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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叉國

(《聊齋志異》篇目)

鎖定
《夜叉國》是清代小説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説集《聊齋志異》中的篇目。講述了一個徐姓男子被大風吹至夜叉國,並與一個母夜叉結婚生子等等的傳奇經歷。
作品名稱
夜叉國
作    者
蒲松齡
創作年代
清代
作品出處
聊齋志異
文學體裁
小説

夜叉國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 人。他出身於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蒲槃原是一個讀書人,因在科舉上不得志,便棄儒經商,曾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產。等到蒲松齡成年時,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瞭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 [2] 

夜叉國作品原文

交州徐姓[1],泛海為賈。忽被大風吹去。開眼至一處,深山蒼莽[2]。 冀有居人,遂纜船而登,負糗臘焉[3]。方入,見兩崖皆洞口,密如蜂房;內隱有人聲。至洞外,佇足一窺,中有夜叉二[4],牙森列戟[5],目閃雙燈,爪劈生鹿而食。驚散魂魄,急欲奔下,則夜叉已顧見之,輟食執入。二物相語[6],如鳥獸鳴,爭裂徐衣,似欲啗噉。 徐大懼,取橐中糗糒[7],並牛脯進之[8]。分啖甚美。復翻徐橐,徐搖手以示其無。夜叉怒,又執之。徐哀之曰:“釋我。我舟中有釜甑[9],可烹飪。” 夜叉不解其語,仍怒。徐再與手語[10],夜叉似微解。從至舟,取具入洞[11], 束薪燃火,煮其殘鹿,熟而獻之。二物噉之喜。夜以巨石杜門[12],似恐徐遁。 徐曲體遙卧[13],深懼不免[14]。天明,二物出,又杜之。少頃,攜一鹿來付徐。徐剝革,於深洞處流水,汲煮數釜。俄有數夜叉至,羣集吞訖,共指釜,似嫌其小。過三四日,一夜叉負一大釜來,似人所常用者。於是羣夜叉各致狼麋[15]。既熟,呼徐同。居數日,夜叉漸與徐熟,出亦不施禁錮,聚處如家人。徐漸能察聲知意,輒效其音,為夜叉語。夜叉益悦,攜一雌來妻徐。徐初畏懼,莫敢伸;雌自開其股就徐,徐乃與交。雌大歡悦。每留肉餌徐,若琴瑟之好[16]。
一日,諸夜叉早起,項下各掛明珠一串[17],更番出門[18],若伺貴客狀。命徐多煮肉。徐以問雌,雌雲:“此天壽節[19]。”雌出,謂眾夜叉曰:“徐郎無骨突子[20]。”眾各摘其五,並付雌。雌又自解十枚,共得五十之數,以野苧為繩[21],穿掛徐項。徐視之,一珠可直百十金。俄頃俱出。徐煮肉畢,雌來邀去,雲:“接天王。”至一大洞,廣闊數畝。中有石,滑平如幾;四圍俱有石坐;上一坐蒙一豹革,餘皆以鹿。夜叉二三十輩,列坐滿中。少頃,大風揚塵,張皇都出。見一巨物來,亦類夜叉狀,竟奔入洞,踞坐鶚顧[22]。羣隨入,東西列立,悉仰其首,以雙臂作十字交。大夜叉按頭點視,問:“卧眉山眾[23],盡於此乎?”羣哄應之。顧徐曰:“此何來?” 雌以“婿”對。眾又贊其烹調。即有二三夜叉,奔取熟肉陳几上。大夜叉掬盡飽,極贊嘉美[24],且責常供。又顧徐雲:“骨突子何短?”眾曰:“初來未備。”物於項上摘取珠串,脱十枚付之,俱大如指頂,圓如彈丸。雌急接,代徐穿掛。徐亦交臂作夜叉語謝之。物乃去,躡風而行,其疾如飛。眾始享其餘食而散。
