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傾城

此時（即2005年10月），我正在寫此文，突然接到老同學陳德義的電話，他剛從俄羅斯回來，向我“問好”並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阿拉老師住進了精神病院，她瘋了……”

我拿着話筒，手有些發抖，半天才轉過神來問道：“那你回國前去看她沒有？”他答：“我到精神病院看了她兩次，每次見到她，她都緊緊擁抱我還吻我，她把我當成了‘安納道里’（阿拉已去世四十餘年丈夫的名字）。咳，太可憐了，她還與我要‘妮娜’（她已故去女兒的名字）。她還説“為什麼不帶妮娜來，她結婚了，生了小孩，她幸福了，可她就是不回來看我呀。”聽到這些，我心裏很不是滋味，知道阿拉老師的思維全回到四十年前的狀況了，她所講的正是埋在她心底長達四十年的心聲。

那次與老同學通話長達半個小時，他講述了這些年在俄羅斯工作及生活的情況，他本已辦好了在俄羅斯定居的一切手續，並已居住了七、八年，可現在毅然決定回國定居。我問他為什麼定居在俄羅斯那麼多年，突然又要回來，他説：“人年輕時在外邊跑好賺錢，可到老了時，總有種戀家的心理。孩子們都希望我回來，與兒孫輩享享天倫之樂。你不知道在外邊住久了，再一回到祖國，回到久別的故鄉，真有一種説不出的親切感……”我突然想起孤獨無助的阿拉老師，我問他：“你不再回俄羅斯了，那阿拉老師再沒一個人去看她了。”他答説：“咳，看不看，都無所謂了，她根本不認得人了，他把我當作‘安納道里’，聽護士們講，她一看到年輕男士就喊‘安納道里’。現在她的腦子裏裝的全是過去很遠很遠的事。我第一次去看她時，她要我給她買口紅。為了應付她，第二次去看她時，我給她帶了兩支口紅，她高興極了，拿着口紅就往嘴唇上塗。你也知道，她過去給我們上課時，每天都要化妝，顯得很漂亮。她現在全回到四十年前的夢幻世界裏了，總是講過去的話，做過去的事。有時拿兩本書説要去上課。這都是護士們講的。阿拉老師現在這樣可以説是‘解脱了’。對她來講‘瘋’比‘不瘋’要好。因為這樣她沒了正常人的苦樂感，她再不感到痛苦與悲傷了。”“噢！瘋，比不瘋好，對她來説。”我這樣機械地重複着。不過阿拉老師是被髮了瘋的時代逼瘋的，但願從此只有瘋人，不再有發瘋的時代和社會，我是這樣地冥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