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錦迴文傳

全書首敍璇璣圖來歷，次敍唐僖宗時，襄州有孝廉梁孟升曾買得璇璣圖前半幅舊錦，珍藏之。其子棟材七歲時能識刻本璇璣圖，另繹出三十首，人稱神童。禮部侍郎桑遠揚，貶官襄州病故，遺女夢蘭，小字錦娘，因生時得神賜璇璣圖後半幅，雲鬚有前半幅者方是佳偶。梁母有內侄賴本初，受奸徒欒雲命向棟材借前半幅錦，未成。夢蘭乳孃張氏識破奸謀，反促成棟材與夢蘭婚約，並以前後兩半幅錦互換為信物。後夢蘭為欒雲所扼，往華州投舅父不遇，為前襄州太守柳砒收為義女。柳應召為御史，攜女入京，一路招貼以有能合得璇璣圖者到京中相會。於是棟材又受欒雲騙，竊去舊錦。

欒冒名至京，被識破未成。棟材悟中計，亦趕至京，見柳砒，説明實情。柳即為兩人成婚，以絕奸謀。後欒雲等因罪伏法，半錦終得歸趙。柳砒後以軍功加封秦國公。棟材亦得封武寧侯加兵部，又娶劉女夢蕙，二女均封一品夫人。 ^[2] 

有人據“笠翁先生原本”，斷《合錦迴文傳》為李漁作。這個結論根據不足。按該書題旨、結構和語言，都與李漁小説風格迥然有別。李漁有“戒荒唐”之説，批評當時傳奇在情節中動輒出現鬼魅的習氣，“凡説人情物理者，千古相傳；凡涉荒唐怪異者，當日即朽”（《閒情偶記》）。《合錦迴文傳》的大關目璇璣圖有神靈支配，刺客有神人捉拿，人見鬼，鬼附人，“種種奇奇幻事，令人應接不暇”（《合錦迴文傳》第十五卷末“素軒評”），與李漁的藝術精神相悖。第十三卷的“素軒評”還提到《五色石》：“古來多缺陷之事，嘗讀李義山《哭劉蕢詩》日：‘上帝深居閉九閽，巫咸不下問銜冤。’今觀此卷中所述，其亦《五色石》之遺意，與前卷假鬼，此卷真鬼，前卷旖旖旎旎如對新花嫩柳，此卷凜凜烈烈如遇苦雨悽風。及睹瑩波夫婦互相埋怨一段，與賴君遠詬詈其子一段，正如欲覺晨鐘，發人深醒。”《五色石》為乾隆時作品。此雖為評語，但它見於最早刻本，亦可作為成書時間的一個旁證。李漁是明末清初人，本人是戲曲家小説家，同時也是書坊主人。自己的作品不至於留待死後一百年讓人家刊刻問世。況且在李漁的文集中找不到一點有關《合錦迴文傳》的文字。所以，“笠翁先生原本”很可能是偽託，“鐵華山人”才是本書作者。“鐵華山人”真實姓名不詳，當為乾隆、嘉慶年間人。 ^[4] 

【樑棟材】唐僖宗時楚中人，少以作璇璣圖詩而大有才名。求與婚者眾多，均不允，聲言必有另半幅璇璣圖者方娶之。禮部桑侍郎女夢蘭，以詩詞與樑棟材唱和，各出半幅祖傳璇璣圖為信物訂婚。惡少欒雲欲娶桑夢蘭遭拒絕，施計搶劫。桑夢蘭逃走後，為追尋桑夢蘭，在船中被欒雲家奴劫去璇璣圖，又被官軍抓去拉縴。幸遇表兄薛尚義，贈銀送進京城赴試，中狀元。時楊守亮反，樑棟材隨大司馬柳公出徵得勝，歸娶桑夢蘭和劉惠蘭，一夫雙美大團圓。