居四年餘,雌忽產,一胎而生二雄一雌,皆人形,不類其母。眾夜叉皆喜其子,輒共拊弄。一日,皆出攫食,惟徐獨坐。忽別洞來一雌,欲與徐私, 徐不肯。夜叉怒,撲徐踣地上。徐妻自外至,暴怒相搏,斷其耳。少頃,其雄亦歸,解釋令去。自此雌每守徐,動息不相離。又三年,子女俱能行步。 徐輒教以人言,漸能語,啁啾之中[25] ,有人氣焉[26]。雖童也,而奔山如履坦途;依依有父子意[27]。一日,雌與一子一女出,半日不歸。而北風大作。徐惻然念故鄉,攜子至海岸,見故舟猶存,謀與同歸。子欲告母,徐止之。父子登舟,一晝夜達交。至家,妻已醮。出珠二枚,售金盈兆[28],家頗豐。子取名彪。十四五歲,能舉百鈞[29],粗莽好鬥。交帥見而奇之[30], 以為千總[31]。值邊亂,所向有功,十八為副將[32]。
時一商泛海,亦遭風飄至卧眉。方登岸,見一少年,視之而驚。知為中國人,便問居里。商以告。少年曳入幽谷一小石洞,洞外皆叢棘;且囑勿出。去移時,挾鹿肉來啖商。自言:“父亦交人。”商問之,而知為徐,商在客中嘗識之。因曰:“我故人也。今其子為副將。”少年不解何名。商曰:“此中國之官名。”又問:“何以為官?”曰:“出則輿馬,入則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諾;見者側目視,側足立[33]:此名為官。”少年甚歆動[34]。商曰:“既尊君在交[35],何久淹此?”少年以情告。商勸南旋[36]。曰:“餘亦常作是念。但母非中國人,言貌殊異;且同類覺之,必見殘害:用是輾轉[37]。”乃出曰:“待北風起,我來送汝行。煩於父兄處,寄一耗問[38]。” 商伏洞中幾半年。時自棘中外窺,見山中輒有夜叉往還;大懼,不敢少動。 一日,北風策策[39],少年忽至,引與急竄。囑曰:“所言勿忘卻。”商應之。又以肉置几上,商乃歸。
敬抵交[40],達副總府,備述所見。彪聞而悲,欲往尋之。父慮海濤妖藪[41],險惡難犯[42],力阻之。彪撫膺痛哭,父不能止。乃告交帥,攜兩兵至海內。逆風阻舟,擺簸海中者半月。四望無涯,咫尺迷悶,無從辨其南北。忽而湧波接漢[43],乘舟傾覆。彪落海中,逐浪浮沉[44]。久之,被一物曳去;至一處,竟有舍宇。彪視之,一物如夜叉狀。彪乃作夜叉語。夜叉驚訊之,彪乃告以所往。夜叉喜曰:“卧眉,我故里也。唐突可罪[45]! 君離故道已八千里[46]。此去為毒龍國,向卧眉非路。”乃覓舟來送彪[47]。 夜叉在水中推行如矢,瞬息千里,過一宵,已達北岸。見一少年,臨流瞻望。 彪知山無人類,疑是弟;近之,果弟。因執手哭。既而問母及妹,並雲健安。 彪欲偕往,弟止之,倉忙便去。回謝夜叉,則已去。未幾,母妹俱至,見彪 俱哭。彪告其意。母曰:“恐去為人所凌。”彪曰:“兒在中國甚榮貴,人不敢欺。”歸計已決,苦逆風難渡。母子方徊徨間[48],忽見布帆南動,其聲瑟瑟[49]。彪喜曰:“天助吾也!”相繼登舟,波如箭激[50];三日抵岸。 見者皆奔。彪向三人脱分袍褲。抵家,母夜叉見翁怒罵[51],恨其不謀。徐謝過不遑[52]。家人拜見家主母,無不戰慄。彪勸母學作華言,衣錦,厭粱肉,乃大欣慰。
