事告訴聶變豹。垂絲在保全自身性命之時，又救得贏陽一命。 ^[9] 

遊混公是一位胸無點墨、借教書為名混飯吃的假先生。他因娶花翁之女花氏為妻得壓箱之資細絲二百兩，為榮耀門間和為丈人爭光，花費百金納了一名秀才，爾後，公然頭巾藍衫到丈人家去威武。要論遊混公的才學，“一二三萬萬不能，四五六是考得起的”，“他雖名曰生員，乃畜生之生，圓活之圓，全沒有絲毫品行”。 ^[5] 

賈文物是《姑妄言》塑造的一位呆公子的形象，具有“呆也假”的個性特徵。咬文嚼字，滿嘴之乎者也，假裝斯文是賈文物的一大特點。賈文物七八歲就上學，倒也聰明，只是一心務外，不肯讀書，從不知文章為何物。鄉試時，靠丈人之力，輕輕巧巧中了一名舉人，結果惹得眾秀才同去文廟哭廟，又蜂擁着打到主考公館門首。為躲避是非，賈文物備了三千金的一份禮物，進京送與阮大鋮，又備了萬餘金厚禮，託阮大鋮轉送魏忠賢，要賈文物拜他門下做個孫子。因此，次年春榜，賈文物又搭了一名進士。賈文物因自己是科甲中人了，雖是擀麪杖吹火，一竅不通，也勉強學些文人的體段，凡説話定要帶些之乎者也的文腔，引用些節語，卻是不通得可笑。 ^[5] 

《姑妄言》中描寫性交文字十分之六七，然而與其他專意性交的豔情小説相比，《姑妄言》對社會的反映較為廣闊，從對忠臣孝子、義夫節婦、清官廉吏、英雄豪傑，文人墨客之讚頌，到對諂父惡兄、逆子兇弟、淫僧惡道、貪官污吏之嘲諷，從對朝廷黑暗政治之抨擊，到對市井勢利之風之批判。小説故事之時間，開始於明朝萬曆年間，結束於甲申、乙酉之變，內容涉及閹黨弄權亂政，涉及改朝換代之鉅變，寫了農民和市民之貧困，揭示諷刺了官吏之橫暴貪婪，痛批了社會風俗之腐靡，而重點放在對人性之陰暗之揭示。 ^[3] 

《姑妄言》的現實色彩大大增強，注重現實生活中實際問題的發掘、摹寫和解決，視野廣闊恢弘，描摹精細，篇幅宏大，使小説的現實主義精神得到空前強化。與同樣作為家庭題材的長篇小説《金瓶梅》《醒世姻緣傳》《林蘭香》《紅樓夢》等描寫一個或幾個家庭不同，《姑妄言》以近百萬言的文字，圍繞鍾、宦、童、賈四家，或簡或詳地描寫了上百個家庭。小説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廣闊社會生活圖景。從反映現實的廣闊程度來説，罕有其匹。這種題材內容的新異和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不僅體現在對現實社會方方面面的描摹、抉發，更體現於作家經世、救世的價值追求。如針對其時好賭的社會風氣，書中不但描寫了諸多賭徒的家庭及其人生的悽慘，而且還着意揭露鮮為人知的賭場內幕，以勸醒世人，又反覆通過評者道出自己的“苦心”。 ^[11] 

小説涉及社會各階層人物，由帝王將相至販夫走卒，無所不寫，是一部鴻篇鉅著。小説宣揚報應之觀念，頻頻引用《太上感應篇》及《文昌帝君陰騭文》等善書，跡近《續金瓶梅》。其中雖寫及種種之報應，而作者筆力所貫注者則在淫報，故回回寫淫，古代豔情小説中之種種套數，種種工具，均出現在此小説中，可視為古本豔情小説中集大成之作。此書各回除如一般章回小説以一對聯語為回目外，又有另一聯語為附目，此為獨創。文筆清新簡潔，頗擅心理描寫。 ^[2] 

《姑妄言》採用雙聯對偶回目，一主一副，其結構之獨特，源於其內容之龐雜，全書近九十萬字，只分為二十四回，每回多達四萬餘字，少則二萬餘字，而且故事人物眾多，頭緒紛繁，每一回分正副標目，既可概括本回內容，又顧及了主線與枝節的關係。 ^[3] 

