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旦評

《弈旦評》一卷，“旦評”為月旦評之略語，典出《後漢書》。“弈旦評”即品評弈者、弈事之意。本書概述了歷代圍棋的發展狀況，以棋手、棋事、棋著為線索，匯錄了從陶唐氏、有虞氏起到明萬曆末年間一百七十一位著名棋手的事蹟，並加以評論。此文是在王世貞《弈旨》的基礎上創作的，但所收資料更加全面完整，特別是明代後期的弈者弈事。後附《弈難》一文，以問答形式闡述了對圍棋的一些認識。今有陶宗儀《説郛》本，亦有單刻本傳世。

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然非天子不創，非天子而聖人不甚至。仙佛尚有勁敵，皇帝亦取能軍，弈豈戔戔者事哉！吾儕小人，上不能交赤松及羨門，下不能朋擊壤、友木石。顧惛惛然務方罫之間，變唐亂虞，使孤山老姥踉蹌風駟，鳩摩羅什勃窣錙廬，王仲宣、顧師言輩，奇剝紋楸上。世有韓、嶽、程、李，以目皮相，恐長訶之血仇哉！乃退而作《弈旦評》。

評曰：凡制必原所始，不忘本也。今追尊陶唐氏、有虞氏為弈帝，如酒帝之都醉鄉，草聖之君書苑也。丹朱撫軍，商均監國，其為弈王，明適統也。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有吹笙過者，不知弈道。是語也，齊東乎？不得不以此道推鼻祖也。

祖胤七歲入高品，弈中天士也。王粲覆局，不誤一道，弈中神人也。王積薪系局馬鬣間，徵道上餅餌，弈中魁宿也。滑能為上帝所取，弈中香案吏也。王中郎坐隱，林道人手談，陸象山悟河圖，弈中辯才也。

蘇養直讓老夫一着，李巖老四腳棋盤，人數局，我始一局。鐘山道士持棋隱語，彼亦不敢先，此亦不敢先。及坡公喜敗，弈之柱下史、漆園吏也。

班固《弈旨》，皮日休《弈原》，劉瑒《弈勢》，張擬《十三經》，王弇州《弈旨》、《弈問》，詳哉乎？其言之未盡也。王季重《弈律》，其嚴乎？

《銘》則李尤，《啓》則任孝恭，《品序》則沈約。至杜牧、元稹、張喬、劉禹錫以詩著，馬融、蔡洪、王粲、曹攄、梁武、梁宣諸人以賦著。懿歟，轢哉！言人人殊，皆弈中之文人才子也。

齊《高棋圖》二卷，王延昭《棋論》一卷，劉仲甫《忘憂集》三卷，《棋勢》則尹洙二卷、徐胤七卷、王子衝十卷、沈敞十卷、馬朗廿九卷。《天監棋品》一卷，則柳惲著也。《棋勢重元圖》一卷，則玄機子著也。《九品序録》共六卷，則範汪著也。《金谷九局譜》一卷，則徐鉉著也。《棋圖》一卷、《圖手綱格》一卷、《圍棋故事》一卷，則我高皇帝著也。他若《石室秘傳》、《橘叟玄談》、《秋仙遺譜》、《適情錄》、《弈萃搜玄》、《玉局藏機》以及《弈微》、《弈選》、《弈正》，皆弈中之鴻生鉅儒也。

弈中有“三老五更”，如祖納之忘憂，李訥之弄子忘恚，陳亞之手寒呵子，武陵王畢之破荻，阮茂弘之局劫亦急，袁羌之不輟，尹文子之喻智，潘茂名之立觀，到溉之低睡似懸風搥是也。

弈中有國士，如殷仲堪之能看，梁武之素工，丁晉公之酷好，蔡頴、葉濤之等妙是也。

弈中有伉俠，如王大令之窺豹，何尚之之救諸胤是也。

弈中有達伯，如阿戎之視弈，阮嗣宗之決睹是也。

弈中有通人，如毛經之目視棋局、耳聽決獄，謝太傅之與遏賭墅，費禕之對戲無倦，張茂先之推枰，袁虎之答易義是也。

弈中有梟將，杜夫子在西京為天下第一；有選首，江霦中興第一；有都匠，羅虅獨步當時；有算博士，褚思莊巧遲；有千里豹，王抗速思取勢；有人中龍，則吳之嚴子卿、馬思明爾，時呼為弈聖是也。

乃若不韻，則王司空與子爭道，擔夫也；沈之才弄經被決，累囚也；黃魯直誓黔江，鄉愿也；荊公不如且己，羸師也；崔慰祖辭拙，宿猾也；謝弘微投局於地、古弼碎劉樹頭、司馬行酒曳遐，鈍漢也。

乃若宵人者流，則羊玄保補郡，弄臣也；王叔文侍東宮，婦寺也；陳遂償博，倍僕也；侯筭路如安重羈，賈豎也；亂局如陳保，守錢虜也；偽輸如李道佔、故捆如孔熙光、不死不生如賈玄，唼佞子也。

乃若五禁者，管子；投具者，陶荊州；迷風者，賈誼；見智者，淮南；曠日者，韋曜；役心者，李畋；惜寸陰者，王隱之；不解着棋擔糞者，林和靖；非撮囊則朽人，非白丁則吠夜犬也，是皆俗物，來敗人意者也。