母女皆男兒裝,類滿制[53]。數月稍辨語言,弟妹亦漸白皙。弟曰豹, 妹曰夜兒,俱強有力。彪恥不知書,教弟讀。豹最慧,經史一過輒了[54]。 又不欲操儒業[55];仍使挽強弩,馳怒馬[56]。登武進士第[57]。聘阿遊擊女[58]。夜兒以異種,無與為婚。會標下袁守備失偶[59],強妻之。夜兒開百石弓[60],百餘步射小鳥,無虛落。袁每徵,輒與妻俱。歷任同知將軍[61], 奇勳半出於閨門。豹三十四歲掛印[62]。母嘗從之南征,每臨巨敵,輒擐甲執鋭[63],為子接應,見者莫不辟易[64]。詔封男爵[65]。豹代母疏辭[66],封夫人。
異史氏曰:“夜叉夫人,亦所罕聞,然細思之而不罕也:家家牀頭有個夜叉在[67]。” [1] 

夜叉國註釋

[1]交州:古地名,漢武帝元封五年設置十三州部之一,轄五嶺以南,今 廣東、廣西以至印支半島一部地區。
[2]蒼莽:蒼翠深遠的樣子。蘇轍黃樓賦》:“山川開闔,蒼莽千里。”
[3]糗臘(xī析):乾糧和乾肉。糗是用炒熟的米麥搗成的細粉。臘是曬 乾的肉。
[4]夜叉:梵語音譯,或譯“藥叉”;印度神話中一種半神的小神靈,具有“能啖”、“捷疾”的屬性。佛教中列為天龍八部之一。在文學作品中, 有的寫其為惡魔,有的不認為他是惡魔,本篇即屬後一類認識。
[5] 牙森列戟:牙齒森然加密排長戟。形容牙齒密長尖利,露出唇外。 森,繁密貌。牙,前齒。
[6] 二物:指二夜叉。
[7]糗糒(bèi備):乾糧。義同糗,常連用。
[8]牛脯:幹牛肉。“臘”的一種。
[9]釜甑:煮飯的鍋和蒸籠。甑,古 代瓦制煮器,相當於後代以竹木製作的蒸籠。
[10] 手語:作手勢語。用雙手比畫示意,以交流思想。
[11] 具:指釜甑等炊具。
[12]杜門:把門堵上。杜,堵塞。
[13] 曲體:即屈體。
[14] 不免:不免被吃掉。
[15] 各致狼麋:各自送來些狼和麋鹿之類獵物。致,送。麋,麋鹿。
[16] 若琴瑟之好:象夫妻那樣和好。《詩·周南·關雎》:“窈窕淑女,琴瑟友 之。”後因以琴瑟喻夫婦。
[17] 明珠:夜明珠,一種名貴珍珠,傳説夜間放光。
[18] 更番:輪班。
[19] 天壽節:此指夜叉王的生日。封建帝王以天壽稱自己誕辰,取義於《尚書·君》:“天壽平格,保有殷。”
[20] 骨突子:指夜叉們佩戴的珠串。骨突子,圓形杖頭,即朝廷儀仗中 的金瓜。珍珠圓形與之相似,所以夜叉們稱之為骨突子。
[21] 野苧(zhù住): 野生的苧麻。
[22] 踞坐鶚顧:叉開兩腿坐着,用雀鷹般的目光左右顧視。踞坐,坐時 兩腿伸直、叉開,是一種傲慢尊大的坐態。鶚,雀鷹,一種猛禽,目光鋭利 兇狠、停落時經常轉睛顧盼。
[23] 卧眉山眾:據後文,即卧眉國的公民。卧眉國是夜叉國之一。
[24] 嘉美: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喜美”。即佳美
[25]啁啾(zhōu jiū 周揪):鳥鳴聲。這裏形容小兒學語。
[26] 有人氣:育人類語言的味道。氣, 氣息。
[27] 依依:依戀親近的樣子。
[28]盈兆:極言其多。兆,古代以十萬為億,十億為兆。一兆是一百萬, 也就是一千貫。
[29]百鈞:極言其重。鈞是古代重量單位,三十斤為一鈞。
[30]交帥: 交州的軍事首腦。明清時代提督以下管轄一方的駐軍長官是總兵,帥即指此。
[31]千總:武官名,明嘉靖間置。明代後期職權日輕,至清為武職下級, 位次於守備。
