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道清

《水滸傳》的梁山徵田虎、王慶段落，是較晚加入的、僅存在於部分版本中的段落，然而這兩個段落本身也有兩種完全不同的版本，一種為“簡本”中的，一般認為這種版本出現較早，是首次出現這兩個段落的本子，而不同的簡本之間也略有細節上的不同；另一種為明末袁無涯刊刻的楊定見序120回本《水滸全傳》（即“繁簡合併本”，簡稱“袁本“）的，一般認為這種版本從前者改編而來。 ^[3]  根據這一觀點，就現代可以考察到的文本而言，作為徵田虎王慶段落特有的人物，喬道清最早應出自明朝中晚期的簡本水滸。

根據刊刻於萬曆22年（公元1594年）的早期簡本《水滸志傳評林》所寫（其他簡本均與此本內容大同小異），喬道清初次出場於該書第80回“眾英雄大會唐斌，瓊郡主配合張清”，喬道清是田虎手下蘇林嶺守將脱招元帥的軍師，梁山好漢受宋朝朝廷派遣徵田虎，秦明等進攻蘇林嶺，喬道清便唸咒作法，使得“陰雲四起，霹靂響處，狂風大作，天昏地黑”，梁山軍中雷橫、凌振等人被捉去。

喬道清將雷橫等人擒在白虎嶺迷魂洞中，但不殺害，卻又無法出來。梁山軍用計迷惑田虎軍，卻依然無法救得被擒眾將，於是梁山便依已暗中降宋的田虎手下將領葉清之計，進攻蘇林嶺。雙方對戰時，梁山董平對陣脱招，花榮放冷箭射死脱招，於是喬道清大怒，揮舞雙刀直奔董平。此時梁山一方公孫勝又作法，導致雷聲大作，喬道清唸咒將其破解；公孫勝又作法召喚天兵，喬道清“一呼”，也召喚出“天神”與之在天空中搏鬥，兩人不分高下，各自收兵。

喬道清回寨途中，時遷突然用炮轟開石門，葉清率軍打上來，李逵、李袞不聽勸告，帶五百團牌手上山。喬道清“一口氣吹來”，便將五百人都吹倒，全數活捉。

梁山眾將無法打敗喬道清，反而被他捉去多員將領，公孫勝説只能找師父羅真人來解決，於是宋江命戴宗和公孫勝用神行法到二仙山拜訪羅真人。羅真人告訴他們，喬道清原與他一同學道法，師兄弟感情很好，因為破戒流落江湖，成為田虎部下；喬道清的法術與師兄羅真人一樣，因此公孫勝不可能戰勝他。羅真人便教公孫勝可以打敗喬道清的“一宗天心正法”，同時修書一封給喬道清，要公孫勝在施法之前要先試圖招降他，如果施法後喬道清敗走，也要活捉不能殺害。

公孫勝返回後，將信讀給喬道清聽，但喬道清仍堅持要決戰，兩人又用天兵相鬥，公孫勝用新學法術將喬道清的天兵燒成紙灰，喬道清法術被破，只好收兵。此時梁山的張清已經混入田虎軍中，娶了郡主瓊英，並且説服後者降宋，二人準備領兵反出時，又成功勸説喬道清加入。喬道清放出被擒眾將，與張清、瓊英等一同歸降梁山軍。

梁山起兵攻打獅子嶺，喬道清與公孫勝合作施法，用雷劈散田虎軍，為梁山軍立了大功。

此書第85回“及時雨夢中朝大聖，黑旋風異境遇仙翁”中，宋江夢中見到天帝，天帝告訴他説，從田虎軍投靠來的眾將是星宿下凡，其中喬道清是“廣法金童”。

梁山軍攻打龍蟠州，對方卞祥來迎戰，其部下“小華光”馬靈是個奇人，有三隻眼，會金磚法和神行法。喬道清布了一個奇陣應對，馬靈等十八人入陣後，喬道清“口中唸唸有詞，取胡桃一個在口中咬破，宛如天傾地裂之聲，雷電四起，十八人個個翻身落馬，只有馬靈作神行法要走，被喬道清遣大揭帝從空中打下，不能動腳。十八員將並五千兵，卻如醉倒一般。”最後馬靈等都歸降了梁山軍。

《評林》第90回“快活林王慶使棒，段三娘招贅王慶”中，蔡京建議宋徽宗暫緩給徵田虎得勝的宋江等人加官進爵，而是讓他們先去平王慶之亂，於是喬道清與吳用、公孫勝一同被皇帝頒旨封為參謀，並在第一隊中帶領十七萬馬步軍兵進發。

簡本的徵王慶過程中，喬道清並無特別的表現。《評林》第93回“宋公明遊夜玩景，吳學究帳幄談兵”中，宋江與公孫勝、喬道清等人談論人生理想，喬道清説：“喬某幼學道法，志在江湖，不幸失身於田虎，得蒙仁兄提攜，以充帳用，量貧道有何學識而能建功立業哉？今不過策轡相隨，從徵淮西，若得干戈寧息之後，相辭仁兄，仍前尋師，講明全真之理，修煉身形，以終天年。”宋江知道他有歸隱之意，便表示等到淮西之亂平定，便允許他與公孫勝離去。

