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友

陋巷孤寒士，出門苦棲棲²。

雖雲志氣高，豈免顏色低³。

平生同門友⁴，通籍在金閨⁵。

曩者膠漆契⁶，邇來雲雨睽⁷。

正逢下朝歸，軒騎五門西⁸。

是時天久陰，三日雨悽悽。

蹇驢避路立，肥馬當風嘶⁹。

回頭忘相識，佔道上沙堤¹⁰。

昔年洛陽社，貧賤相提攜¹¹。

今日長安道，對面隔雲泥¹²。

近日多如此，非君獨慘悽。

死生不變者，唯聞任與黎¹³。 ^[1] 

1.傷友：《才調集》作“膠漆契”。

2.棲棲（xī xī）：內心不安定的樣子。

3.“雖雲”二句：雖然內心志氣很高，但是見人總覺得沒有光彩。顏色，有功名，地位，榮耀的意思。

4.同門：同學、同窗。

5.“通籍”句：指入仕於朝廷。漢宮有金馬門，簡稱金門或金閨，後世以為朝廷的代稱。通籍是説在朝廷有了名籍。通籍，指做官。金閨，指朝廷。

6.“曩（nǎng）者”句：從前像膠漆一般相粘的交情。膠漆，膠與漆俱有黏性，故世人多以之比喻關係密切，如成語“如膠似漆。契，契合，投合。此處指關係親密。

7.“邇（ěr）來”句：現在冷淡得如同分開的雲和雨一樣。睽（kuí），分離。雲雨睽，雲雨不相會。

8.五門：帝王宮城的正門，也叫午門。《唐六典》卷七記載大明宮情形：“南面五門，正南曰丹風門，東曰望仙門，次曰延政門;西曰建福門，次曰興安門。”其中建福門為百官出入之門，故詩云“五門西”。軒騎，車馬。

9.“蹇（jiǎn）驢”二句：做了高官的友人騎着肥馬昂首前進，看到他以前的窮朋友騎着跛腳驢子躲避在路旁。

10.“回頭”二句：只當做不認識，徑直向沙堤道上跨去。沙堤，唐朝宰相出行鋪滿沙土的道路。

11.“昔年”二句：洛陽社即白社，在洛陽城東。據《洛陽伽藍記》《晉書·董京傳》等書記載，晉朝董京，字威輦，在洛陽市行乞，夜宿白社中，貧窮而有氣節。孫楚時為著作郎，常到白社中與他相會，後來又用車接董京到家中，他終於不肯接受推薦，隱逸遁去。這兩句詩用的就是這個典故。

12.雲泥：雲在天，泥在地，喻相隔之遠。

13.任與黎：作者自注：“任公叔、黎逢。”任公叔和黎逢都是大曆十二年（777）進士，見《登科記考》卷十一。又《全唐文》卷四五九錄任公叔《通天台賦》《登姑蘇台賦》《全唐詩》卷二八八錄，黎逢詩二首。 ^[2-4] 

住在陋巷中的卑微貧寒之士，出門悽苦惶惶不安。

雖説志氣高遠，在現實中也難免要低頭。

平生同門好友，有在朝廷做官的。

以前有像膠漆那樣的交情，近來是雲雨背違。

好友正逢下朝回來的時候，車騎走過宮廷五門的西邊。

當時天久陰不晴，雨水悽悽下了三天。

寒士騎着跛蹇駑弱的驢子在路旁避立，他的好友騎着肥馬當風嘶鳴。

回頭看看忘記了相識的人，徑直走上沙堤。

當年在洛陽社，貧賤的時候互相提攜。

如今在長安大道上，對面如雲泥相隔。

近來的現實多是這樣，不是你一個人獨自悽慘。

生死之交而永不變的，只聽説任公叔和黎逢。

這首詩是白居易在唐憲宗元和五年（810年）前後在長安創作的一首諷喻詩，是作者在政治思想情緒高漲的情況下寫成的。 ^[5] 

“陋巷孤寒士，出門苦愜愜。雖雲志氣在，豈免顏色低。”住在破破爛爛房子裏的貧寒讀書人，出門便一副忙碌不安的樣子。雖然説心高氣傲頗有志向，但是此時不免神情不太自在。“苦”“顏色低”很好地刻畫了貧寒讀書人不得志的神態。那麼是什麼讓這個貧寒的讀書人難堪，“平生同門友，通籍在金閨；曩者膠漆契，邇來雲雨睽。正逢下朝歸，軒騎五門西。”跟自己一起讀過書的好友發跡了，做了朝中的官員。過去兩人的關係異常親密，而現在則沒了來往。正好碰見過去的好友下朝，與他的騎乘相遇在五門外。既是好友做官，本該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但因為這個好友做了官後便與寒士不怎麼交往，這便讓寒士不自在了。對於一個胸有大志的貧寒讀書人來説，這真是一件苦惱難堪的事情。

“是時天久陰，三日雨悽悽。蹇驢避路立，肥馬當風嘶。回頭忘相識，佔道上沙堤。”正好之前天氣一直陰雲密佈，此時下起了連綿的大雨。寒士不成器的驢子站在路中間，而他朋友俊美膘肥的馬匹在風中嘶叫。朋友回頭看了一眼寒士，裝作不認識，繼續走着回家的專用通道。詩人通過細節展現，當年的好友如今再次相聚，卻成了“回頭忘相識”，這對友情來説真是極大的諷刺。可以説，這六句把世態炎涼刻畫到了極致。

“昔年洛陽社，貧賤相提攜。今日長安道，對面隔雲泥。”過去一起讀書的時候，雖然地位貧賤，但都説以後要相互提攜。而今天在這長安道上，雖然碰在一起，卻彼此已經遙遠陌生到就像天上的雲與地上的泥土一樣。遙想當年的情誼，回看現在的情況，寒士不得不感慨情誼如雲泥之隔。

“近日多如此，非君獨慘悽。死生不變者，唯聞任與黎。”這種情況近來太多了，也並不是寒士一個人感到傷悲與無奈。友情死生不變的，大概只聽到任公叔與黎逢二人了。這四句是詩人插入的議論。

這首詩用了很多細節去表現主題，細節刻畫堪稱細膩動人。雖然説白居易感慨人心不古、世態炎涼，但是他本人對友情非常重視，他與元稹、劉禹錫的友情更是在文壇傳為佳話。 ^[6] 

清代王士禎《唐賢小三昧集》：“形容出色，信覺難堪。” ^[7] 

白居易（772—846），唐代詩人。字樂天，號香山居士。生於河南新鄭，其先太原（今屬山西）人，後遷下邽（今陝西渭南東北）。貞元（785年—805年）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年間（778年―820年）任左拾遺及左贊善大夫。後因上表請求嚴緝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兇手，得罪權貴，貶為江州司馬。長慶（821年—824年）初年任杭州刺史，寶曆（公元825-827年）初年任蘇州刺史，後官至刑部尚書。在文學上，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其詩語言通俗。有《白氏長慶集》傳世。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