[32] 副將:清代從二品武官,即副總兵,亦即下文所你的“副 總”。隸屬於總兵,統理一協(相當於旅)軍務,又稱協鎮。
[33] 側目視,側足立:形容因畏懼而不敢正視,不敢對面站立。
[34] 甚歆動:很羨慕,很動心。
[35]尊君:猶言今尊。敬稱別人的父親。
[36]南旋:南歸交州。旋,還、歸。
[37] 用是輾轉:因此反覆未定。
[38] 耗問:音訊,消息。
[39]策策;風吹枯葉聲。韓愈《秋懷詩》之一:“窗前兩好樹,眾葉光。 秋風一披拂,策策鳴不已。”
[40]敬:特意,專誠。方言詞,今曰“敬心”。
[41] 妖藪:各類怪異之物聚集的地方。
[42] 難犯:難以靠近。
[43] 漢:據二十四卷抄本改,底本作“漠”。
[44] 逐:據二十四卷抄本改,底本作“遂”。
[45] 唐突:冒犯。
[46]故道:原來的航道。
[47] 送彪: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送徐”。
[48] 徊徨:徘徊憂思貌。《廣弘明集》梁武帝(蕭衍)《孝思賦》:“晨 孤立而縈結,夕獨處而徊徨。”
[49] 瑟瑟:風聲。《文選》劉楨《贈從弟》詩之二:“亭享山上松,瑟 瑟谷中風。”
[50]波如箭激:逆波急駛,如離弦之箭。
[51]翁:指徐賈。
[52] 謝過不遑:道歉不迭。謂急忙連聲道歉。
[53] 類滿制:很像滿族服制。制,規制,款式。
[54] 經史一過輒了:經書、史書學過一遍就能通曉。了,瞭然,通曉。
[55] 操儒業:指讀書習文以求進取。
[56]怒馬:猶言烈馬,暴劣難馭的馬。
[57] 登武進士第:考中武進士。科舉時代取士分文武兩科。唐宋以來, 武科之制,規條節目雖不如文科之詳明,然文武兩途,歷代相沿,分道並進, 自明至清,行之不廢。
[58] 遊擊:武官名。清代綠營兵設遊擊,職位次於參 將,屬下級武官。
[59]標下:猶言麾下。標,清代軍制,督撫等管轄的綠營兵,稱標,一 標三營。守備:清代綠營統兵官,位在都司之下,稱營守備,統一營之兵。
[60]開百石弓:一鈞三十斤,四鈞為一石。開百石弓,是誇張的説法。
[61]同知將軍:謂以都督同知掛副將軍印,實即副總兵。明制,各省、 各鎮副總兵系由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充任,遇大戰事,則掛副將軍印,統 兵出戰,事畢納還。故稱副總兵為同知將軍。卷四《棋鬼》篇又稱“督同將 軍”。
[62] 掛印:指掛印將軍。明制,各省各鎮的鎮守總兵,遇大戰事,則掛 諸號將軍印,統兵出戰,戰畢納還。清代多掛提督銜。
[63] 擐(huàn 換)甲執鋭;穿甲冑,拿武器。擐,穿。《左傳·成公 十三年》:“文公躬擐甲冑,跋履山川。”鋭,兵器。
[64]辟易:通避,逃躲。《史記·項羽本紀》:“項王目叱之,赤泉侯 人馬俱驚,辟易數里。”正義:“言人馬俱驚,開張易舊處,乃至數里。”
[65]男爵:封建社會女子例無封爵,此謂酬功視同男子,而以爵秩封之;蓋 特例也。
[66]疏(shù述)辭:謂上疏辭爵。
[67]“家家“句:諧語,意思是每家男人都守着個厲害老婆。悍妻潑婦 俗稱母夜叉。 [1] 

夜叉國譯文

交州有一個姓徐的,駕船渡海去遠方做買賣,在海上遭遇大風,船被吹到不知什麼地方。風停後,徐某睜眼一看,見來到一處,山峯綿延,樹木蒼蒼。徐某希望有人居住,便將船拴好,揹着糧食、乾肉,下船登上了海岸。