第95回“公孫勝馬耳山請神，宋公明東鷲嶺滅妖”中，宋江帶兵到紅桃山，遇到王慶手下會妖術的白夫人，尤其會噴妖水迷人，於是喬道清教士兵含着施過咒的水，破了白夫人的妖術。

第96回“公孫勝辭別歸鄉，宋江領敕徵方臘”中，王慶被擒，宋江等受皇帝封賞。公孫勝和喬道清依照之前約定，向宋江道別，宋江對喬道清道：“喬法師與我雖好未久，軍中多得先生指教，不敢負汝前言，衷心豈忍分割？”再三挽留不住，喬道清與公孫勝拜辭了宋江，便往北找羅真人去了。

120回《水滸全傳》的徵田虎、王慶部分與簡本相差巨大，萬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由袁無涯刊刻、楊定見序的120回本《忠義水滸全傳》的田、王部分比起簡本更加文辭細膩，人物也做了一定的豐滿化處理，一般認為是從簡本改寫而來，至於改寫版的作者，有馮夢龍、李卓吾、楊定見和袁無涯本人等説法。 ^[4] 

在此版本中，喬道清出場於第94回“關勝義降三將，李逵莽陷眾人”，晉王田虎得到報告，説壺關、晉寧兩處被梁山軍圍攻，十分危急，“首戴黃冠，身披鶴氅”的喬道清便請纓出戰。書中介紹喬道清原名喬冽，祖籍陝西涇原，出生時有異象，“其母懷孕，夢豺入室，後化為鹿。夢覺，產冽”，年少時曾到崆峒山遊歷，遇異人授其“幻術”，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與羅真人的關係則被改成喬冽曾欲拜羅真人為師，卻被羅真人拒之門外，因為喬道清學的是“外道”，不是正道，必須等到“遇德魔降”後才能成為羅真人的徒弟。從此喬道清流落江湖，因為擅長幻術，得了一個綽號“幻魔君”。 ^[1] 

一次，喬冽到安定州，該地長期不降雨，州官懸賞三千貫尋求能祈雨之人，喬冽成功完成任務，州官卻拖欠了賞錢，原來是被當地一個庫吏（掌管倉庫的）夥同一個“歪學究”何才侵吞，喬冽憤怒，痛打了庫吏一頓，庫吏傷重而死。喬冽隱姓埋名，起了法號“道清“，攜母逃到威勝，後又被田虎招到麾下，成為田虎重臣。田虎“每事靠道清做主，偽封他做護國靈感真人、軍師左丞相之職”。 ^[1] 

梁山軍攻打昭德城池，喬道清領兵迎戰，此時，書中以降宋的田虎將領唐斌、耿恭的視角，寫出喬道清的造型：

頭戴紫金嵌寶魚尾道冠，身穿皂沿邊烈火錦鶴氅，腰繫雜色採絲絛，足穿雲頭方赤舄。仗一口錕鋙鐵古劍，坐一匹雪花銀鬃馬。八字眉碧眼落腮鬍。四方口聲與鐘相似。 ^[1] 

梁山軍中李逵、鮑旭、項充、李袞不聽耿恭勸告，帶五百團牌標槍手衝上前，被喬道清妖術困住，全部活捉。降將唐斌也被其捉去。

宋江為救李逵等人，一面命人去請“混世魔王”樊瑞來助陣，一面親自帶兵營救。喬道清用妖術殺散宋兵，宋江等慌不擇路，只見“適才兵馬來時，好好的平原曠野，卻怎麼瀰瀰漫漫，一望都是白浪滔天，無涯無際，卻似個東洋大海。就是肋生兩翅，也飛不過”，原來喬道清的幻術能把平原變成大海。喬道清又召喚出“金甲神人”將梁山將領魯智深、武松、劉唐捉去。宋江不願兵敗受辱，打算自刎，被后土之神顯靈救出。 ^[5] 

過了多日，喬道清又來打宋江大寨，樊瑞出陣迎擊，喬道清與其比武、鬥法，樊瑞戰敗。梁山軍單廷珪、魏定國又出戰，被喬道清降下冰雹打敗。樊瑞又唸咒施法，再次被喬道清所破。此時公孫勝突然出現，大破喬道清。

喬道清退到五龍山，梁山軍也追擊到此，公孫勝説喬道清學的不是正道，讓他儘快投降。喬道清不服，與公孫勝再次鬥法，先用法術操縱兵器在空中打鬥，又召喚出神獸相鬥。公孫勝用“五雷正法”徹底打敗喬道清。喬道清一路逃向百穀嶺。公孫勝一心要降服他，因此只圍困不攻擊。 ^[6] 

