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夢全傳

官宦子弟章夢瑤，自幼聰明異常，能文善對。因父母相繼亡故，家道中落，被大田縣丞過全忠招贅入府，許以二小姐素芳，因二人年幼，暫未完婚。夢瑤入居過府，從師攻讀。鄉紳藍廷看中過全忠長女瑞芳，上門求親不成，惱羞成怒，誣陷過全忠。全忠遭讒被參，拘押省城候審。過夫人要攜女兒入省城探視，藍廷圖謀中途劫奪瑞芳。誰知夢瑤自扮瑞芳而行，藍廷中計，幾被夢瑤打死。後過全忠發配廣東番禺，臨行下嫁瑞芳。夢瑤相伴全忠登程，行至海陽，結識吳府小姐素珍，相互傾慕。不久，全忠翁婿來到番禺，將素芳母女接來團聚。過夫人久病心煩，誤聽讒言，不喜夢瑤、素芳，讓二人草草完婚另立門户。夢瑤時運不濟，應試未中，又逢素芳產子，家境艱難，遂率家人張乃恭、張鎮洪投軍剿賊，屢施奇計，衝鋒陷陣，大獲全勝。然而班師之日，主帥丁憂交印，三人有功無酬。

夢瑤久居異鄉，思歸故里。時過全忠夫婦都已去世。他將妻兒託付好友，隻身返回故鄉，途中巧遇瑞芳。瑞芳因夫婿遠在他鄉，常被族人欺壓，想去紹興投親，請夢瑤護送。夢瑤不顧族中惡徒阻攔，怒打潑皮惡太歲，親送瑞芳至紹興。杭州章氏族人，見夢瑤貧困潦倒歸來，避門不納。夢瑤幸遇故友梁公子，應邀暫居梁府。時有鄉人去廣東，夢瑤託人捎銀兩書信給素芳。鄉人見利忘義，暗將銀兩吞沒。一日，夢瑤泛舟西湖，與吳素珍不期而遇。素珍久戀夢瑤，以身相許，夢瑤婉言相拒。然而，素珍一片痴情，又加梁公子從中作伐，二人終結良緣。婚後，夫唱婦隨，恩愛異常，不料好景不長，素珍染病而亡。夢瑤悲痛欲絕，染病不起，多虧素珍表妹湘雲細心照看，梁公子百般勸解，方才忍悲止慟，大病漸愈。不久，夢瑤接到素芳書信，知道妻兒在粵度日艱難，便辭別湘雲離杭返粵。

海寇暗通安南作亂。程制軍統兵征剿，聞知夢瑤文武全才，幾番相請。夢瑤引張乃恭、張鎮洪從軍樞助，所向披靡，追擊海寇進入安南境內，連破番將槍炮、妖術、象陣。兵臨城下，安南君臣懼而欲降。不料程制軍突然病卒，新帥貪功，夢瑤三人不為所用，於是離伍回鄉。安南君臣聞説，出城襲營，官軍大敗。

夢瑤歸粵，攜全家返杭。素芳與湘雲初會，意投情合，自思體弱多病，勸夢瑤納為小妾，後湘雲也生一子。一日，夢瑤賞花獨酌，不覺微醉。忽然有使臣來見，説安南進犯暹羅諸國，各國番王共請夢瑤出山抗敵。夢瑤隨使臣來到佳夢關，被拜為帥，奉如武侯。夢瑤羽扇綸巾，兵發安南，首克酒泉郡，次奪銷魂橋，戰銅山寨，攻紫氣關，連破酒、色、財、氣四關。又大破燻心陣（即鴉片陣），槍挑麗春公主，直逼安南都城下，迫使安南君臣出城投降。他班師迴歸時，眾番王各以稀世珍寶相贈。夢瑤僅受一古琴，餘皆不取。眾人送至佳夢關，夢瑤舉手作別，誤觸琴絃，鏗爾一聲，開眼所見，春光明媚，杯酒猶温，方知是南柯一夢。夢瑤飲茶一盞，頓覺心地光明，胸次超然。自此他懶於塵事，安於天命，最後隱居山林，不知所終。 ^[1] 

《三分夢全傳》，刊行於道光十五年（1835），署“瀟湘仙史張士登著”，“羅浮僑客何芳苡評”。張士登似乎是一個依人做幕的落魄文人，因為該書卷首繆艮題詞《慶清朝慢》透露了一些作者生平：“奈運蹇，遨遊嶺嶠，寄託瀟湘”，“相依着舅氏人幕屏藩”。正文開篇作者自題《慶清朝慢》詞也説：“轉思畢生虛度，志士悲傷。及早著書垂後，眼前富貴草頭霜。”《三分夢全傳》一書，以平淡無奇的鋪敍見長，帶有自傳體小説的意味。 ^[2] 