《姑妄言》刻畫人物，既能抓住個性特點，多角度地給以強化和渲染，又能充分注意到人物思想性格的複雜性，決不作簡單化、漫畫化的處理。比如塑造鐵化，既突出了他的頑劣，又極寫其貪淫嗜賭和懼內。又如宦蓴、賈文物和童自大，是小説用力最多也最有藝術光彩的人物形象。小説通過許多情節關目有力地揭示了他們的鮮明個性：宦萼的疾頑公子性兒；賈文物的假斯文和酸腐氣；童自大的視錢如命和嗇刻成性，“三人迥不相掌”（林鈍翁第九捲回前評語），此其一。其二，小説對宦、賈、童的共同點，即好色貪淫，懼內、到令人噴飯的程度，以及依仗其財勢驕矜使氣，千了不少壞事，也作了極為生動的描繪。其三，小説寫他們的“忽爾洗心改變，刻意要做好人”（林鈍翁第二十四捲回前評）的轉變，不僅合情合理，更妙在轉變過程中和轉變之後，仍時刻流露出他們的個性特點和人性的陰暗面，如宦尊的痴頑公子性兒，賈文物的酸腐氣和童自大的貪淫，還有三人共同的“懼內”和“以淫制內”行為。作者刻畫邪惡小人，以及轉變人物的思想性格，筆端常帶幽默和諷刺。因此小説具有濃郁的喜劇情趣，讀者對這類人物的可笑、可恨、可憐又可悲的複雜感情也會油然而生。與此有關的是，作者常讓邪惡小人（尤其是淫婦姦夫）和轉變人物（轉變之前）大講淫穢下流的笑話，藉以描寫其無恥的浪態淫姿，反映其醜惡的內心世界。這種刻畫人物的手法凝聚着作者諷世的熱淚，憤懣的冷笑，也自然會收到一種諷刺喜劇的效果。另外，作者刻畫人物也很重視肖像和打扮，而這種肖像和打扮的描寫又往往帶有諷刺喜劇的色彩，給人以一種喜劇所特有的美感。 ^[7] 

《康·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漢籍寫本和地圖題錄》 (3張)

《姑妄言》的語言是一種純淨的白話語言，但也夾雜一些吳地方言和下江官話，其風格特點則是汪洋恣肆，揮灑自然，幽默詼諧。人物語言富有個性，對話尤為精彩，“移於他人不切”（林鈍翁第二十四回回前評）。比如，第二十四回，寫宦萼做好事，酒醉於賣酒人家的一段關目，有敍述，有環境描寫，有醉態形容，有心理刻畫，有人物對話（因賣酒娘子系蘇州人，故雜有地道的蘇州方言），有較強的藝術表現力。“此部書內，或詩，或詞，或賦，或贊；或四六句，或對偶句，或長短句，或疊字句；或用韻，或不用韻，雖是打油，然而較諸小説中無一不備，真可謂善於説鬼話矣，正與《姑妄言》名相合。”（林鈍翁第十四回回前評）大量運用富有生命力的古語和方言俗語，夾雜為數眾多的詩詞曲賦和民歌讚語、聯語，確是《姑妄言》在語言上的一大特色。尤其是古語和俗語，幾乎每回皆有，少則三四處，多則十多處，且皆用得恰到好處，切合情節關目和人物個性，藝術效果極好。至於小説中的詩詞曲賦，則有雅俗之分，就總體而言，雅類作品既無特色，亦不高明；俗類作品雖然粗俗，甚至下流，不堪入目，卻個性鮮明，別具風采。 ^[7] 

《姑妄言》問世後，僅以抄本形式流傳，範圍有限，故未產生影響，當時及其後的各種書目亦未有著錄。1848年，俄羅斯人斯卡奇科夫出使北京，收購中國圖書，其中幸有24回抄本《姑妄言》。斯卡奇科夫回國後，所收藏書輾轉捐贈於列寧圖書館(今俄羅斯國立圖書館)。1964年，俄羅斯漢學家李福清發現此抄本，並撰文介紹，然而並未引起海外漢學界的重視。20世紀90年代，李福清在台灣講學，披露了《姑妄言》在俄羅斯的信息。適值《思無邪匯寶》策劃出版，《姑妄言》遂被列入出版計劃，於1997年出版，《姑妄言》遂再為世人所知。 ^[12] 

現存主要版本有清抄本，藏俄羅斯國家圖書館；清初素紙精寫本，殘存四十至四十二回，原周越然藏；1941年上海優生學會鉛印清初素紙精寫殘本。1997年台灣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思無邪匯寶”排印清抄本。 ^[1] 

1997年1月，法籍華裔漢學家陳慶浩與台灣王秋桂教授策劃，由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台灣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合作出版了《思無邪匯寶》。在第36—45冊中出版了《姑妄言》，作了比較精細的校注。執行編輯為台灣學者陳益源教授。台灣版珍貴的是，書前有原書手抄本的書影，得以看到原手抄本的手跡。有曹去晶的自序自評，林鈍翁總評及優生學會的殘本影印件。

1999年2月，內蒙古遠方出版社出版了明清小説精粹，正式出版的《姑妄言》由張文思點校。對過於淫穢之處，作了刪節。

比較台灣出版的與遠方版，最重要的是台灣版對夾批全部列入，對研究有參考意義。而遠方版則刪除了一些淫穢描寫。約130多處。對所刪之處，註明了字數，但與台灣版本相比，字數幾乎全部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