乃若方外，張倩、永嘉山二道士、橘中二叟、孤山老姥、婦女二童、爛斧柯仙，仙乎弈也！

鳩摩羅什空處起子，作龍鳳形；法遠禪師升座説法，禪戲弈也。張清精敏，龍吐棋經，鋭牙龍角，弈之鬼董狐也。

評止乎？未也。於古，吾庚得二十四人；於明，吾得廿又九人，名不可得而聞者二人，不落姓氏者一人。

漢末，則馮翊山子道、王九真、郭豐、曹太祖也；晉氏季，則王敬豫也；宋，則宋文、徐羨之也；齊，則柳世隆、蕭曄、子良也；梁，則朱異、王休仁、夏赤松及湘東王也；魏，則範寧兒、李彪也；吳，則〔嚴子卿〕，皇象書、趙達數等輩，為八絕一也。北燕，則樂杪也；唐，則顧師言，在大中初，行子至三十三着，勝神頭國王，今所傳“鎮神頭”是也。宋，則劉仲甫、祝不疑、晉士明與李憨即重恩、王憨也。此吾得廿四人於古者也。

明興，江陰相子、樓得達鄞人、開莫源；而正德之李文正、楊文襄、喬莊簡，士大夫中之冠軍也。當是時，吾四明範洪稱國手，而至所稱永嘉派者，有鮑一中、李衝、周源、徐希聖，若而人為之冠。新安派，則有汪曙、程汝亮、方子謙，若而人為之冠。京師派，則有顏倫善、李釜，若而人為之冠。釜，即時養；顏，即決局不差一道者也。八閩有蔡學海，四明有岑小峯，及六合之王玄所、廣陵之方渭津，此其人俱入夜台矣。最後，無為州，則有雍皞如，能以收着勝人；新安，則呂存吾、蘇爾聸雅熟勢，而許敬仲乃與蘇稱敵手；宣州，則李紹梅；永嘉，則僧鄭野；三楚，則李賢甫及宗室朱玉亭；吳，則範君甫。範在王玄所下，其局極大，棄取變幻為諸人冠，惜哉收局無成耳！王局小，但善守而能收局。王乃極高之低手，範乃極低之高手也。凡此數人，唯方、範、朱以資得。方、朱巧而善戰，頗屈於大局。蓋巧可加於不己若，至遇大敵，則巧無所施矣。其餘皆以苦心鑽仰、熟勢而成，雖工亦小，大都人工有餘，天巧不足，皆第二流人也。而林符卿遂出而為諸人冠，符卿嘗與餘言：“四海之內，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非徒勝我者不可得，即論敵手，闃其無人。吾不取法於人與譜，而以棋稱為師，即神仙復出，自三子而上，不敢多讓矣。”雍與林，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他則未見其人也。此吾得廿有九人於明者也。

琅琊《宛委》載有閩陳生、楊方生，或不甚表著，此二人者，吾得其姓矣，名不可得而聞也。

有遊僧與樓同時，能勝江陰相子，不落姓氏於人間者也，是皆弈中之散聖，無所庸吾評者也。

評止矣。前吾而起者，吾得而評之；後吾而起者，吾不得而評之也。評已，復有《弈難》，亦有《引》。

《弈難》設為問答而寓言焉。如《客難》、《賓戲》、烏有、亡是類也。然者，仿諸《難經》，蓋答曰也，末俱殿棋中語作後勁，則餘竊取之矣。懶民次牧氏識。

難曰：“從前十九路，云何而有所住然？”餘：“其返之太素，且道黑白未分時，一着落在什麼處？”

難曰：“方四、聚五、花六、持七，云何肇於一然？”餘：“其太虛，為室着時，自有輸贏着了，並無一物。”

難曰：“舉棋不定、作伏抵巇，何以披之然？”餘：“亦烏能知林麓隱隱，星漢離離，入類狡兔之繞丘，乍似戲鶴之幹霓。”

難曰：“子胡不精很、登絕巘、馳峻坂然？”餘：“損之又損，寧學步蹇歸、效顰醜女。”

難曰：“子胡不脱胎換骨、逼人咄咄然？”餘：“不知，四伐九伐，飾遯偽疑，聲手俱發。”

難曰：“子胡不突圍橫行、乘快指揮然？”餘：“不發殺機，只解閉門作活，不解奪角衝圍。”

難曰：“子胡不深其壘、伏蒿矢，出不出、止不止然?”餘：“幸逃於東奔西靡，勝固欣然，敗亦可喜。”

難曰：“子胡不設詐坑、屈人兵然？”餘：“不摻奇贏，與世爭唯其無所爭，故能入於不死不生。”

難曰：“子北矣，胡不仰人鼻息，太呼求救然？”餘：“近華胄、怯呵詬，寧當機不讓，頻戰累鬥。”

難曰：“子胡不工《十三篇》妙藉手傳然？”餘：“何暇焉？混沌譜，但欲眠，昔與邊韶敵手，今被陳摶饒先。”

難曰：“子胡不掃爾軌、塞爾兑，閉目不視然？”餘：“行行且止，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 ^[1]