剛進山,見兩邊懸崖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很多洞口,像蜂房一樣,洞內隱約有人聲。徐某來到一個洞外,停下腳步往裏一瞅,裏面有兩個夜叉,吡着兩排白森森的劍戟般的利齒,雙眼瞪得像燈籠一樣,正用爪子撕生鹿肉吃。徐某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返身要逃,夜叉已看見他,扔下死鹿,爪子一伸,把他抓進洞裏。兩個夜叉互相説着話,像鳥獸的叫聲,爭着撕扯徐某的衣服,似乎想吃了他。徐某恐懼萬分,忙取出背在身上的乾糧和熟牛肉乾,送給夜叉。夜叉分吃完了,覺得味道很美,又去翻徐某的袋子。徐某搖搖手,表示沒有了。夜叉大怒,又把他抓了起來。徐某哀求説:“放開我!我船上有鍋子,可以再做給你們吃!”夜叉不明白他的話,仍然發怒。徐某打着手勢又説了一遍,夜叉像是稍微有點明白了,便跟着他來到船上,把鍋子拿到洞中。徐某抱來柴禾,點上火,將夜叉吃剩下的生鹿肉煮了獻給他們,兩個夜叉吃得非常高興。到了夜晚,夜叉用石頭堵住洞口,像是怕徐某逃跑。徐某蜷曲着身體,遠遠地躲着夜叉躺下,整夜戰戰兢兢的,生怕最終不免一死。
天明後,兩個夜叉出去了,臨走前又堵上洞口。不一會兒,取來一頭死鹿交給徐某。徐某便剝了鹿皮,到洞深處打了水,煮了好幾鍋。又過了一會,來了好幾個夜叉,聚到一起,吞吃着鍋裏的熟鹿肉。吃完了,一齊用手指着鍋子,似乎嫌太小。過了三四天,一個夜叉背來一口大鍋,像是人常用的那種。於是,夜叉們紛紛拿來死狼、死鹿等動物,放在鍋裏煮。煮熟後,招呼徐某也一塊吃。這樣過了幾天,夜叉們漸漸和徐某熟悉起來,出去時也不再堵洞口了,待他像一家人一樣。徐某也漸漸能根據夜叉發出的聲音,揣摩出他們的意思,還常常學着他們的腔調,説些“夜叉話”。夜叉們更加高興,又帶來一個母夜叉,給徐某當老婆。起初徐某很害怕,在母夜叉面前不敢動彈。後來母夜叉主動親熱他,徐某才和她成了夫妻。母夜叉大為喜悦,此後便常常留下熟肉給徐某吃,真像是恩愛夫妻一樣。
一天,夜叉們早早起來,每個夜叉脖子上都掛着一串明珠,輪番走出洞外,像是在迎候什麼貴客。又讓徐某多煮些肉。徐某問母夜叉,母夜叉説:“今天是天壽節。”又走出去跟別的夜叉説:“徐郎沒有骨突子!”眾夜叉聽説,各摘下五顆珠子,一塊交給母夜叉。母夜叉又從自己脖子上摘下十顆,共湊了五十顆,用野麻皮搓了根繩子串起來,掛在徐某脖子上。徐某看了看這些明珠,一顆足值百十兩銀子。一會兒,夜叉都走了出去。徐某煮完肉,母夜叉來叫他説:“去接天王!”
徐某跟隨夜叉們來到一個大洞。這個洞足有好幾畝地大,中間有一塊巨石,上面又平又滑,像桌几一樣。巨石周圍擺着些石座,最上首一個石座上蒙着豹皮,其餘蒙的都是鹿皮,共坐了約二三十個夜叉。不一會兒,只聽大風呼呼,飛沙走石。夜叉們慌忙出迎。徐某見走來一個巨大的怪物,樣子也像是夜叉。那怪物徑直奔進洞中,高高地蹲坐在豹皮座上往下俯視着。眾夜叉們跟着一塊進洞,分東西兩列站好,都昂起頭,雙臂交叉成十字狀,向大夜叉行禮。大夜叉點了點人頭,問道:“卧眉山上的,就是這些嗎?”眾夜叉亂哄哄地答應。大夜叉看見了徐某,問:“這個是從哪來的?”母夜叉回答説:“他是我丈夫。”大家對大夜叉誇起徐某的烹調來。隨即有兩三個夜叉跑去取了些熟肉來,獻到石桌上。大夜叉雙爪撕着,飽吃一頓,極力誇讚味道美,並且命令此後要按時供應他熟肉吃。又看着徐某説:“你的骨突子怎麼這樣短?”眾夜叉回答説:“他剛來,還沒準備好。”大夜叉便從自己脖子上摘下明珠串,脱下十顆明珠賞給徐某。這些珠子都比手指尖大,圓圓的像彈丸一樣。母夜叉急忙接了過來,替徐某穿好掛在他脖子上。徐某也學夜叉的樣子,雙臂交叉,説着“夜叉話”表示感謝。大夜叉便走了,駕着狂風,快得像飛一樣,片刻便消失不見了。眾夜叉吃了他剩下的熟肉,便散了。