【桑夢蘭】侍郎之女，才貌雙全，因守父孝租欒雲家房屋暫住，聞梁家有半幅璇璣圖，由乳孃串通，和樑棟材訂婚。欒雲本想娶桑夢蘭，知她與樑棟材訂婚，妒而大怒。逼其搬出，意欲半路搶劫。桑夢蘭料到欒雲詭計，聲言去蜀，暗奔華州，投靠舅父。但舅父已死，其家也已搬遷。桑夢蘭欲自殺，遇柳太守救之。桑夢蘭情知樑棟材必訪尋她，乃刻印半幅璇璣圖張貼，暗示行蹤、樑棟材終於至柳府訪到桑夢蘭。柳公感其情，為之作合。 ^[5] 

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説風靡一時，蔚為大觀。《迴文傳》成書於清初康熙前葉，亦以樑棟材與桑夢蘭、劉夢蕙的愛情婚姻糾葛為題材。因而，一般讀者多視之為才子佳人小説。孫楷第先生稱之“不出才子佳人蹊徑”。但仔細研讀這部小説，就會發現，視之為“才子佳人小説”並不符合作品實際，是失之偏頗的。小説確實以一定的篇幅寫到愛情內容，而且貫穿始終，但它絕不是單純的愛情故事，而是以樑棟材與桑夢蘭、劉夢蕙的愛情、婚姻為線索，抨擊忘恩負義行為，宣揚因果報應思想，客觀上反映了平民社會正義與邪惡的鬥爭以及統治集團內部忠奸鬥爭的一部小説。全書十六卷中寫及愛情婚姻的只有八卷，恰佔一半，另一半則基本上與愛情無關。從構思上看，迴文錦不僅是主人公定情的信物、愛情的象徵，而且是智慧的結晶，正義的化身。到第五卷止，樑棟材與桑夢蘭已經交換半錦，締結了婚姻，愛情故事已趨於尾聲。但小説情節的發展方興未艾，圍繞着“錦”的得吳存亡，描寫了忠奸、正邪之間驚心動魄的鬥爭。很多筆墨遊離於愛情主題之外。如樑棟材應試中狀元，柳、梁翁婿出征，梁狀元假扮書生詐降，智擒叛帥楊守亮，賴本初夢遊地府，高義翁神鸚麟兒，奸黨內訌，本初出首，刺客嫁禍，判官顯聖報德，賴本初變馬贖罪等情節，完全與愛情無關。而是着力表現褒揚正義、忠良，鞭撻邪惡、奸佞的勸懲主題以及因果報應的説教。

小説還以一定的篇幅反覆描寫了唐末戰爭和賦役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卷六寫到劉鼓後裔劉繼虛由於連年災荒苦於賦役，竟棄了田產逃避苛政，還敍及興元節度使楊守亮造反﹐朝廷遣大將李茂貞征討。由於楊復恭與楊守亮為叔侄，暗通線索，唯恐李茂貞成功．故意遲發兵糧。茂貞約束不嚴，部卒隨意劫掠。遊兵到處騷擾，商旅無路可走。“連走幾個村落卻並不見人影，但見一處處茅檐草舍，止餘破壁頹垣靜悄悄，古樹寒雲，唯聽冷猿秋雁，真個十室九空，野無煙火。”原因是朝廷巧立名目，額外徵求，百姓被逼逃亡。“已訴徵求貧到骨，邑有流亡愧俸錢”正是彼時的真實寫照。作者還編了一首長達七頁的“四字歌”極言農田之苦，其中有云“畏徭畏賦畏無休，只因頂上的田難脱卸；當役當差當不了，止緣腳下的田是禍根。”因字形而借題發揮，入木三分地揭示了當時民不聊生的社會現實。誠如素軒評雲：“百忙裏忽寫唐末兵役之苦，勝讀老杜《哀江頭》及柳州《捕蛇者説》”。一語道出了作者的良苦用心。 ^[3] 