書成於嘉慶二十三年（1818）、二十四（1819）年間。 ^[5] 

小説雖敍悲歡離合故事，但是它的大旨不在渲染風花雪月，而在揭示人生的艱難道際，才人坎坷，紅粉飄零，一種悲涼之霧，溢於筆墨之間。小説的特色之一，就是富有濃重的主觀感情色彩，它抒寫的是作家刻骨銘心的獨特的人生感悟。小説以主人公夢瑤的萍蹤浪跡為線索，着意刻畫一個天涯遊子的失路彷徨。譬如夢瑤往海山郭遊擊處告貸歸來，漂流海上，迷失歸路的情景：“舉目一望，只見渺渺茫茫，四無崖岸，濤聲澎湃，日色慘淡。”（第6回）霎時風狂海嘯，浪潑入船；入夜抵岸，海灘之上一片汪洋，潮水隨走隨長，路徑全失，寫得充滿了日暮途窮之感，令人深深感受到了他內心中流淌的悽惶和無奈，或許這毋寧説是作家自己傾訴在茫茫塵海中的倉皇無助。書中尤其寫得淋漓盡致的是天涯遊子對於故鄉的深情眷戀，以及那種踏上魂縈夢牽的故土卻又發現此身是客的悲涼，獨立蒼茫，揮涕眷顧，濃重地渲染了畸零人海的孤獨感與失落感。小説的特色之二，就是刻意摹寫平庸灰色的人生，既無輝煌，亦無悲壯，寫的都是平平淡淡的凡人瑣事。這與以傳奇而擅場的中國古代小説傳統大相徑庭，可謂別開生面。書中所寫卑污的佐雜生涯：過全忠在閩省候補三年，當盡賣光，官場勢利，備遭白眼，上司又派他去查夜，身無禦寒之衣，當此苦差，瑟瑟股慄，岳父俞宣勉強笑慰他説：“我老人家當此寒夜，喜歡早睡，你到晚可穿了我的舊皮袍去查夜，日間我穿，晚間你穿，彼此輪流。”（第3回）這是中國小説中較早出現的描寫佐雜太爺的酸甜苦辣。書中的幾位女性，都是在平庸灰色的人生中埋葬錦繡華年。夢瑤之姐夢蘭，年十二因父喪寄養在夫家做童養媳，入門年餘，公爹病故，婆母不念丈夫年老，卻怪媳婦命硬，剋死公公，從此將夢蘭視為眼中釘。夢蘭飲泣吞聲，苦熬時光。全忠之女瑞芳，因貌美釀成家禍，累及父親人獄，待到家業凋零，父親發配，無錢上路，倉皇中將她草草許配於人，嫁給一個比她年長十二歲的破落官宦子弟。其人遊手好閒，將家產揮霍盡後，家中存身不得，出外浪遊，撇下瑞芳在家苦撐門户，忍受鄉里無賴少年的騷擾糾纏。素芳雖與夢瑤結為伉儷，然而為生計所迫，致使勞燕分飛，天各一方，素芳在粵獨力撫養幼子，諳盡別鶴離鸞滋味。吳家小姐素珍，出身官宦之家，名門淑媛，然而父母雙亡，落到兇惡的嬸孃手裏，備受凌虐，幾次險遭強暴拐賣，以致身心俱受重創。後來雖與夢瑤雙諧連理，共築愛巢，無奈歡娛苦短，歷年氣苦，病侵已深，落得華年夭逝。小説全無驚天地、泣鬼神的壯美，只是瑣瑣屑屑地道出人們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細事，正是魯迅所謂的那種“簡直近乎沒有事情的悲劇”（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幾乎無事的悲劇》），單是灰色、晦暗、平庸、無聊，也足以將年輕活潑的生命吞噬。 ^[2] 

小説結局不脱一夫多妻的俗套，又以冗長篇幅敍説徵安南鬥法諸事，尤其是尾聲佳夢關一夢，夢境中夢瑤登壇拜帥、統率雄兵、運籌帷幄進而屢建奇功等等，大抵不過是海市蜃樓的聯翩遐想，頗與全書的紀實風格不符，未免畫蛇添足了。 ^[2] 

現存主要版本有清道光十五年（1835）新鐫本，藏上海師範大學圖書館；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刊本，藏上海辭書出版社；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上海石印本。1985年台灣天一出版社“明清善本小説叢刊”、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説集成”影印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刊本。 ^[1] 

張士登，號瀟湘仙史，清乾隆、嘉慶年間在世，生平不詳。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