又過了四年多,母夜叉忽然生產了。一胎生下兩個男孩,一個女孩,都是人樣,不像他們的母親。夜叉們都很喜歡這三個孩子。常常一塊逗弄他們。
一天,夜叉們都出去打食了,只剩下徐某一個人在洞裏坐着。忽然從別的洞來了一個母夜叉,想跟徐某私通。徐不肯。母夜叉發怒,將他一下子撲翻在地。正好徐某的妻子從外面進來,見此情景,暴怒地衝上前去,撕打起來,一口把她的耳朵咬了下來。過了一會,那母夜叉的丈夫也來了,徐妻才放了她,讓她走了。從此後,徐妻天天守着丈夫,一刻也不離開。三年後,孩子們已能走路了。徐某教他們説人的語言,漸漸地咿咿啞啞會説話,大有點人氣了。雖然還是兒童,但登山如走平地一般;跟徐某依依戀戀,很有父子情意。
一天,母夜叉跟一個兒子和女兒外出,半天沒回來。正好北風大作,徐某悽傷地想起故鄉。便領着另一個兒子來到海岸邊,見原來的船還在,便和兒子商量着返回老家。兒子想告訴母親,徐某勸阻住了。父子二人登上船,順風行駛,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到達交州。到家後,徐某得知妻子已經改嫁走了。他拿出兩顆明珠,賣了幾萬兩銀子,家境因而非常富裕。兒子取名叫徐彪,十四五歲時,就能舉起幾百斤重的東西,粗直剛猛,生性好鬥。交州的駐軍主帥見了他後很驚奇,便讓他做了千總。正趕上邊疆叛亂。徐彪在作戰中所向披靡,立了很多功勞,十八歲就提升成了副將。
這時,有一個商人乘船渡海,也遭遇大風,被刮到卧眉山。剛上岸,見走來一個少年人。少年見了商人大驚,知道他是中原人,便詢問他的家鄉,商人説了。少年把他拉進一條深谷中的一個山洞裏,洞外佈滿了荊棘叢,囑咐他不要出去。少年離去了不一會,拿來鹿肉讓商人吃,自己説:“我父親也是交州人。”商人詢問姓名,知道姓徐,自己認識他,便説:“你父親是我的老朋友。現在他兒子已做了副將。”少年不知“副將”是什麼意思,商人説:“這是中國的官名。”少年又問:“什麼叫官?”商人回答説:“官就是出去乘漂亮車馬,回家住高堂大屋;在上輕輕一呼,百人應聲雷動;別的人不敢正眼看,只能側身立,這就是官!”少年聽得歡欣鼓舞。商人又問他:“你父親既然在交州,你為什麼長久留在這地方?”少年詳細講了以前的事情。商人便勸他返回故土,少年人説:“我也常常這樣想。但母親不是中國人,語言相貌都跟那裏不同。況且,一旦走不成,同類知覺必被殘害。因此躊躇不決,拿不定主意。”説完少年便走了,臨出洞時跟商人説:“等起了北風,我來送你回去,麻煩你給我父親,哥哥帶個信去。”
商人在洞裏一直藏了將近半年。他不時從洞口荊棘叢中往外窺視,見山中總有夜叉來來往往,嚇得他一動也不敢動。一天,北風忽起,山中一片風吹樹葉的唰唰聲。少年忽然來了,領着他急急地逃竄。邊逃邊囑咐他説:“我囑託你的事不要忘了!”商人答應。於是,在少年的幫助下,商人終於逃了回來。一到交州,商人立即去副將府,跟徐彪詳細講了自己的見聞。徐彪聽了又悲又喜,便要去尋找母親、弟弟和妹妹。父親擔憂大海滔滔,又是去夜叉國,一路險惡,極力勸阻他不要去。徐彪捶胸痛哭,非去不可。父親勸阻不住,只得由他。