小説作者的主觀命意是勸善懲惡挽救人心，因而選取了歷史上真實的人和事來作為題材。蘇若蘭作迴文璇璣圖詩，本事見於《晉書·烈女傳》：“竇滔妻蘇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蘭，善屬文。滔符堅時為粲州刺史，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迴文璇璣圖詩以贈滔，宛轉循環以讀之，詞甚悽惋。凡八百四十字，文多不錄”。楊復恭勾結楊守亮謀反事，亦見於《舊唐書》卷一八四《宦官列傳·楊復恭》，小説中所寫的楊復恭迎立壽王，恃寵生變，勾結興元節度使楊守亮反叛，等等，均準於史書。

《迴文傳》情節騰挪變幻，奇縱詭異。人物事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反反覆覆，撲朔迷離。賴本初投奔梁孝廉家，仿樑棟材之名，改名梓材，後來投靠內相楊復恭，復改名楊梓，由賴到梁再到楊，一人三易姓名，如其人之反覆無常，鑽頭覓縫，有奶的就是娘，其品行之卑劣可知。欒雲字生棟，改換門庭後，認奸作父而改名楊棟。薛尚文棄文從武，則易名尚武。桑夢蘭寄居柳室改姓柳，劉夢蕙避難時冒姓桑，成親時又姓柳。房瑩波本是賴夫人，又假稱梁夫人，反替了真梁夫人之死。賴本初偽稱樑棟材去騙婚，梁狀元又假扮楊參軍去詐降。李茂貞初假叛，後真叛。柳丞相無女而有女，思子而得子，劉夢蕙思夫而有夫，賴本初管馬而變馬。這樣忽真忽假，平添了無限情趣。迴文錦的遭遇亦是如此，變幻多端神鬼莫測。梁家半錦得之於天，桑家半錦受之於人。梁生之錦作為聘禮納之於桑，後又歸之於柳，復作聘禮納之於劉，而歸之於梁，後被鬼神攝去，最終和尚送來。桑氏半錦先交換於梁，後為欒雲門客所賺，繼獻之於楊復恭，終被朝廷抄沒，復賜於梁，此時兩片半錦合而為一，小説亦團圓結局。如此等等，令人如行山陰道上，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如觀萬花簡內，千變萬化，出人意料。作者平心靜氣娓娓道來，如碧空行雲，小溪流水，卻又處處推出懸念，扣人心絃，有峯迴路轉、柳暗花明之妙。第六卷寫到樑棟材與桑夢蘭換錦為信你貪我愛，一對才子佳人眼看就要團圓。偏偏半路殺出賴本初，慫恿欒雲逐客，於是，桑夢蘭夜走扁舟，--對戀人被無情棒打散，天各一方。桑夢蘭投親不遇，自殺被救，寄居柳門。而樑棟材沿江追蹤，誤入賊船，迴文錦被賺，幾乎丟了性命。後邂逅鍾愛、薛尚武，始絕路逢生。偏又染病不起，月餘方痊。經仙女指點，才逶迤赴京。途中又遭房瑩波凌辱。歷盡艱辛，抵達柳府。本當即行洞房花燭，那知又添出楊棟冒名、桑氏羞郎、柳公設疑等枝節，千迴百折，方得鵲橋相會。正如小説第五卷詩曰：“從來好事每中離，綵鳳文鸞路兩歧。若使當年便相會，風流佳話不為奇”。 ^[3] 

孫楷第評曰：“此書所演粱棟材和桑夢蘭小姐因蘇蕙迴文錦發生的一段姻緣，雖不出才子佳人蹊徑，但前半行文，頗瑣細有法，入後稍嫌駁雜。”（《李笠翁與十二樓》）。 ^[6] 

現存主要版本有清嘉慶三年（1798）寶硯齋刊本；清道光六年（1826）大文堂刊本；清光緒二十年（1894）文林書局石印本。1985年台灣天一出版社“明清善本小説叢刊”、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説集成”影印寶硯齋刊本，1988年春風文藝出版社“明末清初小説選刊”排印本。1992年浙江古籍出版社“李漁全集”、1993年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館藏才子佳人小説選刊”排印寶硯齋刊本。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