喬道清躲在神農廟裏，糧食吃盡，得知昭德已被攻破，已經投降梁山軍的田虎手下殿帥孫安來到，孫安與喬道清是同鄉，關係很好，因此梁山軍派他説降喬道清，孫安以羅真人所言“遇德魔降”之語勸喬道清棄暗投明，喬道清“言下大悟”，願意歸降。並拜公孫勝為師。 ^[7] 

喬道清降宋後，與公孫勝一同到汾陽助盧俊義作戰。 ^[8] 

與簡本一樣，田虎覆滅後，喬道清跟隨梁山軍征討淮西王慶。在《水滸全傳》第105回“宋公明避暑療軍兵，喬道清迴風燒賊寇”中，宋江帶兵屯紮在方城山密林深處避暑，王慶手下武將“劉智伯”劉敏見此情形，便用火攻之法，企圖燒掉宋江大軍，喬道清早料到此計，施法調轉風向，反將劉敏軍隊燒掉大半，立了頭功。 ^[9] 

在第108回“喬道清興霧取城，小旋風藏炮擊賊”中，王慶部下有一綽號“毒焰鬼王”的妖人寇烕，口中會噴火。喬道清使出“三昧神水”之法，“霎時間有千百道黑氣，飛迎前來，卻變成瀑布飛泉，又如億兆斛的瓊珠玉屑，望賊將潑去，滅了妖火”，又飛馬上前，斬了寇烕。接下來的進攻西京之戰中，喬道清作法起霧，讓王慶手下兵士無法相顧，梁山軍輕易攻佔西京。 ^[10] 

第110回“燕青秋林渡射雁，宋江東京城獻俘”中，河北降將孫安病逝，喬道清作為其好友，十分傷心，與另一降將馬靈一同拜別宋江，飄然而去，後來都到羅真人處從師學道。 ^[11] 

在兩種版本中，喬道清都是河北降將中的重要人物，在歸降宋江以前，給梁山製造了徵田虎過程中最難破解的障礙，但自從加入梁山軍隊以後，則多有立功，成為徵田虎後期和徵王慶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包含徵田虎、王慶段落的簡本和袁本《水滸傳》，從清朝到20世紀中葉都一直處於被忽視的地位，因此極少見此段落獨有的人物出現在早期的各類水滸衍生文學作品中。但自從20世紀下半葉以來，《水滸全傳》成為通行的《水滸傳》版本之一，逐漸普及，成為與百回本及金聖嘆70回本並列的主流版本之一。因此也出現了不少基於此本的續書，如《賊水滸》《結蕩寇志》等，這些衍生文學作品中喬道清都有出場。 ^[12] 

（簡本）葉清：“眾將不可輕敵，喬道清的法非同小可。”

（簡本）贊詩：芙蓉冠頂用金箱鑲，羽扇翩翩拂玉驂。三尺龍泉生殺氣，一身素體立心胸。使令鬼神如使僕，愛惜軍兵勝子孫。大宋將軍應有分，綸巾羽扇入金門。

（簡本）宋江：“喬法師與我相投未久，軍中多得先生指教。”

（120回本）耿恭：“此人是晉王手下第一個了得的，會行妖術，最是利害。” ^[1] 

（120回本）羅真人：“涇原有個喬冽，他有道骨，曾來訪道，我暫且拒他，因他魔心正重，亦是下土生靈造惡，殺運未終。他後來魔心漸退，機緣到來，遇德而服。恰有機緣遇汝，汝可點化他，後來亦得了悟玄微，日後亦有用着他處。” ^[6] 

《水滸志傳評林》中餘象鬥的評語：道清自恃其術，不知事非其主。

袁本講到喬道清抓了魯智深等，見其硬氣，不殺之，眉批寫道：“道清得保首領，在此一舉。” ^[13] 

在《水滸傳》徵田虎、王慶段落中，寫得有血有肉的人物只佔數量極多的田、王將領中的一小部分，喬道清就是其中之一。無論在簡本還是在120回本，喬道清都是與公孫勝、樊瑞類似的道教人物，法術高強而未修煉到超凡脱俗的境界，一旦“徹悟”則走上了歸隱之路，可以説是貫穿《水滸傳》後半部分的歸隱情結的一個體現。 ^[14]  簡本中的喬道清作為公孫勝的長輩，形象更為高大和神秘，而且其法術與公孫勝並無正邪之分。在改編後的120回本中，喬道清的幻術是邪惡的“外道”，而羅真人和公孫勝才是“正法”的代表，因此喬道清實際上成為了體現“邪不壓正”中“邪”的一方的典型，這一改動表面上體現了袁本更強烈的道德正統觀念，實際上卻也反映出道教的派別之爭。 ^[15]  而120回本中增加的喬道清拜師不成、怒殺庫吏等情節以及與孫安的深厚情誼，客觀上也使得這個人物褪去了神秘光環，更加豐滿，更加具有《水滸傳》中占主導地位的世俗和草莽氣質。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