徐彪便告訴了交州總帥,挑了兩名健勇的士兵,乘船下了海。正趕上逆風,船行得十分艱難。在大海上顛簸了半個月,四周一望,只見海水茫茫,無邊無際,再也分辨不出東西南北。忽然,一陣暴風吹來,波浪滔天,船被一下子打翻。徐彪落入水中,隨着海浪漂流了很久,被一個怪物拖上了岸。怪物帶着他來到一個地方,這裏竟有房舍。徐彪醒了後,四下一看,一個像夜叉的怪物站在自己身邊,便用“夜叉話”詢問。夜叉驚訝地反問他,徐彪告訴他自己要去的地方。夜叉高興地説:“卧眉山是我的故鄉。剛才太冒犯你了。你離開去卧眉山的路已八千里了,這條路是去毒龍國的,不去卧眉山。”於是找了條船送徐彪去卧眉山。夜叉在海水裏推船疾行,像箭一樣快,瞬間已跑了一千多里。過了一夜,來到卧眉山北岸。徐彪見岸上有個少年,正在眺望着茫茫無際的海水。徐彪知道深山裏沒有人類,懷疑那少年就是弟弟。走近一看,果然不錯,兄弟倆手拉手痛哭起來。徐彪問起母親和妹妹,少年回答説都很平安康健。徐彪便想和弟弟一起去尋她們,弟弟阻止了他,自己一人急急忙忙地走了。徐彪轉身想感謝送自己來的夜叉,卻見那夜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不一會兒,母親和妹妹來了,看見徐彪都哭了起來。徐彪告訴母親想接她們回去,母親説:“恐怕去了後會被人家欺負!”徐彪説:“兒在中國非常榮華富貴,別人不敢欺負母親。”於是,母子三人決意返回。但苦於正值逆風,難以行船。正在徘徊猶豫時,忽見船上的布帆向南飄動,起了瑟瑟北風。徐彪大喜。説:“天助我也!”四人一個跟一個上了船。北風很急,只用了三天,便抵達交州岸邊。四人一上岸,看見他們的人以為是妖怪,嚇得四處逃竄。徐彪便脱下自己的衣服,讓他們三人分着穿上了。回到家中,母夜叉見了徐某,怒罵不止,恨他當初回來不跟自己商量。徐某連忙謝罪道歉。家裏的人都來拜見主母,無不嚇得渾身顫抖。徐彪便勸母親學説中國話,又讓她穿錦衣,吃精美的米麪和肉食,母夜叉才高興起來。
母夜叉和女兒都喜歡穿男人服裝,像滿族人的打扮。幾個月後,漸漸會説中國話了。弟弟妹妹的皮膚也逐漸變得白皙。弟弟叫徐豹,妹妹叫夜兒,二人都很勇猛有力。徐彪恥於自己不會讀書寫字,便讓弟弟讀書。徐豹很聰慧,經史書籍,一過目就明白了。但他不想做一個只會讀書的文人,徐彪便仍然讓他練習拉硬弓、騎烈馬,結果考取了武進士,娶了阿遊擊官的女兒為妻子。夜兒因為其異域血統,沒人敢向她提親。正好徐彪部下有個姓袁的守備死了妻子,徐彪便將妹妹硬嫁給了他。夜兒能開百石弓,百餘步之外,用箭射小鳥,百發百中。袁守備每次出征,總是帶着妻子。後來他一直升到同知將軍,立下的功勞半數出自妻子之手。徐豹到三十四歲時,做了一個省的提督。母親曾經跟着他南征,每次跟強敵對陣,母親總是穿上盔甲,手持利刃為兒子接應。凡跟她接戰的人,無不敗得落花流水。後來,皇帝要詔封她為“男爵”,徐豹急忙上疏推辭,説明她是自己的母親,皇帝才改封了她一個“夫人”的稱號。
參考資料
  • 1.    蒲松齡 著,朱其鎧 主編.全本新注聊齋志異.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 2.    徐波,李惠文,雷家桓等編寫,中外文學名著簡介,吉林人民出版社,1980.01,第1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